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国长城建造时》是卡夫卡对中国的政权形式、地理疆域和民族性格的一种解读,卡夫卡借助解构修筑长城这一举动,表现这个权力集中、高度组织化的社会中人们的生存状况,专制主义制度下个人与集体、政府与民众之间的关系,以及权力实施效率与组织规模相关的问题。
关键词:长城;权力;想象
作者简介:马海婷(1987-),女,陕西咸阳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助教,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7--02
卡夫卡对中国道家思想的兴趣是基于其人生观立场的一种思想共鸣和精神诉求,而《中国长城建造时》却是卡夫卡对中国这一强大的东方帝国的彻底想象,包括它的政权形式、地理疆域以及民族性格等方面。小说由两部分组成,一是长城“分段建筑”的特点以及“防御外族”的目的。二是叙述组织这一工程建筑的政权机构,这种分段修筑的方法正隐喻着中华帝国的政权统治系统。西方文本中的中国形象为卡夫卡的小说创作提供文本依据,而卡夫卡笔下的中国形象又成为后世西方认识中国的一个钥匙。
西方人对中国的认识,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与长城联系起来。从16世纪的西方传教士的手稿中就有长城作为功能性建筑的记载,意大利人利玛窦在他对自己在中国的生活及其对中国文明研究的札记中,就将万里长城视为中国的最北端,“中国人修筑长城作为与鞑靼分界,并用以防御这些民族的入侵。”[1]而西班牙人门多萨在其《大中华帝国志》中写到:“长500里格的长城:在这个国家有一道长500里格的工事即城墙,始自坐落在高山上的肃州城,从西向东延伸。筑墙的国王叫秦始皇,是为防备鞑靼人而修筑的。”[2]凡到过中国的欧洲传教士或者水手等人将越来越多有关长城和中国的描述带回欧洲,在欧洲形成一种关于长城的神奇、伟大及壮观的集体想象。
随着时代的更迭,长城作为中国文明的象征这一认识也开始细化。一方面,欧洲人对中国长城这一伟大建筑给予极大赞誉和肯定;另一方面,他们进而对此项工程所象征的中国文明进行反思。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分析到,长城在象征中国强大广阔的同时,也暗含着一种内在的保守或封闭,它抵御外族入侵的同时,也阻碍了国人的外迁,这也就形成了中国人保守固执的一面形象。那么,长城作为一个建筑物,被人赋予一种意义载体,被选定作为一种意指符号,在其形式与意义间建立起一种类比联系,而这种联系具有随意性,它由话语操纵者来规定,不同的话语权占有不同的意义范畴,长城可以表征中国的强大,又可以暗示它的虚弱;它的修筑过程既表明中国政治的高效集权,又暗指百姓的愚昧奴性,诸如此类。
而卡夫卡对中国的认识都建立在已有的西方文本中所“编织”的中国意象和对传说的提炼之上,已有文本对于长城与中华帝国之间的象征性表述,则具有一种修辞意义上的鲜明性和丰富性,这就容易在大众想象中成为一种“规范”或“模式”,影响深广。卡夫卡正是借助想象组织修筑长城这一震慑天下、不可思议的浩大工程,来融化他对中华帝国整个包括其地理位置、民族性格以及不同等级之间权力运作等在内的政权统治机制的理解,最终进行一次文本上的旅行,完成他的中国想象。
《中国长城建造时》以“我”这样一个生活在远离京城的中国东南方乡民的视角,对修筑长城这一浩大工程的组织实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并由此而推及我国的皇帝及政权组织机制。小说第一部分主要以分析“分段修筑”长城为主,包括在修筑过程中所进行的民工调遣,领导策略以及由此而折射出的国民性格因素等等,并将长城与巴别塔进行比较以揭示其合理性及优势。后半部分则转而以一种含糊不清的言语逻辑对帝国的皇帝、国民及国家运转机制进行了梦呓般的表述。
首先,建造长城之意在于防御北方民族的入侵,然而其建造方式却是分段而筑,分别由不同两队民工从两端完成修建五百米长城的工程量,等到两段城墙连接后,则两队民工分别去往别的地段继续进行修筑。由此方法不可避免地使长城产生许多缺口,这就使原本想要达到的防御目的被搁置,事实上,修筑长城的方式与目地之间存在一种与生俱来的悖谬关系。长城的修筑工程也因此变得意义空洞,正如后来所述的帝国政权结构一样空洞。五百米的工程大致五年内完成,那么,如何使民工能在“万里长城”漫长的修筑过程中,始终保持热情和信心就成为一个有待于解决的问题,分段修筑便是最佳方法:民工在不同地段的转换中,接受领队大本营的奖勋,感受沿路乡民的虔诚信任和期盼,看到已完成的部分以及有待于利用的石块和脚手架,那种为祖国广大民众效劳的欲望又不可遏止的复活并充满信心和希望,他们看到祖国的“辽阔”和“富庶”,“美丽”和“可爱”更加倾其所有,并肩团结,热血不再囿于个体,而澎湃于整个广阔的祖国疆域。可是,从现实角度去理解,带状城墙无法为一座需要闭合根基的塔作基础,那么,培养建塔所需的专业人才,去做不合逻辑的事情,就暗指需要更深刻的国民精神训导。另一方面,作为修筑长城的领导者,“分段而筑则是有意为之”,但若想要理解领导者对这种“建而不防”工程的各种指令,却始终是一个难以把握的秘密。这些将中国民众所具有那种根深蒂固的奴性意识给予大肆渲染,有了这群“长不大的孩子”在家长制的君权领导下虔诚的修筑,才使得长城有了牢固的民众基础和专业的地基,并最终完成这项神奇而伟大的工程。
小说第二部分主要对帝国的政权结构及其运行方式进行了呓语般的讨论。首先,在卡夫卡的想象中,最为含混的莫过于帝国本身了,即使是在京城,对于帝国的了解也只是“现象多于真实”,半文明的教育也将那些关于帝国的古老信条奉为崇山,虽朦胧却永恒存在。那么,被奉为崇山的信条正是庞大帝国得以世代维系的根本之所在。其次,老百姓才是专制帝国的真正基础,这种专制建立在民众的心理上,坚固而持久,“他们才是帝国的最后支柱呢。”但是,民众这种坚固而又持久的信念却建立在空洞虚无之上,因为“我们”的国家大到“任何童话也想象不出她的广大,苍穹几乎遮盖不了她……”,因此,远离京城的“我”的家乡,像其他无数个城乡一样,从来不必担心遭遇外来入侵或革命,更是无法得知关于皇帝的消息及其所颁布的指令。“假如有人断定我们根本没有皇帝,那么他离真理并不太远。”这种荒诞的权力运行方式就这样一直延续下来,但君权是不灭的,只有皇帝个人是会倒毙的。同样的,长城经过不同朝代的修筑,朝代更迭,帝国也未曾灭亡,因此,修筑长城似乎在中华文明中存在一些本质性的合理因素。
在西方人赋予长城的象征意义中,有其关于中华文明的想象特征。长城的存在,使人想象到中华帝国的封闭停滞,而修筑长城的过程,更使人想象到精神上无知愚昧状态的臣民及他们的奴性生活。赫尔德在《关于人类历史哲学的思想》中讲述中国的东方性:“专制教化将臣民的理智禁锢在孩童阶段的幼稚状态,他们吃苦耐劳,乐天知命、对专制君主百般依顺,并以这种精神创造出许多令世人惊叹的工程或艺术。”卡夫卡在《中国长城建造时》中,将长城的历史意义搁置,而将其对中国文明的认识,包括帝国所蕴藏的悠久性、政权统治的无常性以及历史的停滞性等融入对修筑长城的想象中。
《中国长城建造时》的意义并不在于描述长城,而是通过对修筑长城的想象,考量庞大帝国的组织结构。文本的意义就在长城修筑与帝国统治的类比关系中呈现出来:人们不关心为何要修筑长城,但又觉得在如此宏大的集体劳作中,生命才有充实圆满的意义;而修筑长城所采取的分段而筑的策略,又是领导者依据民众的天性和国家的利益而制定的,它真正的意义就是“如何集中民众的力量参加强大的新的工程”,而并非防御边患;从整体上来看,不仅长城是一个传说,连颁布旨令的皇帝也是传说,而整个长城修筑、甚至帝国组织却都是建立在这样一个权威虚位的基础之上,那么这一意义的荒诞便不明自白。
注释:
[1]利玛窦、金尼阁著,《利玛窦中国札记》,何高济、王遵仲、李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2][西班牙]门多萨. 中华大帝国史[M],何高济译,北京: 中华书局, 1998 ,第27页.
参考文献:
[1]周宁著,《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
[2]叶廷芳编,《卡夫卡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
[3][西班牙]门多萨, 中华大帝国史[M],何高济译,北京: 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