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君身世太飘零

2016-05-09 12:50石甜甜
青年文学家 2015年6期
关键词:夹缝陆机身份

石甜甜

摘 要:陆机是西晋著名文士,钟嵘尊之为“太康之英”,但他的一生却是在夹缝中艰难求存的一生。在身份上,陆机兼具身事新朝之亡国遗孑和北上中原之江东旧族的双重矛盾性,这造成了他命运的悲剧走向。即使如此,作为过渡时期的关键人物,评写双修的陆机仍不失为一代文学之大家。

关键词:陆机;身份;夹缝;《乐府十七首》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6-0-02

引言

公元280年,东吴灭亡,西晋一统天下,结束了汉末以来三国割据的局面。 同年四月,改元太康。太康十年是西晋一朝难得的国泰民安的好时段,在这期间,涌现出一大批诗人,锺嵘说:“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沐,亦文章之中兴也。”①当时文坛的风貌可见一斑,诸人中,锺嵘对陆机的评价最高:陆机为太康之英。但反观西晋却并不是一个文章盛世,“读西晋人之作,总有一种平庸的感觉,也总括不出一个具有明确特征的词语来形容他的特点。”②罗宗强的话并不是一家之言,连一向提倡“弱德之美”的叶嘉莹也认为西晋缺乏优秀的诗人,并深入分析了个中情由,她说:“太康这一时期之所以出类拔萃的诗人极少,是与当时的这些诗人缺乏较强的性格与较高的品格不无关系的,他们大多都被名利禄位所拘囿,很少有人能站出来坚持正义和品节。”③

那么,在整体平庸的情况下,太康之英陆机是如何“木秀于林”的呢?其“寒风扫高木”的结局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本文拟以陆机颇具代表性的诗作《乐府十七首》为文本,结合相关史实,从身份上深入分析陆机书剑飘零夹缝求存的一生,以期能解答上述问题。

正文

“陆机字士衡,吴郡人也。祖逊,吴丞相;父抗,吴大司马。……抗卒,领父兵为牙门将。年二十而吴灭,退居旧里,闭门勤学,积有十年。……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荐之诸公。”④史书中短短几句话揭示出陆机江东世家的身世、亡国遗孑的身份,以及初入中原时的情形。从相关记载来看,由于张华的看重,名实相副的陆机初入洛时颇得称誉,一切看上去似乎都很和谐,但不和谐的因素也在潜滋暗长。如《世说新语·方正》所载:

卢志于众坐问陆士衡:“陆逊、陆抗是君何物?”答曰:“如卿于卢毓、卢挺。”士龙失色。”既出户,谓兄曰:“何至于此!彼容不相知也。”士衡正色曰:“我父祖名播海内,宁有不知?鬼子敢尔!”议者疑二陆优劣,谢公以此定之。

魏晋时人极重家讳,晋元帝司马睿不小心言及贺循父亲贺劭的惨烈旧事,也“元皇愧惭,三日不出”⑤,何况他人。江东虽长期割据一方,但陆机所谓“我父祖名播海内”也绝非大言炎炎,卢志之言确实带有挑衅的嫌疑。深入思考,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卢志挑衅的到底是什么,想来不过是亡国遗孑这一点。由此,陆机身份的第一重矛盾出现了:一方面他是东吴的旧臣,另一方面,由于被征召,他又需要身事新朝。他处在了新旧政权交替的夹缝中。这当中的诸般苦处,可以从他“人生诚未易,曷云开此衿?”(《猛虎行》)、“天道夷且简,人道崄而难”(《君子行》)、“天损未易辞,人益犹可惧”(《君子行》)等感慨中表现出来。

此外,陆机身份还具有第二重矛盾:中原士族与江东士族的矛盾。这种矛盾源于隔阂,不仅涉及心理、社会、风俗诸方面,还涉及文艺,就连书法,也有“陆机书,吴士书也”的区分。学术方面,唐长孺根据江东流行的《易》学与“天体论”,得出了江东学风比中原相对保守的特征,他说:“吴亡之后,名士企慕中原,于是玄学以及其他风俗习惯亦传入江南,但仍未深入,所以入洛文士在十年之后仍然没有能以此见长。所以我们的结论是魏晋期间的江南学风是比较保守的。”⑥由于竹林风气的浸染,中原玄风渐炽,但山川相隔,间关千里,即使到了陆机的时代,江左依然走着今文经学的路子,文士大多“服膺儒术”。不仅吴姓士族如此,会稽士族更甚,如虞预,“预雅好经史,憎疾玄虚,其论阮籍裸袒,比之伊川被发,所以胡虏遍于中国,以为过衰周之时。”⑦简直是视玄学风尚为洪水猛兽了。

关于陆机与玄学,刘敬叔《异苑》有这样一条记载:

晋清河陆机初入洛,次河南之郾师。时久结阴,望道左若有民居,因往投宿,见一年少,神姿端达,置易投壶,与机言论,妙得玄微。机心服其能,无以酹抗。乃提纬古今,总验名实,此年少不甚欣解。既晓便去,税骖逆旅,问逆旅妪,妪曰:“此东数十里无村落.止有山阳王家冢尔。”机乃怪怅,还睇昨路,空野霾云,栱木蔽日,方知昨所遇者,信王弼也。

一说故事的主人公是陆云。但不管是陆机还是陆云,我们从这则故事读到的都是江东本无玄学。所以当二陆入洛时,学术上的隔阂凸显出来,当他们为消除这种隔阂而微染玄风时,出现这样的故事就不足为奇了。陆机身份的第二重矛盾也由此得到了具体体现:作为北上中原的江东士族,陆机一方面带有明显的江东烙印,这从他的著作均与玄谈无关可知,另一方面,他又需要入乡随俗,极力适应中原士族的生活,同一时期,江东旧友还劝其归吴。他置身于地域的夹缝中。

有着这样外在身份上的双重矛盾,陆机却依然“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以进趣获讥”⑧,并最终因卷入“八王之乱”而被杀害。那么,陆机真的是一个汲汲于功名贪功恋势的人吗?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需要了解陆机的内心。

先来看《乐府十七首》,其中有这样的句子:“日归功未建,时往岁载阴”(《君子行》)、“福锺恒有兆,祸集非无端”(《君子行》)、“人生诚行迈,容华随年落”(《君子有所思行》)、“但恨功名薄,竹帛无所宣”(《长歌行》)、“四节逝不处,华繁难久鲜”(《塘上行》)。不多几句就刻画出陆机感慨于年华易逝功业无成的形象,而关于祸福的论述,更表明陆机对险恶环境有着清醒的认识。但“余本倦游客”(《长安有狭邪行》)的陆机为何迟迟不归呢?“恶木岂无枝,志士多苦心”(《猛虎行》)、“何为复以兹,曾是怀苦心”(《豫章行》),诸般苦心,就是陆机迁延不归的理由。

“苦心”谓何?《晋书·陆机传》很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时中国多难,顾荣、戴若思等咸劝机还吴,机负其才望,而志匡世难,故不从。”叶嘉莹也说:“陆机这个人也并非贪恋功名利禄,因为他出身于东吴的名门贵族,是将相之后,所以他自负有才,一个人‘天生我材必有用,他就感到有责任在乱世之中应特别做些事情。”⑨由此我们知道了陆机坚持不归的缘由。除去身份上的矛盾,陆机的内心其实也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渴望建功立业重振家风,另一方面他又身事暗朝理想失落;一方面,他能够认清现实,另一方面,他又在如此混沌的现实中沉沦。可是试想,作为一个“君移国灭,家丧臣迁”的亡国遗孑,志匡新朝的世难谈何容易。所以最终,在各方势力相互争斗的夹缝中辗转求仕的陆机,也死于各方势力的相互攻伐,诸般苦心皆付水东流。

李世民评论陆机:“自以智足安时,才堪佐命,庶保名位,无忝前基。不知世属未通,运钟方否,进不能辟昏匡乱,退不能屏迹全身,而奋力危邦,竭心庸主,忠抱实而不谅,谤缘虚而见疑,生在己而难长,死因人而易促。”⑩政治家或许不能完全理解文学家的选择,但陆机的确是一个进退失据的人,一个在夹缝中彷徨挣扎的人。

结语

上文中,我们探讨了陆机身份上的夹缝状态,事实上,终其一生,陆机都陷在一种进退两难的死局里。在整体平庸的西晋时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陆机都无愧于“太康之英”的称号。可叹其忍辱负重的志士苦心,依附于书剑飘零的夹缝人生,注定了他悲剧命运的走向。忠而被谤,见疑殒命,不只是陆机一个人的悲剧,也是西晋一个时代的悲剧。

注释:

①钟嵘《诗品·诗品序(上)》

②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第三章《西晋士风与西晋文学思想》

③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第五章《太康诗歌》

④《晋书·陆机传》

⑤《世说新语·纰漏第三十四》

⑥唐长孺《社会文化史论丛》之《读<抱朴子>推论南北学风的异同》

⑦《晋书·虞预传》

⑧《晋书·陆机传》

⑨叶嘉莹《汉魏六朝诗讲录》第五章《太康诗歌》

⑩《晋书·陆机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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