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选择

2016-04-29 09:20杨秋节
当代教育 2016年1期
关键词:姨母哥哥外婆

杨秋节

这件事不知该从何说起,没有开始,也注定没有结局。

在落后的乡村,没有什么物质基础,结婚连最基本的结婚证都没有,更不用说美丽的婚纱、盛大的筵席了。我的父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一起的。即使我父亲家里有上顿无下顿,爷爷又不喜欢我母亲,但母亲从未有过一句怨言。姨母们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也劝过母亲:终身大事一定要考虑好,母亲却并没有因为她们的话而改变心意。

母亲年轻时非常漂亮,一头乌黑的长发,动人的大眼睛。当然追求者很多,其中有个大学生到母亲的家里说,让母亲等他完成学业就把她娶回去。可当他学成回来,母亲却早已嫁给了我父亲。

当时父亲英俊潇洒,有点文化,他们相识没到一个月就宣布结婚。母亲深深地被父亲吸引。所谓结婚,不过是在双方父母同意的情况下女方住到男方家。母亲这就算是嫁出去了。一开始父亲很勤奋,每天帮着母亲干农活。别人看着都羡慕,母亲也感到很幸福,即使日子苦点累点也心甘情愿。可好景不长,母亲怀了哥哥以后父亲似乎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以前的温柔,相反的是对母亲的嫌弃与辱骂。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母亲不知所措、束手无策。母亲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爷爷没有阻止,大伯视而不见。身怀六甲的母亲只好徒步走到几十公里外的外婆家。母亲没有对外婆坦白,外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能为力。

母亲家里姊妹众多,有两个哥哥四个姐姐,全都成了家,也有了各自的儿女,谁也没有多余的粮食给母亲。天快黑了,母亲得回去了。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母亲也懂得这些道理,所以她没有为难外婆。回到家面对的却是父亲的殴打。

母亲多次想离开那个令她伤心欲绝的家,但每每看着襁褓里的哥哥又于心不忍,再加上父亲又拿外婆、姨母们的性命作威胁,于是母亲只好忍气吞声。姨母们知道后也只能劝母亲忍忍,等到哥哥长大成人再离开。

父亲嗜酒赌博,喝醉、输钱后就回家拿母亲和哥哥出气。母亲每天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直到我出生都没有改变。母亲不是没有想过逃,只是我和哥哥让她放心不下。

哥哥和我还能让母亲有点安慰。母亲常和我回忆说,哥哥和我小时候都聪明懂事,不哭不闹,长大到四五岁就会帮母亲干农活了。在包谷地里,哥哥把包谷一包一包地掰下,我跟在他后面捡,母亲只用坐在地上剥就行。太阳火辣得让我们受不了时,母亲就让哥哥带我回去。

母亲说大伯没结婚时对我和哥哥很好,他到外面打工,回来时都要让我和哥哥吃上一点肉。可后来他娶了媳妇人也像变了一个模样,对我和哥哥不理不睬。伯妈对我们更是厌恶,经常怂恿大伯让爷爷逼迫我们离开这个家。父亲没有吭声,母亲也没有反抗,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爷爷不喜欢母亲,所以房子给了大伯,让父亲母亲带着我们搬出去。父亲像一个“外人”,什么都跟他没关系,整天无所事事。

母亲向姨母们东借西借了点钱买了一栋房子的空架子,再回娘家请求借点木板。就这样母亲干了一个男人应该干的活,整天和刨子、刨花在一起。不久,一个房子的五分之三就围好了,看上去像一个房子了。不过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厨房”,还有一个只围了两面的空间。虽有三层,但第一层是“镂空”的,第二层才是房间,第三层没有太大空间因此也没有用。

至今,我们一家仍挤在那个房子里。“厨房”还是近几年得了“改造”换成了水泥,只不过雨天那里依然会积成水塘,舀也舀不完。如今楼板已经陆陆续续地凸了出来,有些窗子也关不上了,玻璃还是几块拼在一起组成的。母亲说咱们的房子变形了。偶尔有小孩到我家蹦蹦跳跳,房顶上的瓦就会滑下掉落。一到下雨天就到处漏雨,即使补了几次也没有什么用。房间里一到天快亮时,没开灯就会看到角落木板与木板之间有亮光。白天一关上门就会有横七竖八的光线插进来,光线中还有跳舞的灰尘。

我从来不敢请小朋友到我家玩,他们也都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我和哥哥一起上小学,哥哥很疼我、爱护我。母亲说每天哥哥都是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上学,放学也一样,母亲从来不用担心。母亲担心的是我们的学费。

对我们来说,父亲只是个名词,童年里没有关于父亲太多的回忆,满满的都只是母亲。母亲一直靠在工地上卖力气挣钱供我和哥哥上学。那时候,母亲常常劳累得起不了身,洗脸、舀饭基本上都由我和哥哥帮着。

有次哥哥对母亲说:“妈,可不可以送我们两角钱。”妈妈说:“可我一分钱也没有啊。”从那以后我们再没向母亲开口要过钱,也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买早餐。早上去上学,我们捧一团剩饭在路上边走边吃;冬天晚上灭火时有热灰,就扔几个红薯、洋芋埋着,第二天就是我们的早餐。我们上初中时,母亲也一直在外面打工。其实小学没毕业时母亲就已经外出打工了。我们成了别人口中的留守儿童。家里没有人照看我和哥哥,母亲就拜托外婆来家照看我们。不久外婆身体不行了,才又让我们到姨母家那边上学,托姨母看管。父亲很少与我们联系,母亲有空就会打电话回家。那时候还没有手机,母亲是到电话亭打到人家小卖部,小卖部再通知我们去接。每次接电话还说不上几句话母亲就哭了,一直到泣不成声就挂了电话。每天放学我都好期待有人来通知我,说我妈打电话来了。

我经常问母亲什么时候回家?母亲总是说明后天。我又说是不是明天和后天过了你就回来了?母亲说不是。再后来干脆说过年才回来,我知道那时离过年还很远很远。

爷爷后来渐渐疼爱我们兄妹了,但依然不喜欢我母亲,甚至经常骂她。以至于我问母亲什么时候回家,母亲就说你爷爷死了我就回来。我当时愣了一下马上说:“我爷爷死了,你回来吧。”

我们上初中了,母亲也只是每年回一次家。还好我们兄妹都长大了,不至于像小时候母亲回来了,邻居叫我们回家,看到母亲竟有点不认识,对望了很久才敢扑到母亲怀里。但现在让我闭着眼,我也能在人群中找到母亲。

后来,换成了父亲看管我们兄妹俩。那个时候突然和父亲亲近了很多,父亲也越发和蔼了,我也渐渐地淡忘了以前父亲那些劣迹。

父亲也说他对不起母亲,并且向我保证,以前犯下的错他不会再犯了,他要用行动来弥补他的过失。那时候的父亲真的很好,他每天像母亲一样,做好了饭菜等待我和哥哥放学回家。我们每天都很开心。父亲不只是很爱我,连我的“姐妹”同学他也当作子女一样,每到什么节日,父亲总会要我邀请同学到家过节。

父亲还经常到学校看望我,虽然我是走读生。每个星期他都会到学校向我的科任老师询问我的成绩状况,学校几乎每个老师都认识他。

父亲母亲吵架的次数也减少了。我原本以为,我终于可以像别人一样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了。但去年过年,他们突发的状况打破了我的美好希望。

这一次回家母亲很高兴,给家里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当时父亲正在厨房里煮饭,听到我们的欢呼声赶紧走出来,但他见了母亲,却冷冷地说了句:“你还知道回来?”

母亲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凝固了,也冷冷地说了句:“我自己起的房子随便我哪个时候回来,别人管不着!”

“你还有理了!”父亲转身丢下锅铲,黑着脸出门去了。

母亲无力地坐在凳子上,任眼泪哗哗流淌。

我和哥哥都不知道怎么办。过了一会,哥哥进厨房接着把饭菜做好。母亲默默地与我们吃完了她回家过年的第一餐饭。

夜里,母亲打开包包,拿出买给我们过年的礼物。有我喜欢的新衣服,哥哥除了新衣服还有他喜欢的运动鞋。母亲拿出一件棉背心,说是买给爷爷的。下面还有一件新棉衣,母亲没有拿出来。“哇,好漂亮!是爸爸的吧?”我叫喊着想要拿出来。“等我走了你再拿给他吧,他那脾气……”母亲叹了口气。

爸爸自从那一次黑着脸离开家回来,他和母亲就总是冷着脸,不再说一句话,就是年夜饭,父亲也是匆匆刨上几口就出去了。他又迷上了赌博。我知道,他们再也走不到一起了。初三刚过,母亲又出门去打工。临走时对我和哥哥说,你们安心读书,别的都不要去想,我会一直支持你们!

现在,我快高中毕业了,哥哥已经在上大学,家里的负担终于减轻了一点,一直想要起幢新房的愿望也快实现了。可是却因为一个电话,让这些都成为了泡影。

那是一个平常的晚自习后。我能够克制自己不玩游戏,所以习惯性地带着手机,担心父母亲有什么事要找我。果然,放学后母亲打电话过来了。我亲昵的叫了声“妈”,但是感觉到她那边的气氛有点不对。停了一会母亲才说:“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但我又怕耽误你学习,不知该不该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应该是件大事,因为母亲从没这么对我说过。我笑着说:“妈,没事的。你说吧,什么能耽误我学习的啊。”母亲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母亲说:“记得你们还小的时候吗?你爸整天对我们又打又骂、拳脚相加,连还在襁褓里的你也不放过。有一次,他一把抓起你扔了几米远,你能活到现在也是菩萨保佑。那时我要同他离婚,但你小小的哥拉着我说:‘妈,你别和他离婚,你和他离婚了不要我,我和妹妹肯定活不成了。能不能等到我长大,等到我19岁后你再离好不好?是你哥哥的这些话让我坚持到了现在。现在你哥上了大学,正好19岁了,你也长大了,我想应该可以跟他离婚了。”

听到这,我的心猛地一揪,眼泪哗哗地滚落下来。我再也顾不得周围拥挤的人群,再也不顾别人看我的眼光,从教室一路哭到寝室。母亲安慰我,但我抽咽着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熄灯了,室友都睡了,我还躲在被子里哭,一边想着母亲对我说的话:“离婚了你和你哥一样还是我的子女,以前我不靠他养活你们两个,以后我照样也不靠他。和他离婚以后,我想就这样守着你和你哥到老。即使离婚后过得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幸福,但至少可以减轻我的负担,我感觉我的心太沉重太累了。我不会再去追求什么幸福,这一辈子,我有你们俩就够了。”

眼泪哭干了,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以前母亲不是没有和父亲提过离婚,只是每次我都用辍学来威胁她,母亲只好作罢。现在想想母亲几十年来为我们的默默付出,想到母亲和哥哥的约定,我擦干眼泪拿起手机。我对电话那头的母亲说:“妈,我支持你!”

我听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已泣不成声。

指导老师:杨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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