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获得柏林电影节两项大奖的《白日焰火》是2014年一部兼具艺术价值与商业价值的影片,它不仅具备侦探电影的题材、黑色电影的元素,还蕴含着导演刁亦男对于男女性别关系与社会权力、体制的思考。本文试图从东北的地域视角、男性的内在缺失以及对核心意象“白日焰火”的解读三个方面来思考《白日焰火》所传达出的对传统男性权威的颠覆之意,展现影片对于男性内在焦虑的深入挖掘和对社会现实的进一步关切。
[关键词]《白日焰火》;男性;权力;欲望;颠覆
《白日焰火》是2014年中国银幕上一部独具特色的影片,前有柏林电影节上两座奖杯肯定本片的艺术水准,登陆院线之后又获得了票房上的成功,可谓达到了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完美结合。《白日焰火》之所以能做到这样的结合,是因为它在类型片的外衣下隐含了作者电影的内核,表面上看这是一部侦探片,讲述了以张自力为核心的警察在调查碎尸案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事情的真相追捕凶手的过程,但实际上这并非一部主旋律类型的侦探电影,而是借鉴了很多黑色电影的元素以完成表达。从人物形象来看,吴志贞的形象有几分“蛇蝎美人”的味道,完全不像外表那样清纯,张自力作为警察的形象却是落魄、自私、狡黠的;从情节背景来看,故事发生在东北某个小城市里,弥漫着衰败、破落的气息,隐藏着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暗暗滋生的邪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复杂、紧张、充满变动的。因此从类型和题材上看,这部电影足够抓人眼球,引发观众的期待。
只不过,题材和类型是外在的方面,《白日焰火》的艺术水准更多地体现在导演的叙事方法和影片想要传达给观众的思想内涵,这部电影隐含着作者电影的内核,具有比较强烈的个人色彩,导演的镜头语言运用十分娴熟,精准地通过影像传达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在看似普通的破案故事中展现复杂的人性和极具张力的人物关系。影片对于吴志贞这个女性人物的塑造十分成功,这也是导演本人颇为得意的一点。《白日焰火》通过多条线索展示吴志贞和三个男人之间的关系,通过性别的对峙,来指涉更为深层的对权力和欲望的思考,对现代都市的症结进行了深入的反思。吴志贞表面的波澜不惊与内心的暗流涌动是影片所隐含的人性张力,这种隐而不发的内在张力投射到社会之中,融会贯通于衰败的东北小城市的语境之下,由此完成对男性性别权威的质疑与颠覆。
一、东北的地域表达:共和国之子的焦虑
《白日焰火》这部影片拍摄于哈尔滨,但是我们几乎看不到任何哈尔滨的繁华和俄式风格的城市特征,这些全部被隐去,在导演的镜头下化身为一个东北小城市。提起东北这片土地,一方面会令人联想到广袤的黑土地,丰富的煤炭、石油资源,还有剽悍的民风,但另一方面东北近年来也逐渐与封闭、落后相联系。东北三省在共和国的成长中曾经承载了无限荣光与梦想,被尊为“共和国长子”,它曾是工业重镇,为国家的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然而自改革开放以来,东北就被落在了身后,开放程度低、产业调整不及时等一系列问题至今仍在阻塞东北的发展。同时,东北地区自游牧时期遗存下来的剽悍民风一直在影响着东北人的精神气质,男性的阳刚之气浓厚,成为极具特色的东北性格特征。
在《白日焰火》中,工业的衰败和男性的焦虑内在地勾连在了一起,成为同一个问题的一体两面。首先,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运煤,煤炭工业还是城市中比较主要的一个行业,产业工人也是城市中难以被忽视的一个群体,梁志军原本就是其中的一员。但是掩藏在黑煤之中的是被梁志军分出去的尸块,暗含衰朽、罪恶和情欲的秘密。传统的产业不再具有活力,新兴的服务业则能够获得更大的利益,夜总会老板是有钱有势的,因为吴志贞洗坏了他一件价格昂贵的皮氅而对她进行性敲诈,这个时候地位低微的梁志军也不能够替她解围,因此吴志贞不得已杀了夜总会老板,梁志军则选择牺牲自己的身份来掩藏她的罪恶,成为不存在的在场之人。
工业的衰败当然与梁志军成为“不存在的活人”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在梁志军与夜总会老板二者之间,的确可以窥见新的社会权力结构的变动,资本的力量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金钱的权力所滋生出的罪恶左右着人物之间错综的关系,究其根本,梁志军也是因为无法解决的金钱问题而承担了吴志贞的过错。
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当夜总会老板用金钱威胁吴志贞的时候,也即是他力量丧失的体现,他只能用资本的逻辑来奴役女性,但是缺乏男性真正应该拥有的力量,因此吴志贞也可以把他杀掉。梁志军在他们二人的对峙之中始终是失语的,作为丈夫却只能让妻子走上杀人犯罪的道路,同样是男性力量丧失的一种表现。因此,男性的丧失和焦虑在某种程度上与产业转型的艰难相互勾连,在东北作为一个地域的整体的衰败之下,共和国之子的焦虑被加诸每一个具体的个人之上,也使影片的思考具有更强的现实针对性和历史沉重感,对男性权威的颠覆也更具有彻底性和一丝丝的无奈之情。
二、男性的内在缺失:三个男人的瓦解
如果说东北的地域表达可以作为对男性权威被颠覆的外部映照的话,那么影片中三个男人围绕着一个女性的情感纠葛则显现了男性的内在缺失。《白日焰火》中的三个主要男性作为男人都是不完整的,吴志贞并不是他们不完整的根源,而更像是一面镜子,在她的映射之下男性的不完整逐渐显现。进一步来讲,吴志贞作为一位女性,在与三位男性的对峙之中凸显了他们的内在缺失。
首先是无身份的男人——梁志军。梁志军为什么会处于“实存名亡”的尴尬境地?是为了掩盖妻子犯下的罪恶。但他又为什么要去掩盖妻子的罪恶呢?根源或许在于他没有办法替妻子解决问题,作为男人面对现实境况的无能为力被放大,成为矛盾的关键之所在。身份的缺失意味着在现实社会中没有地位,因此他是没有依靠、没有安全感的,无法再以有效的方式平等地进入吴志贞的生活,而只能通过监视的方法窥探吴志贞的生活,像幽灵一般杀害所有接近吴志贞的人。实际上他是为了吴志贞牺牲了自己,只不过他把自己的阴影更重地投射在吴志贞的生活中,不断造成死亡的发生。进一步来说,社会身份的消失也让梁志军的社会道德荡然无存,是非观念在他那里并不存在,对他人生命的掠夺可谓毫不手软,从这个层面来看,梁志军同时也失去了为人的一些基本准则,他的“活着”是比“死去”更为恐怖的一件事,可称为一大悲剧。
第二个关键的男性是洗衣店老板荣荣,他是一个无性能力的男性。这一点影片是通过他招揽妓女却只看人家换衣服这个细节体现出来的,他的“性无能”直接否决掉了他作为一个男性的最本质特征,因而吴志贞对他的态度是蔑视的。但是吴志贞却也无可奈何,洗衣店老板曾经对她有恩,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帮过她,所以她只能忍受老板对她的骚扰,忍受他目光的打量、肢体上的骚扰。虽然老板不能进一步地对吴志贞施行侵犯,但是这种无形的、变态的侵扰方式更让吴志贞难以忍受,在压抑之中,洗衣店老板荣荣是她鄙视的对象,影片中展现吴志贞作为员工丝毫没有对老板的尊敬态度,往往是冷眼相对,荣荣对她也不敢正视,这样一种畸形的关系是再一次地对男性权威的质疑。
《白日焰火》中第三个关键的男性就是作为主角出现的张自力,他的内在缺失体现在爱的不完满上。在影片的开头部分尸块暴露在运煤的传送带上,那是一只断掉的手,镜头从断掉的手切换到张自力在旅馆中的前妻的手上,完成一个蒙太奇效果的切换,不得不令人产生许多联想,失去生命活力的残缺的手,与鲜活的、充满情欲的手形成强烈的反差。只不过这种情欲是张自力抓不住的东西,在火车站台上他想要挽回前妻,就十分粗暴地把她推倒在土堆上,充满了野蛮、暴力。但是他的暴力和强硬毫无用处,无法挽回的前妻表明张自力是一个情感上的失败者。张自力对于生活的无能为力还体现在工作上,当初张自力和他的同事通过血衣和梁志军的身份证判定死者就是梁志军,但其实这是错误的,现代社会体制下证件比真实的肉体更为重要,只不过证件可以伪造、具有虚假性,证件所代表的真实甚至逾越了肉体的真实。当时警察们锁定了两个重大嫌疑犯,却在控制嫌犯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嫌犯被当场击毙,两个同事同时牺牲,张自力也负了伤。嫌疑犯的死亡进一步掩盖了事实的真相,张自力也一直没有走出这个事件的阴影,每日喝酒,在工作上也受到领导的批评。
工作上的打击让他对爱情的态度也更为随意,在工友的玩笑之下他就对女同事做出轻佻的举动,这个场景也印证了张自力无处释放的欲望给他带来的困扰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此时时隔五年碎尸案件再次发生,受害人都与吴志贞有关。张自力假以爱的名义与她靠近,对她进行跟踪,在这个过程中张自力混淆了自己的工作和对爱欲的追求,在一种纠缠与混乱中走向危险,他的心态十分复杂,在矛盾之中还是选择出卖了爱情,爱的缺失成为张自力这个人物无法逃避的命运,也是他作为一个男性的不完满之所在。
三、无所归依的男性:白日焰火的空洞
外在的社会环境的变迁和男性内部的心态变化体现了一种对男性权威颠覆的双重性,男性所受到的挑战来自内外两个方面,在这样一种颠覆之下,男性被置于一个无可归依的地位。这种无可归依之感通过两个场景有比较明显的体现。首先是居民楼走廊里突然出现的马,这个场景有一些荒谬性,因为在城市之中马是很少见的,因此一定是有人把马牵了过来,可是马的主人却找不到了,它只能暂时处于并不属于它的走廊里,由此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古怪。马的无所归依之感映射了现代都市人的无所归依,导演用这样一种诗意的方法来折射现代都市的荒谬性。另一个场景就是夜晚的游乐园,游乐场本应是喧嚣的、充满欢笑的地方,但实际上却是无人的、衰败的,张自力带吴志贞来到游乐园,却一丝欢乐的气息都没有,他们仿佛是来到了被废弃的场所,就是在这个被废弃的场景中二人的情欲交织,更凸显了一种情欲的无处安放、无法控制。
这部电影中的核心意象“白日焰火”也同样映射出了男性的无所归依,将对男性权威的颠覆推上了一个顶峰。白日焰火在影片中第一次出现是作为一个夜总会的名称,也就是吴志贞所杀的皮氅主人曾经所在的那个夜总会,在这里白日焰火是罪恶的源头,也是故事的开端所在,它代表着罪恶的产生。“白日焰火”原本是一个秘密,但是当这个秘密被张自力掌握之后,他就同时掌握了吴志贞的身体自由,张自力想利用她曾经犯下的罪恶来迫使她与自己发生关系,但是最后却出卖了她,以爱为诱饵来获得事业上的成功,这却也使得他的爱再次瓦解。
白日焰火在电影中的再次出现则是在影片的结尾,吴志贞被警察带到案发地指认杀人的具体地点,张自力白天在屋顶为吴志贞放烟花,这里的焰火是无处安放的情感的外射,由此“白日焰火”这个所指背后的能指获得了丰富性。
“白日”与“焰火”之间本身就存在着张力,焰火一般要在晚上放,因为在黑暗之中焰火的光亮才能显现出来,在白天的光亮之下焰火的绚丽会被削减掉,焰火在白天不是被欣赏的对象,因此一场强为之的白日焰火的放射就指向了空洞,而焰火原本的意义已经被消解,在白日的语境之下突出的是一种暴烈的情感,男性原本无处喷发的情感通过焰火来得到释放。
焰火是短暂而绚烂的,在某种程度上焰火在最后的出现也是吴志贞生命的写照,曾经无钱赔衣服被逼杀人,又在丈夫的阴影下生活,被老板不断骚扰,最终被警察出卖,彻底被压抑的生命在最后一刻被点亮,又迅速地终结。白日焰火的最后明亮是对黑色电影昏暗人性的一个超越,放焰火是张自力无法言说的爱和无处释放的欲望的最后表达,正如他在舞厅最后的独舞,一场自我的疯狂最终指向了无法排遣的痛苦和孤独。
可以说,“白日焰火”这一核心意象在影片结尾的表达,将对男性权威的颠覆推向了顶峰,它代表着欲望的最后释放和男性无法排遣的孤独,使得影片最终具有深长的意味,引起观众的无限遐思。
[参考文献]
[1] 刁亦男,李迅,游飞,陈宇,叶子.白日焰火[J].当代电影,2014(05).
[2] 李骏.《白日焰火》:情欲秘语的性别修辞[J].电影新作,2014(03).
[3] 陆绍阳.《白日焰火》:黑色电影的本土改写[J].电影批评,2014(03).
[4] 石雅菲.影片《白日焰火》中的男性形象解读[J].戏剧之家,2014(06).
[作者简介] 吴彦(1979—),男,湖南郴州人,琼台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唐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