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游记》与《神曲》中看中西近代世俗化人文观对比

2016-05-09 14:55李博闻张子康
青年文学家 2015年27期
关键词:世俗化神曲宗教

李博闻+++张子康

摘 要:《西游记》和《神曲》分别是东西方近古时期重要的文学著作,各自在创作过程中都采用了大量的宗教题材,同时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近代“人”的思潮的影响,作品中宗教形象出现了世俗化,反映了不同面貌的“人”的思想觉醒的特征。本文试图从《西游记》及《神曲》所反映的近代宗教世俗化现象进行对比,从而可以有助于从文化上对中西交流进行把控,同时也有助于在全球化大背景下进行的东西方的政治经济交融进行文化层面的分析。在文学层面上,同样可以对《西游记》和《神曲》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为更好的挖掘两部作品的文化价值,思想内涵提供助益。

关键词:《西游记》;《神曲》;宗教;世俗化;近代人文思潮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27--03

1、彼此的旅程:救赎之旅与修心正道

1.1由地向天的升华和三教合一的“修心”

《神曲》中的旅程历经了三个阶段——地狱、炼狱和天堂,地狱为违反基督教各教律而被惩罚的罪人,炼狱是罪过较轻的应急忏悔的灵魂升入天堂的必经之路,天堂为神居之地,至高无上。而诗歌中的但丁则是在世的开头交代为35岁时(人生的中途)误入一座黑暗的森林(象征罪恶),由此陷入困境,经人指引完成地狱、炼狱、天堂的旅程。而维吉尔和贝阿特里切的指引则象征着由理性的指引摆脱人生的困境,最终超脱理性和上帝之爱合而为一的心灵路程。解除迷误的良方最终还是转向永恒的神来救赎。

而《西游记》则不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游记》的升华是通过修“心”来完成的。事实上,与其将《西游记》的故事看作是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故事,不如把《西游记》归为修心正道的经历来的妥当。在《西游记》中主角孙悟空在章节标题中常以“心猿”来指代。但在第一章中,孙悟空海外求仙的经历在章节标题被表述为“心性修持大道生”,学成归来则被称为“断魔归本合元神”。而孙悟空从“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获得长生之道,从山门名字就可以看出与“心”有关“灵台”“方寸”皆为心的别称,“斜月三星”正是由“心”字拆解。最后孙悟空被封的也是消除傲慢,保持本心的“斗战胜佛”,战胜的除了取经途中的妖魔鬼怪,还有自己的傲慢和偏执。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西游记》更强调的是对“心”的修持。

当然因为同为戴罪之身,也有学者认为而这同为救赎之旅,学者王敏就这样认为:“从民族文化层面看,《神曲》所代表的基督教文化是罪感文化,注重救赎过程;是内省式救赎, 强调理性判断和忏悔的力量。《西游记》所代表的民间佛教文化则是乐感文化,反映了对富足自由极乐世界的向往;是外求式救赎,注重感性信仰”将而这同归于救赎之旅,也很有道理,就原因而言两者确有趋同之处。但是,不论是过程还是结果,二者都是不相一致的,所以还要区别看待。

1.2当“七宗罪”遇上“八十一难”

《神曲》中的炼狱由九层组成,除去净界山和地上乐园,就是按七宗罪划分的七成炼狱。较之于地狱,炼狱是已忏悔且罪过较轻的人洗脱罪孽的地方。和在地狱接受惩罚的人不同,炼狱更强调的是对悔罪者的磨练,借此摆脱罪恶,干干净净地升入天堂。在净界山顶的地上乐园,维吉尔隐退,贝阿特丽切出现。象征着理性的力量还是有限,无法指引但丁直达天堂。在基督教教义中,这些恶行最初是由希腊神学修道士提出八种损害个人灵性的恶行,分别是贪食、色欲、贪婪、暴怒、怠惰、伤悲、自负及傲慢。到了六世纪后期,教宗艾文略一世将那8种罪行减至7项,伤悲归入懒惰,自负并入傲慢,然后加入妒忌。他的排序准则在于对爱的违背程度。其顺次序为: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色欲、饕餮。总的来说还是教廷认可的宗教定义。

《西游记》八十一难和《神曲》中的地狱和炼狱中的受难如上文所述一样属于赎罪的过程,但和炼狱中单纯的惩罚不同,“八十一难”还负有一个传播佛教经典拯救处于蒙昧中的大众的光荣使命,本身是用以将功折罪的“功德”。“八十一难”则是完成“功德”必备的磨难,单个的“难”不一定非得有明确的象征意义。除了唐僧犯的罪为轻慢佛法,孙悟空的罪过是搅扰天庭,猪八戒是调戏嫦娥,唐僧是轻慢佛法,沙僧只是打碎了琉璃盏,白龙马烧了夜明珠就被告了个“忤逆”。比较基于品格而划定的“七宗罪”,这罪过倒是清楚无比,各不相同,不过似乎并不妨碍他们被合在一起去取经。而且除了唐僧以外,其余四人都是天庭降的罪,完成佛门的功德也可以抵罪,可见佛道两家在《西游记》并不显得泾渭分明。“八十一难”也不一定能洗刷掉取经的四人一马的什么“原罪”或劣根性,在西行的末尾,猪八戒在收服玉兔精后依然要找嫦娥叙旧,到了西天受封时还因为没成佛而不平,可见原本的劣根性并未随着取经的过程而消除,却不妨碍他获得功果。这就和《神曲》有所不同,《神曲》中炼狱通过“忏悔”得以进入的机会,通过“赎罪”得以通过,升入天堂。《西游记》帮助唐僧师徒度过八十一难的是他们自己,虽然可以借助神佛的帮助,但从根本上来说是唐僧四人一马的不断努力,才得到九九归真的圆满结局。

2、各自的对手:直刺教廷与神佛的异化

2.1东西方“神”的观念的对比

在《神曲》中,天堂和地狱的形象描绘截然不同,地狱,炼狱的景观十分具象化,但天堂的形象则明显出现了虚化。如贝阿特丽切的形象就“尽管那条缠有米内瓦的枝叶的面纱已从她的头上垂下”,却“仍然不能令人看清她”,神圣得让但丁无法直视。连历史确有其人的查士丁尼帝在宣讲古罗马事迹时也是如此:“我说了这话, 转身去向那第一个对我说话的精灵;看到了我这样,他发出了比刚才明亮得多的光。好像热气把浓雾的屏障一块一块地啃去了以后,太阳由于光的强烈令人不能逼视,那个神圣的由于欢乐的焕发就像那样隐藏在自己的光里,而且在这样被光裹住,裹住时,如下一歌中所歌咏的那样回答我。”全然不见清晰的实体。

在天堂的顶端,上帝的形象也只是一闪而逝,诸神和先贤也只是虚幻的灵体。这正是反映了天堂的神圣而纯洁,上帝是一切的本质,上帝之爱是天堂一切运动的共同本源。陷于困境中的但丁最终也是依靠贝阿特丽切所代表的上帝的永恒的爱获得最终的救赎。但上帝本身处在一种“不可说”的境界,至善至美的天堂也和人间大相径庭。

《西游记》中的天庭又另有一番景象。书中写道:“……只见那南天门,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两边摆数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顶梁靠柱,持铣拥旄;四下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外厢犹可,入内惊人:里壁厢有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几座长桥,桥上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学者姜岳斌就如此评价:“《西游记》天界的具象性更表现为它实际上已是一个运作中的人类社会;作品正是按照中国的伦理原则把人间的一切搬上了天堂——它实际上就是封建时代的中国宫廷以及与之相关的其他社会生活场景的翻版”。天庭犹如人间的朝廷一般,是维持三界正常运转的政府般的存在,任务就是依据“天条”维持世界的正常发展,本身谈不上救赎众生。真正起到“救赎”责任则另有西牛贺洲的西天佛界。如果说天庭是秩序和权力的中心,西天就是信仰中心。但这信仰中心也并非全然纯洁无瑕,“八十一难”中就有菩萨的坐骑、童子因主人的疏漏下界为妖,为祸人间。就连法力无边的佛祖也为阿傩,伽叶索要“人事”的行为开脱,又用“受用的品级”哄猪八戒“人”气十足。天庭更是不堪,被孙悟空闹了个天翻地覆,只得请佛界救场。当然《西游记》中的神佛自然高人一等,修为不易,佛祖就以玉皇大帝历经无数次劫难才成为天帝,孙悟空却没修行多久来对闹天宫的孙悟空加以劝阻。但这些神佛毕竟是靠修持和心性才成的功果,比不得基督教的上帝是世界的本质,唯一的至高神。甚至神和妖怪的界限也并不明显,《西游记》作者吴承恩就借观音之口说道:“悟空,菩萨妖精,总是一念。若论本来,皆属无有。”可见神仙之于妖怪的不同,就在与心境的高低。师徒四人能成佛做菩萨,一是功德圆满的回报,二是心灵境界达到一定层次。皈依佛门只是获得积功德的机会,还需保护唐僧西去取经才能成佛,而修仙倒是只要有“九窍”就可以修

2.2.东西方近代“人”的观念的思潮对各自旧观念的冲击

在这两部作品写作的时期,商品经济在中国和意大利都分别迅速得到发展,城市的进一步繁荣激起了对市民阶层的娱乐需求的满足。一些肯定现世享乐,反对禁欲主义的思想开始流行。其中,“人”的观念是两部作品相通的地方。

但丁在诗中借贝阿特丽切对他的谈话表示,他之所以要写作《神曲》,就是“为了对万恶的社会有所裨益”。故而这部作品本身是一部具有强烈倾向的作品。他将教皇和一些自己痛恨的佛罗伦萨人打入地狱,又在诗中阐述自己的见解,发挥基督教对世界的认识,质疑教士品性的同时又对教廷在解释教义上的专制权力进行攻击。除了具体内容外,用意大利与写作本身也是对教廷表达自己的不满。《神曲》中对人的重视还体现在对人物的刻画描写上,诗中的人物一反中世纪的刻板和僵化,呈现出极为生动的人物形象。在《地狱篇》第十首诗中,但丁将基白林党魁法利那太描绘为坟墓间傲然挺立的形象:“他把胸膛和脸孔昂挺起来,似乎对地狱表示极大的轻蔑;我的导师用大胆而敏捷的双手把我从坟墓中间向他推去,说道:‘你的说话要简短。当我站在他坟墓旁边的时候,他望了我一下,然后几乎轻蔑地问我道:‘你的祖宗是些什么人?”这位人中豪杰尽管身困地狱,却不曾屈服,反而显得更为高大。

《西游记》则不然,它的倾向性模糊到学界对其主旨进行了持久的论争。鲁迅和胡适甚至认为它是“游戏之作”,即其创作倾向受到强烈的怀疑。《西游记》更多的是走了中国古代文论的一贯路子,展现了现象,却不一定给予定义和回答。因而它虽然安排了唐太宗游地府借人情世故机缘巧合增寿二十年,西天对香火孜孜以求的设置,却并没有予以批判,甚至,他对这些神仙中的人情世故也不一定持否定态度。相反,在当时,和西方的人文主义一样,东方“人”的思想同样开始影响社会,而中国对于人的重视就体现在对“人”的“心”的探究。在吴承恩所处的明代的中后期,一批思想家提出重视“心”的观点,有力地抨击了当时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如泰州学派创始者王艮提出“百姓日用即是道”同为泰州学派的罗汝芳则提出顺应本心,即符合天理之善,后期的何心隐更是进一步提出“育欲说”;同时期的思想家李贽则提出“童心说”,公安派的袁宏道也有“不拘格套,独抒性灵”的论点。学者田同旭据此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吴承恩和明中叶以后一大批反理学的思想家、文学家是同时代的,他不可避免地受到明中叶以后反理学社会新思潮的影响。”而这种对于“心”的探寻正是近代“人”的思潮的体现。《西游记》很明显受到了这些观点的影响,神仙妖怪的法力来源于修持,但正如上文所言,成仙还是做妖怪,看的是心灵境界。性灵的提升在于顿悟,而不是死守经义,在《西游记》末,唐僧取到了无字经文,不禁大哭,孙悟空倒看得开,认为世界上本无圆满之事,反过来劝唐僧。在这个情节里,孙悟空的觉悟就比经院派的唐僧高得多。

3、从《西游记》与《神曲》中看近代思潮下中西世俗化的宗教观

但丁本身对地狱中的人也并非完全持否定态度,他对地狱中的带审判的古代异教徒就十分尊敬。对于地狱中的受惩罚者也有自己的认知。但本质上还是将信仰和基督教教义放在首位,不脱中世纪神学窠臼。学者姜岳斌据此就论述为:“但丁在整部《神曲》中确实经历了理性的辉煌,也确实找到了更高尚更美好的世界,只是信仰被推向极端时便排斥了理性而导致自身的悖论,这是但丁在天堂里的迷误。”事实上,但丁所贯彻的是中世纪一以贯之的神学思想,尽管反对暴君和教廷的虚伪,但他的信仰是没有发生动摇的。暴君和教廷也是后来早期人文主义者主要反对的对象,但无论是宗教改革还是人文主义,基督教的信仰是不变的。

《西游记》则正好相反,讲的是神魔鬼怪,完全没有对三教教义的遵循。孙悟空的师父菩提老祖讲道是也是“说一会儿道,讲一会儿禅,三教相合本如然”,传下来的经文最后也说“功成随作佛和仙”。仙和佛之间也相处融洽。就单一的道教或佛教而言,全然不遵经义,信仰就更谈不上。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一是三教合流的影响,二就是上文论述的人文思潮。

中西在人文思潮下文化层面的表征截然不同,归根到底还是共同认知的差异。一直以来欧洲大陆就是合少分多,能够将欧洲人联系起来的只有基督教思想,中国则正好相反,自东汉佛教西来,道教建立,信佛信道的哪朝都有,真正能统一的只有政权。同时佛道两家自身也在不断改良,渐渐合二为一,成为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故而但丁因《神曲》成为“新时代最初的一位诗人”,西游记揶揄宗教,却没有就此翻起什么浪花。

4、结语

从以上论述我们可以看出,《神曲》和《西游记》同为人文思潮下的产物,但各自基于中西文化差异而各有不同。《神曲》反对教会的虚伪,暴君的残忍;而《西游记》则由“心”肯定人,强调信念而非信仰的坚持。两者都客观反映了各自文化领域下近代人文思潮的发展状况和当时的思想面貌,

《西游记》与《神曲》分别是东西方资本主义萌芽时期问世的著作。在有关神曲的研究中,相关研究呈现多元化态势,从最早的人文主义思想观到宗教观、心理分析和西方传统文化进行全面挖掘,在广度和深度上都有不小的提升,但在各个新开掘的层面如天堂观,西式逻辑文化分析还有较大的探究空间,整体上还处于广度有余,深度不足的阶段。

而《西游记》作为我们中国著名古典小说,一直以来都是学界重点关注的对象,在许多研究领域已经取得丰硕的研究成果。从其文本各个方面的剖析到分析文本之后的作者意图之争(始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写作社会背景、世俗化的中国式智慧和东方宗教观分析,以及探究资本主义萌芽下的人文思潮等等向历史,人文地理,政治,哲学等多个人文科学方面发展的多元研究,再到本世纪初逐渐兴起的对以电影《大话西游》为代表的对《西游记》再诠释文本的研究兴趣,《西游记》的研究可以说是“浩浩荡荡,波澜壮阔”。目前西游记的研究在不少方面已经相当完备,许多学者由文本转向研究《西游记》是基于以其文本为框架的神怪文化进行研究,难以出现革命性的颠覆性的研究成果,故而现阶段单纯的文本研究暂时没有令人瞩目的成就。对于《西游记》研究工作的继续进行,在现阶段暂未取得革命性成果的前提下,一般为“开源”发掘新领域继续研究。

但在我国,将两者串联在一起进行比较研究还相对稀少,相关论文在中国知网的相关检索中只检出了不到十篇,完全不成单独体系。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两者文体,行文风格差异较大,两部作品时间跨度也相对长一些;另一方面是由于神曲的中国读者群相对薄弱,相关研究虽然有了长足发展,但整体依然稍显不足。学界这种研究面貌并不是说对《西游记》和《神曲》进行比较文学研究是为时过早甚至缺乏研究价值。事实上,两者的题材和内容都有很大的相似处,而它们之间叙述方式及思想倾向的不同正是涉及到东西方思想文化的差异性。在早期资本主义关注人性,面向世俗的思潮下,分析东西方文人对于各自神的看法,从而对东西方思想差异管中窥豹是完全可行的。还希望有关学者予以重视。

参考文献:

[1]王敏.<神曲>与<西游记>救赎意识之比较[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 2009(31).

[2]姜岳斌.<神曲>:理性的辉煌与迷误[J].外国文学研究.1994(4).

[3]田同旭.<西游记>是部情理小说[J]. 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2).

[4]姜岳斌.<神曲>与<西游记>中天堂观念的比较[J]. 外国文学研究.2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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