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咨询室,岩丽就忍不住倾诉起来:“王老师,我也没觉得我的婚姻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可就是常常感到不满意、不舒服。”
“能告诉我是怎样的一种不舒服感吗?”
“我也想不明白,就是只要老公去上班了,孩子去上学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家,就会无法抑制地感到很孤独甚至是悲伤。尤其是到了晚上和周末,如果老公不能在家陪着我,我不仅会感觉孤单,更会感觉很生气。”
只是,除了这一点之外,岩丽似乎又说不出老公哪里不好,相反,提起老公,她很自豪。“不管作为老公、父亲还是女婿,他都是称职的。”讲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甚至可以不谦虚地说,我老公很优秀。”
岩丽与老公陈宇阳是大学同学,上学时他就很优秀,工作后也很出色。他们因为相爱而结婚,十几年来感情一直很好。他们还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8岁了,可爱又活泼。不仅如此,岩丽觉得老公还很有责任感,为了给岩丽和儿子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他辞去了很好的工作,克服种种困难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辛苦地摸爬滚打,终于赢得了事业的成功。于是,这个三口之家不再为生存发愁,双方的父母甚至是各自的家族因此而受益,岩丽也无须再靠朝九晚五的工作谋生,而是做起了人人羡慕的全职太太。
“但是,我的心里并没有像外人以为的那样幸福,只要老公不在我身边,我就觉得空落落的,很孤独,很忧伤,感觉日子很难熬,而恰恰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似乎又特别多。”说到这儿,岩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回应她的情绪:“你说老公不能在家陪伴时,你会难过、生气,特别是感到孤独、悲伤,对吗?”她很认真地回应道:“是的,时间久了,还会有一些无奈,有一些自责。”岩丽说,她很不喜欢这种情绪,一直努力要逃离。这些年,她不断地看书、学习,练习瑜伽、插花,还尽可能多地参加聚会等等,就是想让自己的生活丰富起来,不给孤独和悲伤任何可乘之机。听朋友说学点心理学能有帮助,她还专门上了这方面的工作坊,期待能对自己有一些觉察。然而,效果并不理想,这种孤独和悲伤就像长在了岩丽身上一样,如影随形。
“我就是忍不住地想让老公多陪陪我,可他觉得自己在外面已经很辛苦了,回到家还要被我的各种要求所束缚,常常责怪我跟个孩子一样不成熟。”老公的不理解让岩丽感到更加孤独,两人也会因此而争吵不断,随之而来的就是岩丽更加的难过和悲伤。这样的情绪循环往复,让她沉浸在孤独和自怜中不能自拔。
“我能感受到你的无助,那么,在这些感受的背后,你是怎么看待老公和你自己的呢?”我问。
“对老公的看法,我就觉得他整天只顾挣钱,也不管我们娘儿俩,而且他也不像以前那样重视我了。可有时候,我又觉得这应该不是真的,因为他对我还是很好的,虽然不能天天陪着,但也并没有完全不陪我,可是孤独的时候我就会这么想。”说这段话的时候,岩丽一直皱着眉,很困惑。
在描述对自己的看法时,她也表现得很纠结,“至于我自己,我就觉得作为全职妈妈,自己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有时候我会觉得对老公要求这要求那的,好像有点无理取闹,可有时又觉得自己很可怜,好像没有人关心似的。我甚至想自己要是个男的该多好啊,不用像现在这样整天瞎忙又看不到成果。”
有些看似婚姻中的问题,很可能不是真正来自婚姻。听了她对自己的看法,我有这样的怀疑,对此也很好奇。
“你这样看自己,觉得自己不重要、可怜、没人关心,有多久了?”
听我这么问,岩丽愣了一下,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眼神不自觉地游离起来,“好像……很久了,好像……从小就这样。”然后,她把目光收回来看着我很肯定地说,“是,从小就有这样的感觉。”然后,她有所悟又有些困惑地“噢”了一下又停住,我的解读是:“噢!原来是和小时候有关,可是……”
看她陷入沉思,我尝试着问她:“小时候有什么画面吗?”
画面出来了,她明白地承认,这种孤独、悲伤的感受和童年有关。
我用一些玩偶代表人,让她把头脑中的画面呈现出来,让我看到也让她更加清晰她内在的东西。
她摆出了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和小时候的自己,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吧。爸爸、妈妈站得比较近,姐姐在妈妈身边,弟弟在爸爸身边,而小时候的自己离他们远远的,显然在家庭的那个圆圈之外。
她说,尽管她是在这个家庭里生活长大的,但她心里的感觉却是他们4个是一家人,而自己则是那个不受欢迎的、多余的人。看着这个画面,她哭了,一定是触碰到了那个小女孩内心的脆弱。
“爸爸非常重男轻女,我姐虽然也是女孩儿,但因为是第一个,爸爸觉得还有希望,所以并没有怎么样。可是生我的时候,他失望极了,气得半个月没有回家!后来终于有了我弟弟,我感觉我在这个家就跟不存在一样,除了吃饭、穿衣、睡觉,爸妈很少过问我什么。而我从小也特别乖,从不惹是生非,好像整天都在小心谨慎、担惊受怕地活着。”
“能看到那个小心翼翼的女孩吗?她当时的感受是什么呢?”“就是很深的孤独、悲伤和不安全感。”说完,她补充道,“和现在婚姻中感觉到的孤独、悲伤很相似。”“你说那种孤独和现在的很相似,那么,能告诉我,是怎样的一种相似吗?”“难过的时候,我常常感觉自己像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很明显,接下来我们需要处理原生家庭的部分。
为了使咨询更有体验性也更聚焦,我把代表爸爸、妈妈的玩偶先后请到了椅子上,让她对椅子上的“爸爸”“妈妈”说话,让她表达当年被父母忽视给自己内心造成的伤害。她的孤苦和无助、卑微和讨好,她还大胆地表达了一直压抑的愤怒,觉得这对自己不公平;她表达了被父母接纳和关注的内心渴望,特别是爸爸的认可和妈妈的关爱。这种表达是一种情绪的释放,她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接下来我用“空椅子”技术让她和“爸爸”“妈妈”进行对话,坐在“爸爸”“妈妈”的位置分别对“小时候的岩丽”做出回应。她坐在“爸爸”那里的回应是:“你姐姐帮家里做了很多事,你弟弟太小,我就对他们关注多一些;你从小很乖又很懂事,从不让我操心,我对你也很放心,我以为你挺好的。”她坐在“妈妈”位置上的时候,眼泪流下来了,得到的回应是:“对不起,妈妈忙里忙外,不知道你一个小女孩心里会那么孤独和无助!”她承认,如果爸妈知道了她的内心,一定会这样说的。接下来,她主动要求和“姐姐”对话,表达了她对姐姐的感谢,她说其实姐姐一直都很关心她,而“姐姐”也对她表达了内疚、关心和疼惜。
接下来我们又进行了3次原生家庭方面的工作,通过原生家庭图分别处理岩丽和爸爸、妈妈的关系。通过描述父母的正面的形容词,联结岩丽从他们那里遗传到的、他们教导的、自己学习领悟到的资源;转化那些负面的形容词,自己从中有什么获得,可以增加什么从而更好地生活;联结父母的爱,比如她本来对爸爸有很多的抱怨,但是当谈到爸爸如何负责任的时候,她回忆起一个温暖的镜头: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班里评三好学生,她没有被评上很伤心。爸爸骑自行车来接她,见到爸爸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哭了。“我记得爸爸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听我讲完,还用他的大手在我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不了,人生长着呢,爸爸相信你哟!’”岩丽说,她感受到了爸爸的支持、温暖和爱,现在回忆起来还挺感动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回忆起这件事。
记忆有时会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比如情绪所屏蔽,让爱的真相无法浮出水面,情感的流动因此被阻隔。但一旦情感开始流动,这种记忆的画面就会慢慢地、一幅幅地在眼前平铺开来。她又重新用玩偶摆放了自己的原生家庭,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和她围成一个圈儿,彼此接纳,相互关照。我让她深吸一口气,把这个画面记在心里。
再对“爸爸”“妈妈”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能感觉到岩丽的内心在成长。“谢谢爸爸妈妈,谢谢你们给了我生命,谢谢你们给了我那么丰富的资源。尽管我有遗憾,以前不知道这些,但我今天已经长大成人了,为人妻为人母,不再是那个孤独悲伤的小女孩,我已经有力量照顾好、陪伴好我自己,你们放心吧!”
对于爸妈当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给予她的,岩丽说她决定原谅,“我不再向爸爸妈妈要了,我可以自己爱自己。”说这些的时候,她显得那样坚定、有力。
因为婚姻而来,咨询还是要回到婚姻的问题中。
因为心中的阴霾被驱散,再次谈到婚姻中关于陪伴的话题时,我们的对话变得轻松了很多。
“你觉察到原生家庭和婚姻的内在联系了吗?或者说,你把家庭中的什么带入了婚姻?”我问。
“我把小时候在父母那里没有被满足的期待转移到了老公身上,向他要关注、要陪伴、要认可、要安全感。我要得很辛苦,他也被我要求得很累。我现在分清了,老公是老公,父母是父母,而我长大了,不再需要老公做我的父母。”
“假设周末你的老公和以前一样,因为要忙公司的事情而没有办法陪着你,你的内心会有怎样的不同?”
“我想可能还是会有一些失望吧,毕竟我喜欢并珍惜家庭团聚的时光,但我不会觉得自己那么孤独、悲伤甚至愤怒了,起码程度上会减轻很多。”
“在这种情况下,你又怎么看老公,怎么看自己呢?”我继续问道。
她笑了,说有点为自己的变化而吃惊,“其实在男人的思维里,挣钱养家就是爱,他确实是爱我的,也不是不重视我,只是方式发生了变化而已。而我辞职在家也承担了很多,也是很重要的,这样他才能放心忙活外面的事,孩子才能安心地上学。我们是在共同支撑这个家,谁也离不开谁!”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接受他不能时刻陪伴你了,对吗?那么,你原来需要的关注、关心和陪伴怎样得到?还有,你怎样处理你的失望呢?”我问她。
她停顿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是的,我不再期待他能够时刻陪伴我了,尽管有遗憾但我也能接纳。我现在觉得我心里很有爱很有力量,很稳定,我可以学习自己给自己关心、关注,自己陪伴自己,我不觉得自己可怜了,好像还有一份轻松、自由的感觉出来。”
美好的婚姻建立在完整个体的基础之上,是两个完整的人的美好相遇。有些看起来是婚姻中的问题,究其原因是自己还没有真正地成长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