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润萱
觉醒
20岁的秋白,人生前19年从未想过性向这个问题。高中时,她交往过男朋友,但是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起初,她隐隐怀疑自己對男生没感觉,特意带男朋友去开房。男生很快进入了状态,但是秋白毫无进展。她不死心,又找了另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男生,再度尝试男女之爱。还是不行。看着男生光溜溜的身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男性的下半身如此排斥。
20岁的尾巴上,她遇见小汐,瞬间被击中。秋白试探性地表露心迹,但小汐透露自己有了喜欢的男生。
暗恋的失败,让秋白的心如春水般荡了又沉。惆怅过后,她感到深深的恐惧。
我怎么会是“那种人”
那种人,是她此前对同志群体的成见。恐惧之中,秋白开始寻求答案。她逐渐认识了一些“圈子”里的朋友。她开始检索关于同性恋的各种资料。她发现,同性恋与异装癖、恋童癖被不少教材认为是“一丘之貉”,是精神疾病。
在秋白的自我挣扎中,曾是中国首宗同性恋扭转治疗案的当事人,从公开出柜中破茧而出的彭燕辉拯救了她。彭燕辉严厉地打退了秋白的消极想法:同性恋不是病,这是常识。
为了不让其他人再经历一次自己的“阵痛”,秋白决定做点什么:教材不该再污名同性恋群体了。2015年3月19日,她和同学在广东省教育厅门前举牌,呼吁抵制“毒”教材,并向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广东省教育厅递交举报信。
屡次行动无果,秋白决定进京上诉。她在自己的微信公号上众筹一个“大白”陪她去北京。大白,是指一个能陪她前去的暖男。“我和大白前往北京的往返火车费852元及跟进行动的物资费,共计约1400元人民币。”她在公号里这样写。
五天之内,她收到了63笔捐款,超过1000元,这个数字最终停留在5383,59元。2015年8月14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受理了她对教育部“行政不作为”的起诉,并决定立案审理。
这令秋白走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并从那个深藏的“柜子”里被扒了出来。
出柜
就在秋白成功起诉教育部的前一个月,万青也干了件“大事”。她在自己的毕业典礼上公开出柜。
不同于秋白的闪躲,万青读高二时就明确知道,自己是喜欢女生的。同班一个极具阳刚气质的女生看上了万青,对她“循循善诱”。本来还在犹疑是否接受另一个男生的求爱,一听到这个女生的告白,万青忽然对前者没了感觉。
由于这个“T”太爱花间留情,高中恋爱终于告吹。迅速进入成人时代的万青,独自到广州中山大学求学,并投身女权行动。在一次活动中,她认识了前“男友”,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处了两年,万青觉得合不来了,便一拍即散,潇洒得像她麻利的短发。
2015年7月4日,万青临时起意,将一面小的彩虹旗裹在了学士服的袍子里,带上了台。台上,她轻轻拥抱新上任的校长,“您能为性少数群体加油打气吗?”校长随即和她一起做出加油的手势。
这像一支尚未燃尽的烟丢进了酒精,舆论噌地一下被引爆了。有人认为万青道德绑架了中大校长,在网上正儿八经地讨论起这个问题来,但万青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台上五分钟,那是我的自由。”
秋白和万青是相隔两年进入同一个学院的。两人的生活一直处在两条平行线上,直到2015年5月20日。这天,一位中大学子在朋友圈里转发了卢森堡首相与同性爱人结婚的文章。底下评论中,哲学系教授罗旭东的话触目惊心:“同性恋都是非常人类,若有一天他们变成正常人,男女婚姻变成不正常,人类也就接近灭亡了。男与男用拉粪便的地方进行,真是好变态、好恶心。”为了反击该教授的恐同言论,他们组织了一次性少数社群的“献吻”公益活动,这成了秋白和万青相见的契机。
秋白在自己的微信公号里发了第十四篇文章,文章的第一张图里,白衣的万青和一个女生旁若无人地拥吻。两个人在一篇文章里,形成了另一种精神上的交汇。
他们的故事才开始
作为性别教育在国内超前的高校,中山大学的这个夏季有些刺目。人们还没来得及从万青身披彩虹旗的事儿中回过神来,“某高校一女同性恋者起诉教育部”的新闻又出现了。
2015年8月18日,秋白的母亲赵玲收到了辅导员李某发来的这则新闻。惊慌的母亲第二天就开着货车赶到学校。她小心翼翼地问女儿:“辅导员说的是真的吗?”秋白默认了。
秋白成长在中山市的一处小村庄。从前,秋白父母非常健谈,如今见了人却期期艾艾,他们怕被人提起秋白出柜、怕被人说成是“变态”的家人。
正读高一的弟弟是秋白在家中唯一的慰藉。羞涩的男孩年纪还小,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但他找来了网上关于同性恋的视频,对秋白说,“姐,我觉得这样挺酷的。”
世代
2003年,艾晓明曾和宋素凤带领学生们排了舞台剧《阴道独白》。剧本惊世骇俗,把“阴道”讲多次,还提到了那些令以往中国人羞于启齿的“自慰”“叫床”等字样。十年之后,艾晓明的学生柯倩婷也做了教师,带领学生完成了新的剧本《将阴道独白进行到底》,“复活”了老剧本中不少禁忌片段,更加敞亮地谈论起性别话题。
而仅仅两年后,秋白和万青又横空出世,走上性别运动的尖峰之地,这种世代更迭的速度之快,令艾晓明有些恍然。“在谈论社会进步时,我们不应该只关照个人命运。她们肯定是有压力的,但是这对性少数群体来说,非常有必要。”
90后的内心有着艾晓明想象不到的隐秘和大胆。譬如万青,她是持开放关系论点的人,觉得在一段感情里,并不是只有两个人的捆绑才能带来安全感。
某天晚上,万青心血来潮去帮女朋友月亮搬家,发现月亮不在家。第二天她才知道,月亮是去跟前女友开房了。她竭力保持一种女权主义者的潇洒,但是内心仍然受伤。
相比之下,秋白的欲望更复杂一些。尽管她确定自己是个正常的同性恋者,但又觉得自己并不排斥和男生做爱。
如今,秋白被父母严密地监控在家中,他们翻看着关于她的微博、微信,无法理解,此刻坐在身边的女儿大脑里在构思着什么。
她在想如何从一个传统的秩序社会逃离。
(孙嘉声摘自《南都周刊》2015年第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