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传百世的母子深情

2016-05-09 14:14魏源
青年文学家 2015年30期
关键词:白娘子张晓风亲情

摘  要:张晓风是当代一名以散文创作闻名的台湾女作家。她擅长以诗笔为文,其散文都蕴含着浓郁的诗性美。《许仕林的独白》是其中一篇描写母子深情的长篇散文,文章从内容到结构到其蕴含的人文情怀与民俗风情都体现着作者独有的散文写作特点,把古典情怀与现代审美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

关键词:张晓风;亲情;许仕林;白娘子

作者简介:魏源(1994-),女,江苏淮安人,江苏大学文法学院学生,从事当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30-0-03

张晓风不仅擅于描写自然的风光美,还关注凡俗人事、人情。她不但着笔于当代社会真实生活的细节来抒发对人生悲欢的深刻理解与关怀,而且更着意通过重品历史经典,在历史事件、人物素材中融入自己的现代文化反思,从与书中古人的精神交流中,给历史人事赋予了一种全新的当代独特意识的新阐释。

《许仕林的独白》是张晓风散文集《步下红毯之后》中集中表达母子亲情的一篇长篇散文。许仕林是白娘子与凡人许仙的儿子,在以往白蛇传的传说中,绝大多数叙述者都只说到“合钵”这一情节,京剧中《祭塔》一段也不经常上演,但作者尤其喜欢这一段,她喜欢这种法钵罩不住的人间羁绊,《许仕林的独白》就是张晓风揣测许仕林叩拜囚在塔中的母亲心情的尝试之作。它讲述的是后世流传得较少的两个情节,即《合钵》和《祭塔》,具体如下:“法海将许仙骗至金山寺并软禁,白素贞同小青一起与法海斗法,水漫金山寺,却因此伤害了其他生灵。白素贞因为触犯天条,在生下孩子后被法海收入钵内,镇压在雷峰塔之下。后白素贞的儿子长大得中状元,到塔前祭母,将母亲救出,全家团聚。”张晓风对流传至今的民间故事《白蛇传》,既从“给精神造型”入手,写出了白素贞母子情深的感人肺腑,又在现代意识的影响下,写出了世间的聚散无常。

一、感人至深的内容:血浓于水的亲情

从成名作《地毯的另一端》的巨大反响到《步下红毯之后》的情真意切,张晓风才彻底完成她角色从女儿转变为母亲的身份,同时也真实完整地感受到了人世间母爱的含义和母子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作品中,她借许仕林之口讴歌了全世界的母亲,无论母子身份、地位多么的悬殊,都无法割舍这份以血液为纽带的深情。“都说你是蛇,我不知道,而我总坚持我记得十月的相依,我是小渚,在你初暖的春水里被环护,我抵死也要告诉他们,我记得你乳汁的微温。他们总说我只是梦见,他们总说我只是猜想,可是,娘,我知道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的血是温的,泪是烫的,我知道你的名字是‘母亲。”就算母亲是受尽流言秽语的“异类”,就算没能记住母亲的容颜,就算没有听过母亲温柔的呢喃,作为儿子的许仕林依然深信自己的母亲是全世界最最美丽、最最坚韧、最最伟大的女人。

“而终于,娘绕著一湖无情的寒碧,你来到断桥,斩断情缘的断桥。故事从一湖水开始、也向一湖水结束,娘,峨嵋是再也回不去了。在断桥,一场惊天动地的婴啼,我们在彼此的眼泪中相逢,然后,分离。”许仕林每每回忆起母子的被迫分离,都会心痛不已,“那尖塔戮得我的眼疼,娘,从小,每天。它嵌在我的窗里,我的梦里,我寂寞童年唯一的风景,娘。”可见儿子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都说雷峰塔会在夕照里,千年万世,只专为镇一个女子的情痴,娘,镇得住吗?我是不信的。娘,被收去的是那桩婚姻,收不去的是属于那婚姻中的恩怨牵挂,被镇住的是你的身体,不是你的着意飘散如暮春飞絮的深情。 而即使身体。娘,他们也只能镇住少部分的你。而大部分的你却在我身上活著。是你的傲气塑成我的骨,是你的柔情流成我的血。当我呼吸,娘,我能感到属于你的肺纳,当我走路,我能寻到你在这世上的行踪。娘,法海他始终没有料到,你仍在西湖,在千山万水间自在的观风望月,并且读著圣贤书。想天下事,同万千世人摩肩接踵——借一个你的骨血揉成的男孩,借你的儿子。”作为善良贤惠近乎完美的白素贞的儿子,他非常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解母亲的一往情深与一切柔情。就是因为看透了人世间的种种情与事,许仕林才会说出所有母亲期望听到的话语,大声地告诉世人,他是她生命的延续,依然做着她想做的事,见她想见的人。也只有体会到、懂得了母亲荡气回肠、无怨无悔的爱,他才能有如此深刻的领悟。

“当我读人间的圣贤书,娘,当我提笔为文论人间事,我只想到,我是你的儿,满腔是温柔激荡的爱人世的痴情。而此刻,当我纳头而拜,我是我父之子,来将十八年的负疚无奈并作惊天动地的一叩首。”许仕林祭塔叩首是全文感情的高潮,这一拜将作为儿子对母亲所有的思念和感恩全都赋予了其中,也深深地震撼了读者。“当我驰马而去,当我在天涯地角,当我歌,当我哭,娘,我忽然明白,你无所不在地临视我,熟知我,我的每一举措于你仍是当年的胎动,扯你,牵你,令你惊喜错愕,令你隔著大地的抚摸我。并且说:‘他正在动,他正在动,他要干什么呀?让塔骤然而动,娘,且受孩儿这一拜!”全文在叩首中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感动与感慨。

全文都是许仕林的内心独白。状元及第之后一身红衣,一如曾经“全身通红的赤子”,来看望母亲,见景伤情,因为爱得太深刻,将所见之物、所见之人都与母亲联系在一起,觉得都是母亲感知自己的方式,而后回忆母亲凄婉动人的爱情的同时,表达了对母亲深深地依恋与感恩之情。最后痛诉人世间凡夫俗子,斥责他们不懂真正的人间情和凡俗一切同许仙一样毫无主见、薄情寡义之人,感慨母亲一生的坎坷,以三叩首来升华心中对母亲深刻而炽热的情感,人世间最感人的亲情莫过于此。作者用娴熟的情感表达技巧与深厚的文学功底将这份亲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二、超越传统的结构:古典意蕴与现代审美融合的诗性美

张晓风对于传统散文写作能大胆超越,对于西方现代派艺术技巧能合理掌握,这些技巧使张晓风的散文具有亦秀亦豪的审美效果。张晓风的散文创作在丰富的历史储备和精深的古典文学理解的基础之上,与广博的西方艺术素养相结合,使得张晓风得以创造出自己的写作特色,将诗的想象逻辑和情感结构运用于散文创作,从而使她的散文具有诗的语言和节奏。因此她能让文字显出灵动活泼、节奏感强、复沓跳跃,作文时能够挥洒自如,意象多样,达到文字意境美的同时不失音乐美。“她极力注重语言的加工提炼,善于将文言与现代人的口语和欧化语熔为一炉,精心铸造,巧妙地加以剪裁衔接,另创新意,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例如:

“茫茫天地,你只死心踏地眷著伞下的那一刹那的温情。湖色千顷,水波是冷的,光阴百代,时间是冷的,然而一把伞,一把紫竹为柄的八十四骨的油纸伞下,有人跟人的聚首,伞下有人世的芳馨,千年修持是一张没有记忆的空白,而伞下的片刻却足以传诵千年。娘,从峨嵋到西湖,万里的风雨雷雹何尝在你意中,你所以恋眷于那把伞,只是爱与那把伞下的人同行,而你心悦那人,只是因为你爱人世,爱这个温柔绵缠的人世。 而人间聚散无常,娘,伞是聚,伞也是散,八十四支骨架,每一支都可能骨肉撕离。娘啊!也许一开头你就是都知道的,知道又怎样,上天下地,你都敢去较量,你不知道什么叫生死、你强扯一根天上的仙草而硬把人间的死亡扭成生命,金山寺一斗,胜利的究竟是谁呢?法海做了一场灵验的法事,而你,娘,你传下了一则喧腾人口的故事。人世的荒原里谁需要法事?我们要的是可以流传百世的故事,可以乳养生民的故事,可以辉耀童年的梦寐和老年的记忆的故事。”这段作品节选中如红袍、伞、湖、雨、水等意象在转换中得到了具有丰富内涵的审美表达。伞寄托了白素贞最让人动容的痴心绝恋,象征着最初的相遇,也预兆着最后的别离;而最初只是为了制造偶遇的连绵细雨最后也象征着白素贞潸潸的泪水,裹挟着她不甘心的那份真情。通过作者的笔触,在这世间翻腾着,甚至于压迫呼吸,让人喘不过气。回环修辞手法的运用,给人以无可奈何的叹惋!

张晓风的散文语言不仅冰清伶俐、空灵而温暖,而且亦秀亦豪,展现出独有的情调和色彩。文学评论界赞其“柔婉中带刚劲”。她的字句奇俏精炼,有时会突破常规、打破固化的句法拘束,形成了一种势如破竹的气势,达到深化文章整体风格和表达至情至性情感的效果。她用自己的才情和胆识勇敢地创造出属于她独有的写作手法,使自己的感性不被各种语言结构所拘泥住,酣畅淋漓地表达出来,帮很多女性说出了她们的心声。例如:“世间男子总以为女子一片痴情,是在他们身上;其实女子所爱的哪里是他们,女子所爱的岂不也是春天的湖山,山间的情岚,岚中的万紫千红,女子所爱的是一切好气象,好情怀,是她自己一寸心头万顷清澈的爱意,是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尽的满腔柔情。象一朵菊花的“抱香技头死”,一个女子紧紧怀抱的是她自己亮烈美丽的情操,而一只法海的钵能罩得住什么?”

三、民俗文化的意蕴:扭转爱别离的尚圆心理

在漫长的文学历史进程中,白蛇的形象经由各个阶段的文人之手,由早期令人胆寒的妖魅一遍遍地转变为一位近趋完美人性的女性。这样的转型,意义深刻地折射出了明朝以后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从经济的发展,以及从而带动的个人意识的萌芽和妇女地位的提高的渴望等。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佛教道教等植根于平民百姓当中的宗教文化的影响。再者,白蛇传的传说故事又因与民间端午节习俗相贴合,符合了中华儿女尚圆的民俗心理,从而更加的家喻户晓。

在漫长的封建宗法制社会中,在神权、君权、夫权等等权威的压制下, 女性总是被牢牢地束缚住了。但愈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亦往往通过其他形式宣泄出来;与女性自身生活、命运息息相关,最现实的难题就是婚姻与爱情的不自由。因此,白娘子的形象发展到后期,已逐渐成为广大追求甜蜜爱情、渴求幸福婚姻的女性的代言人,这是一种具有深厚民众基础的潜在心理;但故事的结局中,她的神通广大仍被压制,这反映了美好理想不可实现的残酷现实。

“为什么人类只许自己修仙修道,却不许万物修得人身跟自己平起平坐呢?娘,我一页一页地翻圣贤书,一个一个地去阅人的脸,所谓圣贤书无非要我们做人,但为什么真的人都不想做人呢?娘啊!阅遍了人和书,我只想长哭,娘啊,世间原来并没有人跟你一样痴心地想做人啊!岁岁年年,大雁在头顶的青天上反复指示‘人字是怎么写的,但是,娘,没有一个人在看,更没有一个人看懂了啊!南屏晚钟,三潭印月、曲院风荷,文人笔下西湖是可以有无限题咏的。冷泉一径冷著,飞来峰似乎想飞到哪里去,西湖的游人万千,来了又去了,谁是坐对大好风物想到人间种种就感激欲泣的人呢,娘,除了你,又有谁呢?”许仕林为母亲打抱不平,白娘子虽然是蛇精变的,但她善良贤惠,坚贞勇敢,从不害人,甚至比大部分女性更懂得体贴夫婿,她用自己的法术医治更多的人。只因她追求幸福生活,并机智顽强地反抗种种迫害,就落得如此下场。这是为什么?法海之棒打鸳鸯,招人忌恨确属必然。到底是世间不懂得人情,还是人世容不下这样感人至深的情感?在儿子的眼中,母亲始终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世间最最痴情专一最最懂得珍惜的女子,是儿子始终觉得值得骄傲的存在。

“塔在前,往事在后、我将前去祭拜,但,娘,此刻我徘徊伫立,十八年,我重溯断了的脐带,一路向你泅去,春阳暖暖,有一种令人没顶的怯惧,一种令人没顶的幸福。塔牢牢地楔死在地里,象以往一样牢,我不敢相信它驮著你有十八年之久,我不能相信,它会永永远镇住你。”作者借许仕林之口说出真理:礼教所谓理性的权威并不能压制一切;母子亲情、人伦天性是割舍不断的。因为人是情理皆具的动物,一味地以理抑情,势必会遭到更加强烈的感情的冲击。“状元祭塔”这一情节中,天子打着“孝道”的旗号允许许仕林去祭母,他承认了这个状元“蛇子”,却一味地将“蛇母”白素贞定义为妖怪。人性的力量是不可压制的,没有任何教条权威可以抑制至情至性的力量,《白蛇传》的演变证明了这一观点。

张晓风一直觉得写作是“文以载己”,她说“我觉得文不能载什么,文只能‘载己,就是能把你自己写出来。至于你自己是不是跟道结合,如果你心里有道的话,那你会写出道来。”就是因为张晓风的作品都是她自己用心所作,是爱凝结而成的艺术,她将世间的种种情通过涓涓的情感细流娓娓道来,她的每一篇生活散文都是“爱的讴歌,情的礼赞”,都是情至深处方为的文。余光中曾赞赏她的散文:“笔如太阳之热,霜雪之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 从总体上看,张晓风的散文也可以用“爱”这个字来概括。因为,作者表达的亲情、爱情都无一例外来源于作家的赤子之心和挚爱之情。而“人们自己的生命、幸福、成长、自由的肯定性来源于人们爱的能力”。这篇《许仕林的独白》 便是作者通过许仕林之口表达张晓风对于亲情、爱情的深刻理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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