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全
刘亮程先生的《今生今世的证据》放在教材“乡关何处”这一板块,指向性显而易见。文章最后一段是:
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
对此,“教参”解释为:
当烙上一个人生命印记的故乡不复存在时,人就像失去了根的浮萍,这就意味着它失去了精神寄托和归宿之地,没有通向未来的方向。这句话体现了一种精神流浪。
刘亮程被誉为“乡村哲学家”,他把文字指向乡村,给予了乡村更多的关注。文章通过展示乡村的点滴物象,表达对乡村的回忆。但笔者认为刘亮程的文字背后更多地折射出一种走向城市的恐惧感。我们可以从具体的文字来剖析这一感受。文章第一段:
我走的时候,我还不懂得怜惜曾经拥有的事物,我们随便把一堵院墙推倒,砍掉那些树,拆毁围棚和炉灶,我们想到它们没有用处了。
语段中两个“我”,展现了“我”离去时的匆匆,“围棚和炉灶”这样实用的东西被拆毁而毫无保留,“曾经拥有”代表“如今”的一无所有。长居乡村的人立刻进入城市,潮流与闭锁心理的碰撞、人际关系的冲突、纯朴与利益的纠缠、权力与劳力的不平衡性,一切的一切打破了长久维系的乡村纯净的心境,最终造成了不适感和恐惧感。从“随便把一堵院墙推倒,砍掉那些树”中“随便”一词,可看出动作的轻而易举,然而城市高楼大厦却成为精神上无法进入的堡垒。沾满灰尘的行道树,有人精心呵护,而那些无人在意的乡村苍盛之树,却遭自己毒手而被砍掉,讽刺性实在太强了。“拆毁围棚和炉灶”把乡村生活彻底完结,也是对城市生活的肯定与奢求。“随便”一词清晰地展示了离乡前的草率和入市后的恐惧与不安。
文章用了大量的物象,如:
【第二段】草;土墙;房子;朝南的门洞和窗口;墙角的烟道和锅头;破瓦片;泥皮上的烟垢和灰;朽在墙中的木盒铁钉。
【第四段】大地深处的大风;万物的骸骨和根须;大鸟;黑寂的村巷;瘸腿男人;大榆树;拴牛的榆树桩;恒久明亮的月光。
【第五段】一棵草;一根木头;风吹倒的旧墙;刮破的院门。
【第八段】大红公鸡;老死窝中的黑狗;一缕夕阳。
第二段中“留下”一词出现的频率最高。该词的多次使用表明作者失去以后的追悔,正因为城市生活的陌生感,造就了他对遗弃乡村的眷恋。在细微之处寻找证据,证据也带上了灰色的格调。它们在实用价值上已是一无是处,但包括了作者全部的审美价值。作者心痛证据的逝去,继而产生了一种回归后的迷茫。正如作者在《对一个村庄的认识》文中所说:
我们汉民族没有宗教,死亡成了每个人单独面对的一件事,这时候故乡便是全部唯一的宗教。从古到今,回乡一直是中国人心灵史上的一大风景。
以上这些物象都是一些细微而毫无实用价值的东西,作者反复寻求,希望有所见证,这也许就是面对城市这个庞然大物的冲击却不能融入其中的怅然回归,这种回归丝毫找不到一丝的稳重感,更多的是带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回归不得而迷茫。
笔者认为文章第四段最值得去探讨:
有一天会再没有人能够相信过去,我也会对以往的一切产生怀疑。
从心理学角度讲,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暗示自己唤醒记忆深处的点滴。物化的证据行将消亡,精神之证据愿留心底,这也许是这个时代更惨痛的印迹。作者以“大地深处”来定格“大风”,“大地深处的大风”并非“冷风”“暖风”“微风”, “大地深处”具有沉重感和历史见证性,时光流逝,万物生老病死,而作为永恒不变的大地是历史最忠实的见证者。倾听大地的心跳,“天为被,地为席”的乡村生活曾都是乡村人所骄傲和赞许的。“大地深处的大风”是最真实的见证者,因为人往往对自己过去的记忆产生怀疑。这风“更黑,更猛,朝着相反的方向,刮动万物的骨骸和根须”,“黑”修饰“风”,作者运用了通感的修辞。这种视觉感受比触觉更让人记忆深刻,目的是想提醒自己记忆的确定性。“朝着相反的方向”中的“相反”一词,表明风对作者的眷顾,风能刮动万物的骨骸和根须,却给作者生存空间;同时,“相反”一词表明作者对时光倒流的渴望,现实的不适应感,使得更希望回归之前的生活。“万物的骨骸和根须”预示时光轮转的残酷性,任何生命抵不过岁月的磨砺,一切证据行将消逝,唯有“大风”依旧记得。
此外,“大鸟”更让人回溯到原古时代。鸟大而笨重,如今这种鸟已经难寻,城市现代化步伐加快,生态破坏,动物的生存空间被严重压缩。以大鸟作为回忆点,表明当时生活的原始状态和平静程度,古老的村庄生活着古朴的生灵,无世俗的玷污,这是内心永不忘怀的生活。“我”为何沿着黑寂的村巷仓皇奔逃?为何有一瘸腿男人紧追不舍?或许是离乡太执着,瘸腿男人的挽留让我仓皇;或许是一次善意的玩笑,让瘸腿男人紧追不舍。其他缘由任我们去想象,但有一点值得注意:“黑寂的村巷”“仓皇奔逃”“瘸腿男人”“捣着地”这些词语表明作者用一幅凄惨画面,来激起对岁月的回忆。这便是,所谓悲情的东西更让人刻骨铭心。记得有位诗人这样描绘乡村孩子的童年:“一根牛绳便牵连着孩子的整个童年……”文章用“一根拴牛的榆树桩,便可以找到回家的路”这句话表达对童年的回忆更让人难忘:一根榆树桩便可以找到逝去的童年记忆。
漂泊异乡的人,栖身艰难之时,便会想起故乡,而月这一意象是从古到今被寄予情感最多的物象之一。“故乡的月光恒久明亮”看似一句不切实际的话,但任何一个身处异地的人对此的表达总是最完美、最深沉的。月光并不能照透墙,银白的月辉也并不能渗透到事物的背面,作者却赋予了月光强大的力量和极大的包容性。月光的纯洁“让人不回头就能看见以往”,月光可以洗净心中的尘埃,看清过去的一切,荡涤生活的艰辛。这段文字七处采用问句,体现了一种不确定性的回忆,这就体现了回归乡村的迷茫所在,城市的喧嚣使得乡村记忆慢慢淡出人的心灵。这种迷茫在第五段得到回应,“谁能说出”“谁会看见”便是印证,“慢慢松开的骨缝”预示着人的衰亡,衰亡之时,也便只有风声一样的记忆,一晃而过,消失殆尽。
文章最后一段:“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回家的脚步”也许只是与城市碰撞之后,回归乡村的奢望,“虚无之途”体现出回归的真正迷茫。
(责任编辑:巫作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