现实与梦境的纠缠

唐郡

摘  要：如果梦境可以被观测乃至于进入其中，那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日本动漫导演今敏在动画电影《红辣椒》中提出并展现了这个问题。《红辣椒》是一部色彩绚丽、想象丰富、手法独特、意义深远的动画作品，涉及了相当多的叙事学与心理学知识，对于普通观众有一定的欣赏难度，本文试图运用叙事学相关理论来对本片层次进行分析，揭示这部扑朔迷离的电影背后的深意。

关键词：红辣椒;梦境;叙事学;分层

[中图分类号]：J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0--02

2010年上映的电影《盗梦空间》大热，观众惊叹于导演丰富的想象力和震撼的表现手法，由此，与梦境有关的小说、电影立即引起了人们的关注。于是，一部2006年就已上映的佳片重新浮出水面，这正是日本动画大师今敏的作品《红辣椒》（又译《帕布莉卡》、《盗梦侦探》）。今敏以“一个从现实观察点开始，与存在的幻想是混合的，最后被纯粹的幻想所结束”的叙事风格，提出并展示了这个问题：如果梦境可以被观测乃至于进入其中，那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今敏的展示是天马行空、激情绚丽的，本文试图通过叙事学相关理论对电影的层次进行分析，揭示其背后的深意。

一、影片的层次

1、现实空间

在现实空间中，《红辣椒》有两条故事线，第一条是辅线：警察粉川因为不能破解杀人案，精神负担沉重。大学好友岛是精神疾病研究所所长，向其推荐了“DCmini”——梦境探测器，粉川在梦侦探“红辣椒”（帕布莉卡）的帮助和分析下，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困惑乃是因为自身少年时代立志拍摄电影的理想受到了压抑，以致在梦中看见一个自我被另一个自我追逐、枪杀。理解了这一点之后，他终于摆脱了噩梦成为一名成功的警探。

影片主要的叙事线索是从精神疾病研究所丢失了三副“DCmini”开始的。因为害怕这一事件造成不良后果，项目组负责人岛和副组长千叶敦子积极查找丢失的“DCmini”。稍后他们发现有人通过“DCmini”进入人的意识从而控制人们的行为，岛和千叶几乎都遭到了暗算。于是千叶戴上DCmini，化身红辣椒，涉险进入到梦境中去查出真相。

因此在电影中，出现了另一个世界，梦的世界，出现了叙事分层，也就是梦境的叙事。

2、梦境空间

在人们的经验中，梦的世界不像现实世界那样真实可感，电影将梦的世界在几个空间中展示出来。（1）、镜像空间。今敏擅长于从不同镜面的物体上展示现实生活中所无法察觉的一面，达到隐喻的效果。这与梦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电影开头红辣椒被几个流氓搭讪，她微笑着看着他们，但身旁的四面镜子表现出她惊讶到讨厌到恶心的不同表情，这些表情是同时发生的，不符合现实社会的时间逻辑，却很符合梦境中的逻辑;再如负责开发DCmini的千叶敦子从岛所长的病房出来，走在楼与楼之间的封闭通道里，玻璃上倒映出来的形象随即变为红辣椒，当千叶几次穿过镜子时，镜子里的影像都变成了红辣椒的影像。（2）、网络空间。粉川警察接受了梦侦探红辣椒的心理治疗，红辣椒约他进入一个网站，在网站中进行心理咨询，红辣椒笑着说道：“你不觉得梦境和网络很相似么？”导演利用网络，模拟和再现了梦境的世界。在影片中，网络空间不再是虚拟世界，仍是物质空间的一种，网络媒介本身只是一个接口。这就为导演在影片中的大胆结论——梦境不再是虚拟的——打下了基础。

3、梦境空间中的空间

当红辣椒作为梦的侦探进入别人的梦境中时，她又在走进新的空间。（1）、银幕空间。红辣椒在治疗粉川警察时，就多次出现银幕这个虚拟的空间，粉川经历了可怕的梦境，而这些梦境又立即变成了红辣椒和粉川一起观看的银幕上的画面。当红辣椒遇险时，粉川警察在银幕上看到了这一场景，于是挣破银幕，出现在银幕上演的画面中，拯救了红辣椒。又如当千叶、岛与红辣椒遭到大型玩偶追杀时，眼前的一个电视荧幕变成了他们的转换逃脱之所。这样的场景加强了叙事的能力，给人时空交错之感。（2）、二维绘画空间。影片在对大量名画进行戏剧化效仿的同时，为名作的平面空间展现了与动画中“格”的性质相同的纵深空间。所有的画作都只是“画框”和“深度”，角色可以自由出入、定格，这正是动画艺术所特有的表现能力。如红辣椒与小山内搏斗时，红辣椒化身名画中的斯芬克斯，小山内化身俄狄浦斯，也象征了小山内一方面受制于理事长的父权压迫，奉命要杀死千叶，但另一方面由于仰慕千叶，而拼命保护千叶。化身俄狄浦斯也暗示了小山内是一个矛盾分裂的悲剧人物。

二、层次的跨越

电影强调的是叙事能力，动画则强调表现能力。一部动画电影中，在完整清晰讲故事的同时，如何充分展现动画电影奇特的表现能力，是衡量一部作品优秀与否的标准之一。《红辣椒》充分运用了动画的不定性，与梦的逻辑自由相结合，电影中的情节、角色在各种叙事层次间跳跃，带来了极大的艺术效果和视觉震撼。以下几个例子都展现了导演跨层手段的高明。

1、边界的丢失

在影片中，人们戴上DCmini沉沉睡去，或是点开网络空间，就给观众提示：现在已经进入了梦叙事。然而在岛与千叶被暗算那几段，前边界消失，观众不确定是否已经进入了梦境，直到千叶纵身一跃，突然画面扭曲变形，千叶从梦中惊醒，然而差点翻越阳台从高楼坠下。影片中的梦叙事几乎都没有前边界，因此情节十分跳跃，让观众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真实感，将其带入到惊险绮靡的梦境中。同时，正如导演所说：“在动画里，所有场景都有导演的深刻含义，没有毫无意义的场景。不像真人电影，有些可能是无意拍出来的，比如天上云彩的形状。动画是画出来的，都是有意而为，不会出现没有意图的东西，没有意图是无法作画的。”因此，虽然边界丢失增加了观赏困难，可电影中的细枝末节给观众以线索，观众在智力和视觉上都得到愉悦之感。

2、嵌套

在梦境中，红辣椒穿过层层表征，终于越来越接近真相，她发现真凶竟是她的上司，研究所理事长和他的助手小山内。当这两人发现事情败露，便要在梦中杀死红辣椒灭口。而在现实世界监看千叶梦境的岛发现事情不妙，立即将红辣椒唤醒。醒来后的千叶与岛驾车前往理事长的住处，然而理事长却长着树根一样的手和脚，攻击红辣椒，原来这是梦境中的梦境。当最后粉川警察将千叶救出梦境时，千叶和岛瘫倒在办公室，千叶虚弱地问道：“我还是在做梦么？”分层的相似造成了混淆，出现了如俄罗斯套娃般的嵌套。电影《盗梦空间》可谓是运用嵌套的佳例，一共五层梦境，层层深入，让人目不暇接。

3、回旋跨层

梦境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关于梦境的电影更是回旋跨层的天堂。影片中红辣椒第一次化身孙悟空涉险进入梦境，看到了绚丽诡谲的游行队伍，队伍中心高坐一个人，此人就是这个重度妄想症梦境的主人，可是她怎么也看不清。稍后她发现了梦境的一个缺口，从那儿进入，慢慢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当她即将被理事长灭口时，她逃到游行队伍中，看到了之前化作孙悟空的自己正在向这边张望，她立即制止那个孙悟空模样的自己，同时又化身成自己，以孙悟空的身份逃跑了。这样的回旋跨层是奇特而复杂的，在梦中，时间逻辑、空间逻辑全被一种新的方式替代，那就是想象力。想象力让人物在梦境中驰骋，在不同的叙事层次中来回穿行。

三、层次的融合

仅仅是在梦境中穿行也许并不能表现今敏想象力的大胆，《红辣椒》的经典更在于它展示了梦境被侵入后，梦境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融合。当所有的层次都融合为一个层次，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现实与虚拟不再有界限，这将是一个疯狂的惊动人心的世界。

导演构建的这个世界真实存在么？莱布尼茨首先提出可能世界概念：上帝可以创造的世界很多，但是为我们创造的是其中最好的一个，因此必然是理性的。没有被上帝选中的世界，是可能（被选中因而行得通）的世界。《红辣椒》中的世界是现实世界、可能世界与不可能世界的结合。

1、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关系

在影片中，当越来越多的人的梦境被入侵，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疯狂的大游行中，现实世界与梦境世界合二为一。在一片绚丽色彩和韵律和谐的口号声中，苦闷压抑的中年上班族排成竖排，以跳水运动员一般的姿势，面带笑容从高楼上侧身跃下;被科技腐蚀，道德沉沦的女学生变身成一部部手机脸，掀开自己的裙子，而那些性压抑的男子则变成一排排手机，猛拍女学生裙底;一些狂热的政客努力向着座位高处攀爬，一边嚷着：“我是由神选定的。”旁边的政客喊道：“我没有选。”耶稣、圣母、佛陀、真主等各种宗教代表人物也加入了游行队伍，他们高唱抛掉世俗的烦恼。人的潜意识曾经被压制，通过梦来委婉地表达。如今，梦境就是现实，没有了压抑，人们抛掉社会的压力，将自己的欲望最大化。这场大游行是对人性腐败面的释放，上班族的压抑苦闷、学生族的道德沉沦、政党之间的倾轧、信仰的混乱与缺乏。这一切都是今敏对日本现实社会辛辣的讽刺与批判。

2、现实世界、可能世界与不可能世界的结合

今敏和宫崎骏都是日本动画界的大师，他们都善于运用丰富的想象和高超的技巧，建造虚构的世界。比如充满魅力的天空之城、风之谷。宫崎骏特别擅长在现实世界之外再造一个或无数个平行世界，而今敏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解构本在世界，令其呈现迥然不同的形态，如《东京教父》《千年女优》等精彩纷呈的动画电影。他的虚构世界不同于现实世界——梦被压制及掩盖，而是这样的可能世界——现实与梦境地位相当。如电影中导演借助玩偶之口，表达了他对此种可能世界的肯定：“……夜晚是做梦的白天，光明是做梦的黑暗。无知的太阳神，埋葬黑暗、燃烧影子，早晚要把自己都烧光。”前半句“夜晚是做梦的白天，光明是做梦的黑暗”富有哲理。夜晚与白天、光明与黑暗，看似对立的事物实则能相互映射出对方，现实与梦境是对立统一地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中的。后半句“无知的太阳神，埋葬黑暗、燃烧影子，早晚要把自己都烧光。”太阳神暗喻人类只看到现实中的一面，并不重视梦境的世界，若一味隐藏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面，现实的一面终将崩溃。《红辣椒》通过叙事层次的全部融合，将现实世界、可能世界与不可能世界结合在其虚构世界中，强调了某种可能世界隐含的潜力。

动画电影因其不定性与独特表现能力，是运用叙事手法的一片沃土，《红辣椒》以其精彩的剧情、深远的社会意义、丰富的想象、精美的画面与独特的叙事手法，达到了动画与电影的完美结合。同时，电影中扑簌的蓝色蝴蝶仿佛向我们重新提起庄周梦蝶的故事，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导演向我们展现了另一个可能世界隐含的潜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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