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新育
经历了新世纪初近10年的普遍高增长后,新兴市场经济体正在陷入普遍的经济震荡和社会不安之中。即便是被视为新兴市场经济体中最杰出代表的金砖国家,最近两年也接二连三出现不同程度的经济社会乃至政治问题。作为拉美最大经济体的巴西和非洲最大经济体的南非面临着类似的经济困境:经济增长率大幅下滑,失业人数猛增,财政状况和国际收支急剧恶化等等。同属金砖国家的中国虽也面临经济减速但幅度尚算温和,就业状况、居民消费等也未明显恶化,经常项目收支反而有所改善,可是巴西、南非这样的初级产品生产和出口国则不然,昔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不仅如此,经济方面的问题还转化为社会、政治问题,许多新兴市场经济体都出现了剧烈政治震荡,巴西、委内瑞拉等拉美国家尤甚。
新兴市场经济体纷纷陷入困境,当然是有国际大环境的原因,但更值得重视的恐怕是其自身存在的问题。毕竟,没有任何国家是生长在毫无风险的环境里,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归根结底取决于自我奋斗,取决于能否正视自身问题并不断自我提高。若从这个方面来看,那就不能不说,许多新兴市场经济体之所以有今天的经济社会震荡,它们之前奉行的民粹主义经济社会政策难辞其咎。
过去初级产品牛市期间,不少新兴市场经济体不切实际地大幅提高工人薪酬,实施分光吃尽式的社会保障和福利政策,比如巴西自卢拉政府2003年上任以来相继推出一系列有着煽情名称的扶贫计划:“零饥饿”“家庭补贴”“我的生活,我的家”等。这些福利计划只是将初级产品牛市的红利分配给大众、尤其是底层民众,却未提高他们的知识和技能,导致劳动力市场仍缺乏弹性,另外也没充实基础设施等社会资本。因此,这些政策虽有利于吸引、巩固底层民众“票仓”,但却浪费了21世纪头10年的初级产品牛市良机,一旦初级产品行情有变,其经济社会就不可避免地遭遇波折,政治相应发生程度不等的逆转。从拉美到非洲、西亚北非,概莫能外。
拉美、非洲等新兴市场国家长期以来教育投入较低,经合组织曾以10分为满分给各国教育质量打分,巴西得分只有3.8。另据世行报告,拉美贫困阶层适龄儿童仅有56%接受了中等教育,继续接受更高教育者不足9%。知识和技能落后加上组织纪律散漫,决定了拉美、非洲国家产业结构普遍落后,非正式就业比重居高不下。墨西哥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拉美国家非正式就业比重高达51.3%,其中秘鲁68.8%,墨西哥57.46%。与之相应,亿万拉美人生活在贫困边缘,社会经济发展稍有风吹草动就可能导致他们返贫。
基于这些现实情况,拉美、非洲新兴市场国家民众亟须从职业教育着手来下大力气提高劳动技能,增强自我奋斗精神和自立能力,而非单纯指望政府财政转移支付来支持社会福利。问题在于,这些国家的社会文化传统和政治体制,更多的是激励追求转移支付再分配的短期效益,而非为了长远利益而克制一时欲望,更不用说忍受一时的艰难困苦了。
同时,拉美、非洲一些国家的政治力量,缺乏如同中国共产党等东亚政治力量那样鞭策整个民族和国家奋发向上的能力甚至是意愿。它们沉迷于以枉顾国家长远利益的承诺来换取短期政治红利,尽管这种做法在牛市期间尚能得利,可是一旦熊市到来,它们就不得不为之付出代价,有时甚至加倍付出代价。本世纪初10年的初级产品牛市期间,我们目睹了拉美政治大面积“向左转”。但在2015年,从阿根廷总统选举、委内瑞拉议会选举到巴西总统罗塞夫遭遇弹劾冲击,拉美政治“向右转”进程已经启动。2016年和未来几年,我们或将目睹这一进程深化扩大。
正在危机中挣扎的那些新兴市场国家未来能否脱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们能否正视并改正自身问题。较之那些国家,中国在过去数十年中依靠党的有力决策以及全民性的自我鞭策、自律和自我奋斗实现快速发展,同时也避免了自身陷入类似困境。面对当下社会上不断出现的“保障”“福利”等方面呼声,我们理应做出回应,但也应该注意科学适度,以免像其他一些新兴市场国家那样自废武功。▲(作者是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