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和爱情谁之重,“漂二代”情归何处?

2016-04-29 00:00:00晶莹
知音海外版(下半月) 2016年9期

“漂二代”是“漂一代”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在大城市里像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而他们的孩子,虽然眼界和心气都比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要高,但依然漂泊无属,在梦想与现实之间摇摇摆摆、痛苦不堪。陈苗苗和方展是北京市里的两个小“漂二代”,他们时刻梦想着能在这个城市拥有属于自己的住房,但爱情和面包很难统一。面对诱惑,贫穷而相爱的两人,该何去何从?

曾经最美的时光

我叫陈苗苗,1991年出生,籍贯河北,父母都是来北京做小生意的摊贩。我们租住在最破旧的城乡接合部,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一次比一次远。虽然读书和生长都在北京,但我一直没觉得自己属于这里。

读大学时,我认识了同为“漂二代”的方展。他父母来自河南省安阳,在一家餐厅里打工,和我家一样,生活拮据、压力巨大,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子女身上。

因为有相同的心情和成长环境,我和方展爱得很深,是为数不多修成正果的大学情侣。那时候,我们只有一个信念:此情不可成追忆。相爱,就要在一起。

刚出校门,我们租住在一间一居室内,两个人的工资加在一起4380元,去了房租及日常用度,两人常常因给谁添件新衣服推来让去。经常,我们会退掉对方给自己买的衣服,然后换成对方的款式。更多时候,方展求我:“苗苗,女人是男人的面子,你就当为了我的虚荣,把自己穿得体面一些吧。”而他,穿着那些地摊上淘来的假阿迪、假耐克,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地炫耀:“人长得帅实在没办法,硬是把地摊货穿出国际知名品牌的范儿!”

那时,我们最大的愿望是去共庆园吃大馅的三鲜馄饨。在舍不得花钱的前提下,我们会找各种借口说服自己奢侈一把。比如到了彼此的生日或者生日满月;比如我,稍微发了下烧,但没有吃药就好了;比如我们的银行户头存款突破了千元、万元、两万元大关……常常,我们决定要去吃的过程远远长于我们去吃的时间,用方展的话说就是:“让幸福来得再漫长一些吧。”

方展第一次涨工资,月薪达到3500元的时候,他在单位卫生间里给我打电话。我兴奋地尖叫了起来,他假意劝我:“别那么激动,你现在已经是大款的媳妇了,一定要低调。”那天晚上,工资还没有到手,我们便提前透支,买了一套卡帕情侣装,吃了巴西烤肉,在歌厅狂嚎了两个小时,还无比奢侈地打车回家。然后是几天提心吊胆地等待,直至涨的那些钱真正落袋为安。谁都知道,3500元就是个蚁族的价儿,可是我们却乐于用这种明显夸张的方式,放大着我们的小快乐,让自己看上去是那样的朝气蓬勃。

领证那天下午,我们接到大学同学的电话,说他出国留学,把房子留给我们照看,分文不收。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搬了过去当做我们的婚房。第一夜,我俩兴奋得彻夜未眠,生怕一旦睡着,睁开眼睛却发现还在原来的出租屋里。

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

只是不知道,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悄然发生了些微的变化。我的爸妈跨过半个城市过来,我们大鱼大肉地侍候着,舍得血本地带他们逛商场,可是,临走的前一夜,爸爸一直在抽烟,妈妈的眼泪就没有停过。她问我:“嫁给方展,你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你已经是‘漂二代’了,难道还想让你们的孩子成为‘漂三代’吗?”

送他们上公交车的那天早晨,方展回来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那是我们之间少有的沉闷。我去牵他的手,他却把我整个人拥在怀里:“苗苗,嫁给我,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傻瓜,我幸福还来不及呢!”是的,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可是,我为自己没能活得让父母感到心安而觉得有些失败,也有些难过。

当我们的存款达到15万元的时候,我们想去看房子。可在网上看完后,“买房子”这个话题成了我们之间的禁忌。这个城市里的房子已经涨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以如此的攒钱速度,我们活上三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房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方展的妈妈得了甲状腺瘤,必须动手术。身为漂一代、没有社保、医保和商业保险的她,所有的钱都必须从自己的口袋里面出。我们责无旁贷地承担起这份责任,可没想到钱攒起来如此困难,花起来却这样的痛快。随着银行存款数字一起缩水的,是我们对未来的希望。

送走妈妈那天,方展的情绪很低落。我知道他的感受,上大学时,他经常跟我说,等将来工作了,给爸妈买套房子,让他们像许多城里老人那样,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锻炼身体,关注养生。可是,方展妈妈的这些日子,除了身体受到病痛的折磨,被单般的药费条对她来说,更是精神上的折磨。她知道我们过得并不宽裕,几次要求停药。这狠狠地打击了我和方展的自尊——大学毕业工作几年,我们居然连让父母病得起都做不到。

我们躺在床上画饼充饥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方展经常泡在网吧里,在各种创业的网站上寻找商机。当小区的农贸市场集资时,吸引了一大批渴望暴富年轻人的目光,大家疯狂地往里砸钱,以期市场开业,高价出租、出卖摊位。我们也毫不犹豫地将所有存款投了进去。可最终是结局是,开发商拿着大家的血汗钱跑了。看着那栋只挖了个地基的烂尾楼,我和方展的内心一片狼藉。

每年一度的同学会开到第四年时,我和方展没有去。原因真的很难以启齿:我们找不到像样、体面一点儿的衣服;而我们也舍不得两个人加在一起1000元的会费;我们当然也受不了聚会结束时,眼见着那么多的私家车绝尘而去,而我们却只能一路跑着去赶末班公交车。从前,我们觉得同学中的一些人只不过是先富了,但过了4年后,现实让我们明白,我们后富起来的希望十分渺茫。

那个留学的同学就要回国了,我们不得不再次满大街贴小纸条找房子。第三天去看房子时,恰好路过共庆园。吃馄饨时,方展的眼睛红红的。当他像往常一样把三鲜馅中的虾仁挑出来,放到我碗里的时候,我一时间泪流成河。

现实有时真的无比残酷,真的远比电视里演得要让人无可奈何——我怀孕了。尽管我们那么小心翼翼,可依然没能避免事件的发生。在医院等结果的时候,那么多和我们一般年纪的人为有了孩子而雀跃,可是面对医生的肯定答案,我们选择了心酸的沉默。从诊断室到手术室的路真长。我快要进手术室的前一秒,方展叫住了我。我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我不能回去。因为我们都清楚我们哺育不起这个小生命,我更不愿意看到方展眼里那深不见底的难过与受伤。

日子就是日子,跟电视剧与小说最大的不同是,它没有作者也没有导演,所以也不可能出现他们讲的那样:“后来,我们有钱了。”除非我们能中500万,否则,我们就要为柴米油盐操劳一辈子。

所以,当那个叫做莹莹的有钱女孩频频给方展发短信和打电话时,我觉得这是我们生命中的一次机会。或者说是方展的一次机会。她有殷实的家道,是那种可以比我们少奋斗至少20年,甚至是可以不奋斗的人。

我离开方展的方式没有任何创意——让要好的男同事糖衣炮弹般假意追求,再派来一辆别克君威每天忠实地接送。办理离婚手续那天,方展很平静,我也是。平静的背后,其实是对生活最无奈的妥协。我们都放不下对方,可是,挽留或悲伤都将是彼此的负担——这就是生活残酷的真实,我们终于向现实低头,在心里对对方说:最好的疼爱是手放开。

幸福就是安之若素

离婚后,我刻意地回避着关于方展的消息。因为这个城市很大,但只要成心不去见一个人,是可以碰不到的。然后,我就碰到了王晨,一个北京土著,又在大型国企上班的男人,是个很理想的归宿,可以终结我的“蚁族”生活。我再傻也知道,这有可能是我人生中惟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我接受的原因是我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很快,我搬进了王晨在东四环旁的房子。可是,人就是这样,当衣食无忧的时候,便开始怀念那些曾经的苦日子。与方展在一起的一天天、一幕幕居然成了我心里最美的时光。我以为这不过是自己不懂得珍惜眼前的短视与轻贱。

当王晨向我求婚时,他给了我很大一笔钱,他说:“我知道这很俗,可是,有的时候它的确可以给人带来安全感。”这也是我喜欢王晨的原因,他成熟稳重,做事总是给人留有十足的余地。既然没有单身的能力与打算,接受他,似乎就是我当下惟一且正确的选择。那天去订婚宴,那家酒店的老板在向王晨点头哈腰的同时,不时用余光扫视我。多年蚁族的经历让我很明白那目光中的含义:王晨干嘛要娶一个如此平凡不起眼的女人?

我曾问过王晨这个问题,他说:“你温婉平和,如今这世上已经不多见这样的女人了。”这理由感觉缥缈又站不住脚。所以,在最后一刻,我还是选择拒绝了王晨,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突然明白:我就是一个习惯了贫穷生活的“漂二代”,我就是一个永远穿不上水晶鞋的灰姑娘。

作为拒绝后的“庆祝”,我去吃了好久不吃的共庆园馄饨,它还是那么香、那么充饥,而且还是可以让人吃到泪流满面。

不知道哭了多久之后,一个中年男子给我端来一盘白焯基围虾。他说他是共庆园的老板。我礼貌地邀他坐下。他说,他关注我和方展很久了,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乐观恩爱的小夫妻,为了三鲜馅里那点儿虾仁让来让去,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和妻子,很可惜他们在苦尽甘来的时候,分开了。他说他一直想送我们一盘真正的大虾,但又害怕伤了我们年轻而脆弱的自尊。他说:“很久没有看到你们一起来了,我猜你们之间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据我判断,问题一定不是很大。因为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还是经常来吃馄饨,而且每一次来吃,都要把馅里的虾仁挑出来。服务员曾经问过他:是不是你觉得虾仁不新鲜?他摇头说:‘不,很新鲜’……”

谢过老板,我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去,眼泪在一刹那润湿了脸颊。原来,隔了那么久,我和方展的品味都没有改变。我们婚姻的胃居然都消受不了海参鲍鱼、燕窝鱼翅,能给我们带来口腹之欲的,永远都是这庸常小店的大馅馄饨。

转了几条地铁和公交,我东拐西弯地来到原来的那间出租屋,方展打开门,看到我的刹那,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把我拥在怀里,仿佛我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我们的日子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只是这一次我们都默认了一个现实:穷极我们一生,可能今天的生活与明天的日子不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依然要担心被炒鱿鱼,害怕父母生病无钱可医,烦恼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蜗居,等等。但,经历了这场变故,我们已经学得无比的阿Q,我们不会去注意这个城市里有多少香车豪宅,我们会去热闹的菜市场,看一些人为几角钱吵得面红耳赤,看这市井人生、百味陈杂。

不是所有的共苦都能有同甘的那一天,其实共苦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福。更何况那些苦,原本就在我们的承受范围之内。而做到这一点,其实很容易,只要在这个彼此差距越来越大的现实世界里,身为“漂二代”的我们不比较、不失衡,有一颗安之若素的心,就足够了。

编辑/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