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驼联中民办老师杜秀国,在1982年初夏的一个大白天,放着大门不走,莫名其妙地爬上了学校的西墙,并且从高高的西墙头上翻到了外面。至于发生的这起爬墙事件,一说这是神经病的前期征兆,杜秀国已经开始有些神经不正常;再一说是他让鬼领了路,不然,好端端的一个青年,还是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尽管是民办,大白天的不去走正道,冒冒失失地去爬墙头?
老师们通过打听与杜秀国同村的郑伙夫郑法全,得知杜秀国的家庭没有神经病史。但没有精神病史的家庭不见得永远不出神经病患者。大家首先从神经不正常上替杜秀国考虑。感觉这次爬墙说他是神经病前兆还有情可原,表面上再好,谁也保证不了精神不受刺激,神经脆弱,承受能力差,遇到某一件事情解不开,冷不丁地一刺激,得神经病很正常。至于让“鬼”领了路的人,大多都是发生在晚上,这大白天的,堂堂的世界,朗朗乾坤,一个年轻人瞪着两只大眼怎么也不会让鬼领了路!除此之外,有几个老师还联想到不时传说的UFO,说也可能是外星人的作用力,让杜秀国迷迷糊糊中做出了他本人毫无察觉、根本不知的事情。但教育组的梁会计和小跑着赶过来的庄士春老师在第一时间站在墙下从南到北地仔细察看,并没有发现天空和墙根的树木、房屋有丝毫的异常。
石驼联中校院很大,分为东片和西片,两片的正中间,一条南北大路通向坐北朝南的大门口,大路的正北头前排西边是语政史地教研室、王建业校长的办公室和数理化教研室,办公室和教研室后面和路东面为教室。进入大门的路东是一片菜地,每个班级都有一块,不同时令种不同蔬菜。
大门里边路西为操场,北面第一排屋的西头有一个二十几米的空当,空当的西头那六间大屋为公社教育组办公生活区,于组长、梁会计等教育组人的办公室和宿舍就在那一片。教育组前边紧临西墙的三间屋为伙房,紧临伙房的北屋头,教育组前面的墙,就是发生杜秀国大白天爬墙事件的地点。
那是星期三上午十点多钟,在学校教初一语文课的杜秀国下了课回到办公室,把课本和备课簿放到桌上,就悄悄地溜了出去。他顺着各办公室门前一直往西溜,先是溜到伙房的南面,两眼朝墙上瞅寻了一阵子后,又来到伙房北面。眼里的光刚搭在墙上,教育组会计室里,乡下学校来找梁会计办事的人从梁的屋里出来,正在看“墙”的杜秀国随即若无其事地两手插进布袋,向伙房门口走去。
在伙房做饭炒菜的有两位伙夫,一位叫杨荣山,另一位叫郑法全,杨荣山四十二三岁,郑法全四十七八岁,郑法全与杜秀国都是石驼街东城子人,同村,杜秀国叫他三叔。
杨荣山两条胳膊的褂袖子上挽着,摁住面团用力正在大面案子上揉面,蒸卷子。郑法全刚刚从初二一班庄士春的那个班级的茄子地里摘来了满满的一大筐茄子,把大半筐倒进铁盆里,舀了水在洗着。郑法全见杜秀国进来,就问,没课了?
杜秀国答,刚上完,今天上午没有了。
郑法全看看剩在筐里的茄子,抬脸对杜秀国说,庄老师种的这个品种真能结,每一棵上都结得嘟噜八挂的,吃不过来,你拿几个回家炒了吃吧。
杜秀国微微笑了笑说,行。于是走到筐边,弯腰拾了几个茄子。
手拿着茄子,杜秀国看看自己的身上,短袖灰色的确良单褂只有胸口处一个小敞口布袋,那是插钢笔的,装这么大的茄子根本不可能。看看两个裤子布袋,他想把茄子放进裤子布袋里,然而布袋太浅,也太小,黑紫黑紫的一个个又大又长的茄子,插进布袋里就像驴屌一样伸伸着。一个布袋装两个,也只能装进去一半,另一半茄子露在外面,伸伸的驴屌晃市一样。两个茄子一撑,裤子就紧绑在腿上,想再装上一个,门也没有。那只插进去一点点茄子大头,一动,刚插进去的那个就“嘣愣”一下子,掉在地上,
裤子布袋装不下,杜秀国看看自己穿着的短袖灰色的确良单褂,又扭脸朝门外的远处看了看,之后他不再犹豫,便脱下褂子,左手张着,右手抓起茄子往褂子里放,一个两个三个,拾了五个茄子便不再拾,接着两手一系,将褂子包好,对伙夫郑法全说道,三叔,我拿这些。
郑法全把洗干净的茄子正用手朝竹筛子里一块一块地掰着,抬眼看了一下,“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算作答应。杜秀国就抱着包了五个茄子的褂子,冲正在揉搓面的杨伙夫一个笑脸,毫不犹豫地走出了伙房。
在伙房门外,抱了茄子的杜秀国往南走走,折身再往北走走,来回几次徘徊,他的这个动作让一个人看在了眼里,远处语政史地教研室门口,庄士春老师手提暖水瓶,看样子是想来伙房提茶水,但看到杜秀国在伙房门口来回地走动,就把身子退回屋里。
庄士春老师就像一位很有经验的猎人,身子在办公室门里,头却探出门外,两眼紧紧地死盯着杜秀国这只猎物。
学生正在上课,院子里没有人,伙房北面的小窗户下,徘徊了一阵子的杜秀国看了看教育组办公室和梁会计的会计室,这两处办公场所并没有什么动静,借这个有利机会,他不再犹豫,快步走到伙房北边,抬眼照量了一下院墙,在靠着院墙根有一块大石头的地方,他把包了茄子的褂子两个褂襟子又系了一个扣,走到大石头上,跷了跷脚,先把包着茄子的褂子放到了墙头上,然后身子往大石头的一头挪了挪,张开两手,双手猛的一下,把那用一块块小石头垒起的墙脊往外一推,就听“哗啦”一声,所推的脊上的小石头块雨点一样落在墙里墙外。接着他两手抓住墙顶,左脚的鞋尖蹬在了照量看好的石缝里,脚一蹬,纵身一起,同时两个手臂用力上擎,紧接着,右腿斜迈上墙,凭着年轻力大,抬起的右腿带着整个身子,一下子趴上了墙头,随后双手扶着墙头往下一跳,总共十几秒的光景,杜秀国就干净利落地从墙里跳到了墙外。
墙上叠放的那些小石块,被杜秀国的整个身子拥得小雹子一般,纷纷砸在地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杜秀国爬墙的整个过程,都让那个手提暖瓶想到伙房提水,但头在办公室门外身子却在门里猎人一般两眼死盯着猎物的庄士春看在了眼里。
伙夫郑法全往筛子里掰完茄子,看看大锅灶旁边的炭不多了,就把筐头子里的茄子倒在地上,提了筐头拿起铁锨到伙房南头炭堆上铲炭。刚走出门,听到屋头北边“哗啦”一声,他停住步细听了一下,随后又是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很警觉的他几步迈到屋北头。此时,杜秀国两手一撑,右腿已经拽起大半个身子翻上墙去。郑伙夫刚想喊:婊子儿,大白天的你这是做什么?然而他的街坊邻居侄子杜秀国,此时按照自己设计好的程序往下进行,连续几个动作进行下去,轻轻一跳,瞬间工夫就跳到墙的那边去了。endprint
十几秒内的连续两次墙脊上石头往下掉,啪啪啦啦的声响惊动了教育组会计室的梁会计。梁会计从屋里走出来,庄士春老师也提了暖瓶急匆匆地走过来。郑伙夫、梁会计、庄老师三人站在伙房屋北头,看着让杜秀国爬墙爬出的豁口子和地上掉下的一块块小石头,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庄士春老师突然被人往身上扎了一针似的,声音尖尖地大声说道,这个杜秀国,他这是怎么了,大白天里这种行为,他是犯神经!
郑伙夫脸一拉气愤地说,娘的,让他拿几个茄子回家炒炒吃,吓得他用褂子包着,大门都不敢走了,爬了墙头。不就是几个熊茄子吗!
梁会计嬉笑着看看情绪激昂的庄士春,又看看满脸狐疑的郑伙夫,不动声色地走到墙根,仰脸看了看墙头,伸手想摸一摸上面,却没有摸到。他笑了笑,没有言语,而是用脚轻轻抠了抠地上掉下来的那一个个小石头蛋。他把一块圆滑的小石头蛋赶出来,赶到离墙根儿三四步远的空旷处,猛地抬脚,使劲朝那小石头踢去,小石头蛋被踢得连蹦带跳往东飞去。
意想不到,石驼联中,一个传播文明的地方,竟然发生了民办老师杜秀国大白天的爬墙事件。庄士春把暖瓶灌满茶水,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想想刚才的杜秀国,那滑稽动作在眼前一闪一闪,简直就是一个再滑稽不过的跳墙小丑。真搞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杜大老师杜秀国,猛然间给他和整个学校来了这么一次富有丑角性质的表演,到底是为什么?他眉头紧皱,左思右想,可任他怎么去想,也没想出什么原因来。他不解,觉得可笑,他一路犯了痰迷一般,“呲呲、嘿嘿”地傻笑,一直傻笑着回到了办公室。
杨老师看庄士春提了一趟水回来,“呲呲”地乐个不停,就问,庄老师,吃了欢丹药了,还是大脑出了毛病,怎么这么高兴?
庄士春依然笑着。他傻笑得让办公室里所有老师都觉得可爱,没等大家再问他笑的原因,喜欢传播新鲜趣事的庄老师就绘声绘色地把看到杜秀国爬墙的事抖了出来。
不憨不傻的杜秀国大白天爬墙,不但对于语政史地教研室的老师们是一个重大新闻,对于整个石驼联中,或对整个石驼街来说,都可以说是重大新闻。庄士春一说,杨老师不信,就走出门口往西面看,墙上的确出现了一个平时没有的豁口子。他就踱出去,到西墙下观看。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们也不办公了,都纷纷走出去,前拥后呼地来到第一现场。
教育组会计室里,梁会计从窗户隔着玻璃看见庄士春领着一帮老师来到墙下,大家好奇地瞅着墙,庄士春在一旁解说员一般指指点点着,就走到门口站下。他望着大家笑着。
杨老师依然疑惑地问梁会计,是杜秀国杜老师刚才真的从这儿爬墙出去了吗?梁仍然笑着没有回话,而是用下巴朝西墙的豁口处示意了一下,算作肯定了此事。
梁会计的一认同,大家再看现场,从好奇转向惊讶,带着惊愕的神情站在墙根开始分析,议论。议论了一阵子,又寻不到根源,便返回办公室。不过,返回办公室的老师们,并没有把此事放下,而是继续分析,议论。
议论爬墙事件最活跃的,当然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庄士春。议论之中,庄老师猛然感到了爬墙事件的严重性!看似普通的爬墙,可以上升为盗窃行为,因为从伙夫郑法全的嘴里说出,杜秀国之所以爬墙,是在伙房里偷拿了茄子,今天上午郑摘的又是他班菜地里的茄子,这样一定性,给爬墙事件注入新的内容,庄士春想借机让杜秀国尝尝他这个“蒜瓣子”很辣口。
前年暑假后调到石驼联中以来,不知不觉中,庄士春就和杜秀国等几个民办老师产生了隔阂。民办教师地位低,在学校属二等公民,看到公办老师拿钱多,处处有一种优越感本来心理就不平衡,但尊敬的庄老师经常把这种不平衡表现得淋漓尽致,一览无余。当着民办老师们的面,有事没事地就和杨老师把话题扯到他国库里的三十三斤粮食,这次带了面回家让老婆包了饺子,上一次熬的大米粥真香。特别是发工资以后,在办公室不时地把那一沓钱点来点去好几遍,那种点钱时的动作根本就不像一个为人师表的人所为。并且对公社大院及部门脱产人员子女格外“照顾”,与对庄户人家的孩子一比,说冰火两重天有些重,但用上“春风”和“冷霜”这两个词还是恰如其分的。杜秀国对这种一样客两样待,喝声谤气地对着与自己一个“阶级成分”的人心生反感,日积月累,反感转化为仇视,过节的节骨点越聚越粗。
除此之外,庄士春对杜秀国等民办教师的认真备课、研究教学的敬业精神既嫉妒又不屑一顾,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个民办老师,出那么多的力作啥。听着学校领导夸赞几句民办教师,他也有个习惯动作,就是抹脸撇嘴。他还是贪小财的人,把杨老师班里订的学生读物收了,却说已经给了杨老师。就是这个麦假中,放了假身在老家的他还骑着自行车,往返七十多里,到学校的菜地刨地豆子、摘西红柿和茄子带回家。开学后的一次教师会上,王校长讲到了公私分明,他联想到假期到学校刨地豆摘茄子,便往自己身上拾事,怎么看杜秀国,都像是他向校长扒了自己的“豁子”,与民办老师杜秀国心灵交流的管线上,又系起了一个疙瘩。
庄士春与杜秀国的过节,让双方互相仇恨进骨子里的,还有好多老师们并不知晓,只有两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女老师谢瑞琴人长得并不怎么漂亮,但与教育组的梁会计车耳对眼镜,弯刀对了个瓢切菜,很投缘。谢老师单身,梁会计有妻室,没课的时候,谢老师经常躲进自己的宿舍里,这时,有妻室的梁会计就到谢老师的宿舍交流感情。庄士春每次看见梁会计去找谢瑞琴,都在心中生出羡慕嫉妒恨来。一天上午,庄老师看梁会计又从语政史地办公室门前经过,径直往谢瑞琴宿舍的方向去了,他忙走到门口,瞟着梁会计的后影,见梁一拐弯,确认进了谢瑞琴老师的宿舍后,他作业也批不下去了,像狗屄上抹了蒜一般,在屋子里游走乱转。
庄士春游走乱转了一阵子,看一眼正在备课的杜秀国,就对杜秀国说,杜老师,下一节是谢老师的课,你去喊她一声,让她来上课。
公办教师支使民办教师,在石驼联中已经天经地义,杜秀国就停住备课,起身去了。
杜秀国来到谢瑞琴老师的宿舍门口,门关着,他本应该在门口喊喊,敲敲门就行了,但喊了两声,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回应,他怕耽误了给学生上课,就推门看看谢老师在不在宿舍。endprint
一推门,杜秀国看见梁会计和谢瑞琴,正肩并肩地坐在床沿上。
梁会计笑了笑,起身走了。谢瑞琴一脸的怒色。杜秀国也是个精明之人,他意识到,自己让庄士春庄老师算计了。
语政史地教研室门口,庄士春得意洋洋地站在那儿,看着气得刮风般走来的谢瑞琴,舒心地笑了。
谢瑞琴进屋看了一下课程表,质问随后跟进来的杜秀国,手指头在上面一点一点地问道:我这节不是没课吗?
杜秀国看了看耍他的庄老师,他想,这个庄士春太坏了,扒个窝子埋人!我不能让他占了便宜,便心底无私、理直气壮地朝谢瑞琴把话挑明,是庄老师让我去叫你的。
谁知,没等庄士春解释,气头上的谢瑞琴又追问了杜秀国一句:庄老师叫你死你就去死?
是啊,细想想谢瑞琴这话说得有道理,再争论下去就要打架,还是自己认了算了,怨自己没存防人之心。杜秀国尴尬了一阵子,硬压了压火,吃下了这个哑巴亏。
吃了哑巴亏的杜秀国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想继续备备课,却怎么也备不下去,脑子里不停地围绕着去叫谢瑞琴的事。最后归结到吃一堑长一智,心想往后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都要看看有没有别人在路上放下的石头,不能再让类似的石头绊第二回。
就是那次中午,郑伙夫正在给梁会计打菜,身后的庄士春笑着问,梁会计,有一只猫在偷腥,让人家冷不丁地吓唬一下子,你说它是什么感觉?
梁会计接过郑法全打上的菜,冲庄士春笑笑,没有回答,
庄士春看看梁会计只笑不答,马上换一副面孔,他很严肃且意味深长地对梁会计说,这个民办小老师,他还想糟蹋你。
梁会计还是一言不语,端着菜碗走出伙房。
好多老师都在现场看过,又回办公室进行了一番热情高涨的议论之后,庄士春老师就到了校长办公室,找校长王建业反映情况。
庄士春对王校长说,校长,我早就看出这个姓杜的小老师不是个好良民,就一直在瞟着他。果然,他今天上午下课后去了伙房,我提起暖瓶装作去提水,亲眼看见他偷了茄子爬了墙,梁会计和郑伙夫都看见了,你过去看看西墙的那个大豁口子和下面的那一堆小石头吧,都是那个姓杜的爬的。
当天下午,王建业就借了解老师思想状况为由,把杜秀国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几句家常后,王校长问杜秀国对学校近段的工作有什么好的建议和想法。
杜秀国回答说,没有。
王校长把话题一转,单刀直入地问,哎,我听说今天上午,你怎么抱着褂子爬了西院墙,有这回事?
王校长说完,两眼直视杜秀国的脸和他的那双眼睛。
杜秀国看看王校长,面无表情,既像没事人似的,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地说,我也不知为什么,迷迷糊糊的,还真的爬了墙。在墙那边,褂子包了五个茄子,掉出来一个,我一看地上的茄子和南北大路,才醒了似的,知道自己爬到墙西边去了。
王建业看杜秀国承认了自己爬墙,便把话转到另一个题上,他说,那茄子是不是偷了别的班级菜地里的?
杜秀国一听校长问到了茄子的出处,顿时理直气壮地说,那几个茄子是伙夫郑法全给我的,他说摘的那一大筐吃不了,让我拿几个回家炒了吃。
接下来的时间,杜秀国紧接着解释茄子的出处,一再强调自己不是偷,如果有人说他是偷,那是对他的最大陷害。并且要校长去找郑伙夫调查,郑伙夫郑法全能证明他的清白。
话说到这里,王校长也不会为几个茄子是不是真偷明风大浪地去调查,想弄个水落石出,暗中问一下郑伙夫就可以了。他对杜秀国的爬墙起疑心,但又搞不清楚杜为什么爬墙,就对杜秀国说,就这样吧,这事对谁也不要说了,你这大白天爬墙,对学校和你自己都是很不光彩的事,有损人民老师的形象。
杜秀国回办公室去了,王建业虽然嘱咐杜对任何人不要说,但他还是想调查清楚,就来到了伙房。
郑伙夫对王校长肯定地说,杜秀国褂子里包着的茄子确实是他给的,他摘了一大筐头子,吃不了,杜秀国刚分家过日子,生活困难,就让他拿几个回家炒炒。谁知他抱着茄子爬了墙。
郑伙夫说到杜秀国爬墙,既不解又生气地说,我携他娘的,这个小私孩子,抱着几个熊茄子,大白天的,你说他爬什么墙头!
王建业校长把杜秀国用褂子包了茄子、大白天爬墙的事弄了个半清不楚,但肯定的一点是,茄子是郑伙夫给的,不是偷的,白天爬墙虽然不光彩,但并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把事压下。但庄士春几天之后也没见学校有什么动静,认为不能白白丧失这一个打击杜秀国的好机会,就想采取点暗地里行动。没过几天,一封揭发杜秀国偷学校菜地里的茄子,爬墙出逃的匿名信,摆在了石驼派出所赵维家的办公桌上。
赵所长端着信想笑又不解,为了偷的几个茄子大白天爬墙,别说放在一个老师身上,就是放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身上也不至于这么做。说爬墙出逃更是离奇,如果不是神经有毛病,能有偷几个茄子抱着爬墙出逃的!感觉此事可笑的赵维家就让干警小李开着警用三轮摩托,他坐进车斗子里,呜呜地开到公社教育组,查查爬墙的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更大阴谋。
从办公室的窗子里看着从大门开进来的摩托车,庄士春眼角扫了一下杜秀国,站起身幸灾乐祸且又故作不解地说了一句引起大家注意的话:公安的三轮摩托怎么来了,咱学校里出了什么大事?
李干警把三轮摩托开到教育组门口停下,于组长一看赵维家所长来了,急忙迎进办公室。还没坐下,赵所长就把收到人民来信,反映有位姓杜的老师大白天偷了茄子爬墙头出逃的事情说了。一听情况,于组长喊来校长王建业。王校长过来后,面对公安人员的询问,实事求是地向二位领导介绍说,这个老师,年青,工作上积极上进,教课很认真,教学水平和所教学科质量,在所有的公民办老师中,属于上乘,平时也没有什么劣迹。
赵所长说,你把那位老师叫来,我们跟他谈谈。王校长就去把杜秀国叫到了教育组办公室。endprint
面对警察前来了解几天前的爬墙事件,杜秀国脸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笑了笑,心底很坦然地说,我当时也不知为什么,到了墙那边,才知道自己爬了墙。
赵所长问,你褂子里是不是包了茄子?
杜秀国答,是包了五个茄子。
那茄子是不是偷了别的班级菜地里的?赵所长接着又问道。
茄子是俺一个村的在这里伙房当伙夫的俺三叔郑法全给我的。杜秀国答。
一问一答,让杜秀国说着,公安人员做了详细的笔录后,赵所长又让王校长把郑伙夫叫了过来。双方打了招呼后,赵所长问郑伙夫:据反映,星期三那天上午,你看见杜秀国爬墙了?
郑伙夫一听询问杜秀国爬墙的事,就气愤地说道,那个小私孩子,那天真不知怎么了,我拿了筐头子和铁锨刚要去铲炭,听到北面哗啦一阵子,墙头上的石头啪啪啦啦往下掉,就忙过去一看,秀国那个小羔子已经爬上了墙头,没等我喊,接着就翻了下去。
据反映,他抱着褂子,褂子里还包着茄子,是真的吗?赵所长又问。
褂子里包着茄子,是真的。伙夫郑法全如实回答。
他褂子里包的茄子,是不是偷了其他班级菜地里的?赵所长继续问。
郑伙夫一听一个“偷”字,马上纠正道,不是偷的,是我去一班的地里摘了一大筐头子茄子,看看吃不了,烂了怪可惜。杜秀国刚和他爹娘分家过日子不久,生活怪困难的,是我让他拿上几个回家炒炒吃。谁知,他是犯了痰迷(一种精神疾病)还是怎么的,凭着大敞大开的大门不走,却爬上了墙头。他爹他爷爷我都知道,也没有听说过他祖上得过这样的症候,怎么他年纪轻轻的,大白天的就梦游!
询问完郑伙夫之后,两位公安人员走出教育组办公室,一同来到杜秀国爬墙的下面,实地看了看,伙房屋头上的墙并不很高。他们又到墙外面看了看,墙外是一条大路,并不是住家,也就没有更大的嫌疑。再就是又是大白天发生的爬墙事件,没有造成危害,公安派出所也就没有再继续追究,从墙外的大路上直接回派出所了。临走,赵维家所长对教育组于组长和联中王校长说,告诉那位姓杜的老师,这事先到这里,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们再继续了解。你们回去吧。
送走派出所的两位同志,王建业陪于组长来到教育组,两人唠的仍然是派出所前来调查的话题。于组长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这个青年,精神头旺旺的,怎么还得了梦游症,梦游也得在夜间啊,这大白天的,他凭着大门不走,却抱着两个烂茄子去爬墙。
从于组长办公室出来,王建业去了伙房。杨荣山正在案子上把揉好的面团均匀地搓长,用刀熟练地切着卷子脐子。大锅里烧着茶,郑伙夫往灶里添了两铲子炭后,用火铲在灶内捅了两下,一股浓烟呜呜地从烟囱里冒出去,也从灶口里戗出来,他忙关上灶门,又忙着掐泥豆丝子。抬头见王校长进来,两人会意地笑了一下,郑法全又开了腔:真没想到,秀国那个婊子儿演了这么一出,你看他弄的这出子事,大白天抱着两个熊茄子,爬上了墙头,亏得那边是大路,要是住家,这事,麻烦了……
三十多年过去,当年褂子里抱着几个茄子爬墙的杜秀国已两鬓斑白,他进县城,来到老校长王建业家中。半杯白酒下肚,叙起当年事,王建业问,秀国,那年你怎么大白天的抱着茄子爬上了墙头?
杜秀国把酒杯里的白酒猛喝一口,放下杯,右手一拍自己裤裆处的那一嘟噜男人的“三件子”说,老大哥啊,就该它事,都是这个第二的给我惹的祸!要不是它,我能爬墙吗?
接着杜秀国讲起了那天的情况。他说,那天上午我下课后往办公室走,见学校大门口有好几个人,细一看,我就感觉到,糟了,我那个曾经怪好的和她娘、她姐、还有她嫂子、她姨站在大门口东边,我知道是要找我算账。也怨我家你弟妹,她知道了我的事后,和我倒没有怎么理论,而是一赌气堵着那女的把人家骂了。你想想,那个女的有气出不出来,她不找我撒,还找谁撒?娘几个在学校的大门口乱转悠,我一看形势,心想要是让她们逮着,还不把我生剥活吃了!即使活吃不了我,起码也得把我的褂子撕毁,把我的小腿拧青,真的那样,那个丢人,也真的丢大发了,我不快想法躲一躲,能行吗!
老校长王建业一听杜秀国说的话,手指头点着他,嘿嘿嘿地笑着说,杜秀国呀杜秀国,你你,真有你的!
老校长说着,随后把酒杯一端,又大声说道,闷了我这么多年,你终于让我闹明白了,来,咱喝酒!
作者简介:刘京科,1956年2月出生于山东省沂南县青驼镇东围子村。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先后在《海燕》《飞天》《雨花》《草原》《江河文学》《青海湖》《山东文学》《时代文学》《北方文学》《中国青年报》等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