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冲儿时,林父可能教过儿子《采薇》,每每读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时,林冲总会不解的问父亲:“边关的将士凯旋而归,本应大快人心,本文却为何描写的如此悲伤”?,林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说:“等你有一天当了将领,你就会明白了”。
那天,父亲放在林冲肩膀上的手掌,却是格外温暖。
少时,茶余饭后的我总是捧着一摞摞连环画津津有味的翻阅,每当看到山神庙前,风雪夜下那个翩然而逝的背影时,也总会提出這样的疑问:仇人已死,却为何依旧那样伤感悲切,以至于只以一个背影,一个回头,一个侧脸示人。
那天,这个未解的问题使我陷入了久久的不解中。
今夜,走在这漫天的大雪中,林冲隔着数十年的音尘,耳畔仿佛想起了父亲朗朗的声音;今夜,他才真正理解了“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话未落,言未尽,情已涌,泪水早已划过英雄的脸颊;今夜,吹到林冲脸上风雪,却是格外寒冷。
今夜,双手捧着那份微微泛黄的名著,再次读到这一篇章时,眼前却似浮现了那个悲情英雄,踏碎琼乱玉,携斗笠披风,迎朔风暮雪,挑酒壶,扛花枪;今夜,我明白了那落寞的背影中融入了思念,承担了痛苦,背负了仇恨,夹杂了迷茫。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身世浮悲梗,功名类转蓬。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东。书未读完,墨尚未干,起身离座,如鲠在喉;
今夜,终于读懂这个问题的我却久久难以释怀。
豺狼虎豹终究要为他们的卑鄙付出代价,可是杀戮却让我的痛苦平添一份;小人终归要在这个夜晚以血还债,可我那套干净利落亮如雪的长枪却被着腌臜小人污了;漂亮的身手又岂是这山神庙的风雪,以及草料场熊熊大火所能参悟的?一步一望一回眸,三起三落三生石。
也许有人说我狠,也许有人说我忍。但从那天晚上开始,那个手执折扇,头戴皂巾,风度翩翩的我不在了,菜园墙外击掌叫好的我不在了,野猪林里闭目流泪的我不在了,只剩得躯壳一副,随风飘散。透过风雪,我还能记得侍女锦娘的匆匆脚步;呜咽的寒风吹向过去,还能看到白虎堂里的伤人饿虎;雪白的披风与周围融为一体,英雄从此天涯陌路。
今夜,我的背影,叫沉重。“千里讯,音书断,关山阻隔,缺月何时圆,与伊千里遥相思,烛剪西窗,慰汝胸中恋”。想吾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她的温柔与美丽又怎是那猥琐浅薄的高衙内能感受得到的?在世人眼里,我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名满天下,可面对高衙内的恶俗行径时,我却选择了将举起的拳头放下。没错,我杀不了坏人,因为坏人是我上司的干儿子,我更保护不了好人,尤其是自己所爱的人。因为在人世间,更多的时候,善屈从于恶,道义屈从于权谋,真理屈从于强权,有知屈从于无知,高尚屈从于下流,悲剧始终伴随着人类的历史,用无能为力换来的还是无能为力。
所以,怯懦的我选择了放弃,忍让,退缩,因为我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而我的结发妻子,却选择了反抗,等待,坚守,最终为了我而悬梁自尽,同样,也是因为她有个担任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的夫君。她的选择是为了维护我所剩下的最后一点尊严:家庭。也许,在我的眼中,我只是个卖于帝王家的普通军官,但在她的眼中,我却是个能为她遮风避雨,给她温暖,让她安全,给她幸福的男子汉,值得她把她的一生托付于我,但很明显,我让她失望了。
“小园花碎东风恶”而今花落佳人去,呜咽的寒风更像是从天国传来的声声责备。而我,早已无言以对,因为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结发妻子,面对妻子的亡灵,我羞愧的甚至无法直视,于是,一个转身,一个背影,默认了对妻子的愧疚,同时,也将那份拿得起,放不下的爱,藏于心中。从此以后,哭泣将变成成沉默,想念却成为了放肆,心,早已冰冷。
今夜,我的背影,叫羞愧。回首望去,我清楚的看见自己走过的道路,从无奈到虚幻,从屈服到耻辱,从忍辱负重到忍辱负重的循环,也许,我将变得麻木,也可能我将变得更加清醒,也更加绝望。
但我还是选择了反抗,因为我怀有良知,因为我还能分辨忠奸善恶;火不会烧掉一切,雪不会埋掉一切,如果我的经历能把上天感动一丁点儿,如果我的遭遇能让这种悲剧在以后的时光中少发生,哪怕少发生一件也好,那也算是重于泰山了。
所以我选择了只留给这个花花世界一个背影,用背影和以前的一切彻底再见。我不是英雄,更不会为了英雄之名而放弃自己的家庭,放弃自己的爱情,怒杀陆谦也算不上什么壮举。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在进行一场没有胜算,手上没有筹码的赌博。不奢望以后的我是否能够又得到爱情与家庭,只求让我,活下去,毕竟,明天又是新的,毕竟,还有路要走。
今夜,我的背影,叫坚决。我不知道水浒中是有哪个英雄能够像林冲那样遭遇过如此广大,如此长久的大雪,大雪的脚步紧跟林冲,落寞的背影始终相伴,直到来到了八百里水泊,身后冥冥的苍穹,茫茫的来路,在那份孤独中,他是否觉出了雪中流浪在他生命中的象征意味,他是否觉得他的背影本身就引起了后人无数的遐想,他奋斗,抗争,甚至牺牲却始终不明白最终要到达的地方。
请把林冲那一夜的背影当作在那个奸臣当道,官逼民反的社会下的真善美的典范,作为一种自我救赎,自我反省,自我进步,自我超越的正能量,交给人类的子孙,交给人类的未来。
作者简介:张霖坤(1995-7-4),男,汉,陕西西安,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4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