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军
这一年除夕,我在乡下和母亲一起度过。
年近古稀的母亲乐呵呵的,一会儿拿瓜子,一会儿端鸡蛋,俨然将我当亲戚来招待。逐个接过时,不经意间,我触摸到了母亲那双干瘪苍老却又充满温情的手。
是的,这双手布满青筋、皲裂粗糙,可在我眼里,它却是那么美丽。小时候,这双手在寒冷的冬夜为我们兄弟俩裁剪、缝制新衣;工作后,这双手在我醉酒呕吐了一身时,连夜从村子里握着手电独自赶五里路到学校,为我换洗,将熬的米汤一勺一勺地喂到我嘴里;成了家,这双手照料月子里的儿媳,襁褓中的孙女,一手端着浓鱼汤步履蹒跚地走上楼,一手紧紧扶着白色的墙,生怕泼掉一点点……
我十五岁那年,为了一根钓鱼竿,和弟弟大打出手。恼怒的母亲高高擎起右手,看一眼左边是儿子,右边也是儿子,无从落掌,自己却扶着墙一下跌坐在地,失声痛哭:“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
昔日的墙壁被重新粉刷,那些斑驳的手印已不复存在,但它们早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当我静静地抚墙而视时,往日淡淡的掌印又浮现眼前,它铭刻着女儿的成长,也见证着我曾经的岁月。那双日渐老去的手,在墙上留下的,是母亲对我们的关爱,无论经过多少遍粉饰都不会被掩盖。
除夕午夜时分,我说:“妈,该放开门炮了。”母亲起身,颤巍巍地扭动门锁,拨动上下的插销,我拿着花炮站在母亲身后,忽然想起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初冬下午,读大学的我搭同学的货车从省城返乡。在岔路口下车,走完半小时的土路,到家时已近九点。灯下忙碌的母亲为我开门,那拨动门闩的声音,那开门后惊喜的神情,尤其是那双在围裙上摩挲的手,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那年是开门放烟花迎接新年如今由我来放。父亲已经逝世多年,每年辞旧迎新之际,再也不能为母亲、为全家拉开门,点燃新年的第一炮。只剩下母亲用衰老的手为我开门,由我来点燃新年的第一声祝福,第一个希望。我知道,母亲的那双手,为了生活而忙碌,一定又会更加衰老,更加粗糙。时光只能将母亲慢慢变老,却永远不能冲淡母亲对我们眷眷的爱恋;岁月也只能侵蚀母亲手上的肌肤,却永远不能改变母亲手指间的温柔。
想起那段歌词:“长大了以后/再拉着妈妈的手/想起儿时的不孝顺/我心里好难受……”
新年一过,我又要远离家乡,离开母亲,忙于自己的本职工作。或许一生当中,永远是离多聚少,永远是一只脚踏在他乡,一只脚留在故里。抑或,永远是双手忙着编织自己的梦,心里却留下永恒的乡愁。
“你要常回来啊。提前给妈打个电话,妈好有个准备。”送我出门,母亲时常这样叮嘱。
想着故乡的屋檐下,母亲掰着手指数日子,翘首企盼儿女归来的场景,我禁不住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