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我何德何能，娶了这么好的太太

2016年8月20日下午4点，和风阵阵，江苏省无锡市某二层小楼的阳台上，87岁的何老太太正在和3位老同事打麻将。因为输了一局，何老太太要接受惩罚，给其他3位老人唱一首歌。但她刚一起身，就发现楼下来了两个人。何老太太马上拍手叫道：“哎呦呵！这俩孩子来得真及时，我不接受惩罚了！我要吃好吃的去喽！”

让何老太太得意又乐呵的两个人，是她的大儿子董家麟、大儿媳夏建华。每周一、三、五下午3点左右，夫妻俩坐40分钟公汽，带着好吃好喝的来看望独居的何老太太。秋天到了，夏建华不仅熬了婆婆最爱喝的参鸡汤、银耳雪梨羹，还亲自去楼下的厨房煮饭、炒菜。下午5点整，董家麟大声招呼：“妈，开饭啦！”4位老人马上争先恐后地坐在了餐桌前。看着面前的情形，夏建华有些伤感地说：“董先生，你不觉得4位老人坐在一起打麻将、吃饭的情景很熟悉吗？可惜，我们家的4个老宝贝，如今只剩下1个了……”

董先生你何德何能，娶了如此不一般的太太

因为3个老朋友都夸儿媳做的饭可口，何老太太甭提有多得意了。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一边对夏建华说：“建华，你的菜烧得越来越好了！我这样吃下去，活到92岁一点问题都没有……哎呀，对不起！”老太太说到这里，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脸歉意地看着儿媳。

何老太太之所以说“对不起”，是因为“92岁”，对儿子尤其是儿媳来说，是一个特别敏感的数字。夏建华的父母和公公，都是在92岁离开人世的。看着婆婆一脸歉意，饭都不好意思再吃了，夏建华俯下身，搂住她的肩膀，笑着说：“妈，活到92岁哪里够？您至少要活到100岁才够本！”话刚说完，她的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而落。

时间流逝，物是人非。4个老人一起打麻将、吃饭的情形如此常见和熟悉，但对夏建华和董先生来说，却是那么遥远和不可触及……

夏建华出生在无锡一个大户人家，是家中的独生女，知书达理又聪慧漂亮。尽管今年已经64岁，但仍能从她的举手投足间，从她温柔地称丈夫为“董先生”中看得出来，这个女人“不一般”。

首先，她选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哪方面都配不上她的男人董家麟。1970年，两人相识于无锡压缩机厂。董家麟对夏建华一见钟情，然后穷追不舍，去她家帮忙挑水、做饭，用6年时间俘获了夏建华的心。“人家都说我没眼光，我家是大户人家，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家里就我一个女孩，特别受宠，我们家还有两层小楼；董先生是老大，下面5个弟弟妹妹，奶奶是盲人，一家9口租住在不到20平方米的房子里。”夏建华说，她最开始的确没看上董家麟，但父亲说他老实本分，嫁给他一辈子都不会受欺负，而母亲说，钱可以努力去赚，但好男人难求。所以她花了6年时间考察他，最终嫁给了董家麟。从那以后，她开始称呼丈夫为“董先生”。

夏建华婚前一直住楼房，家里还有阿姨伺候，可董家麟一家住的地方是无锡有名的“贫民窟”，而她居然很快适应了新家的生活。夫妻俩都在工厂上班，每月的工资分文不动交给公婆，因为董家麟下面还有6个弟弟妹妹要养。婚后第二年，夏建华怀孕了，婆婆看着她有滋有味地喝着咸菜汤，流着眼泪说：“对不起，嫁到董家，让你受苦了！”

这句话是婆婆经常说的，夏建华给家里做点什么小事，公公也会说“谢谢”。尽管很多人觉得夏建华嫁得不如意，说她是委曲求全，但她却觉得，生活在一个经常有人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家庭，有着不一样的幸福。丈夫凡事都让着她，对她的父母非常孝顺；公婆疼她如亲闺女，奶奶总把别人送给自己的好吃的，偷偷塞给她；而6个弟弟妹妹，也变着花样讨夏建华的欢心。

朋友说夏建华不一般，把大多数女孩都畏惧的贫寒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她却说：“我之所以过得幸福，是因为幸运地遇到了不一般的‘董先生’！”

人前人后，夏建华都亲切地称呼董家麟为“董先生”，有人说这源于她的大小姐做派。但夏建华的好友说，董家麟的确很绅士，对妻子和她周围的人好得不得了，是不折不扣的好先生。他俩的儿子也说：“我爸总忘记我的生日，但我妈妈过生日，他每次都会准备蛋糕和礼物！几十年来，从未忘记。”结婚后，他的事业突飞猛进，从最初的普通工人，到后来手下有200多人的生产部长。董家麟说：“这么努力，是因为太想让太太住上她从小就住的那种楼房了！”

有人对董家麟说：“想住楼房还不容易吗？你的大舅子和小舅子都不在无锡，岳父母独自住两层小楼，你们搬过去，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他笑着说：“我做梦都想，可我太太说，婆家再困难，她也不能跑回娘家，而是要和我一起努力把家经营好！”

夫妻一条心，梦想也越来越近。结婚时和父母挤在一间不足20平方米租房里的他们，因为两人年年都是单位“先进”，分的房子也越来越大。到了2005年夏天，两人用大半辈子积蓄，买了一套三室两厅。

当时，董家麟的儿子已经结婚，有自己的住房。他的弟弟、妹妹条件也都不错，争先恐后要接父母跟他们住。可夏建华说：“退休了，心里空落落的，房子这么大，我们两个人住不习惯！”得知能继续和大儿子、大儿媳一起住，婆婆“谢谢”之后又向儿媳抱歉：“真的对不起，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我们还赖着不走！”夏建华却说：“这么多年都在一起，怎么能突然分开呢？不是你们赖着，是我不准你们走啊！”

但是，已经50多岁的她要照顾两位近八旬的老人，还有刚出生的孙女。退休后的“董先生”又被单位返聘，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上有老下有小，夏建华的忙碌可想而知。但她却总说值得，因为每当“董先生”回到家，都会对她说：“谢谢！我的太太都快累死了！”他总是向朋友说自己对不起太太，朋友就说：“没错！董先生你何德何能？娶了这么一个好太太！”

家有四老，富可敌国

2008年，夏建华79岁的婆婆被查出患有骨癌，瘫痪在床不能走路。不久后，夏建华的父亲遭遇车祸，出院后也瘫痪在床不能自理。夏建华的哥哥、弟弟都不在无锡，他们建议花钱请保姆，但董家麟却坚决把岳父母接到了家里来。“我太太照顾我父母这么多年，她的父母，我也要伺候孝顺。”

为了照顾岳父母，董家麟辞掉了返聘的工作，每个月会少5000多元的收入。但是他说，没有什么比孝顺父母来得重要。为了给外公、外婆腾房间，之前生了孩子搬回来的董家麟的儿子、儿媳，二话不说就搬回了自己的家。

从那以后，小两口不上班就回来帮忙。之前，两家老人每年春节能见个面，一起吃顿饭聊聊天。现在大家同处一个屋檐下，能合得来吗？夏建华笑着说：“老人其实很简单，他们可高兴了！我公公喊我爸吃饭，他都会衷心道谢；我妈妈几年前患上阿尔兹海默症，除了我爸和她女婿，其他人几乎都不认识了，所以她不会抱怨吃醋。当然，老人就像小孩，偶尔也会吵架怄气，但过不了半天，就和好如初了。”

夏建华说，老人过得开不开心，在于子女是否给他们好脸色，是否愿意花时间陪伴；其次，给老人做的饭菜，不仅是解决温饱还要营养合口。早餐去外面买，牛奶、豆浆和包子、油条，老人点什么就买什么，买不到就自己做。午饭和晚餐是个大工程，因为老人们口味都不一样。夏建华的父亲爱吃肉、母亲喜欢鱼和海鲜；公公的菜不能放糖，唯一随意的，就是婆婆。所以一顿饭，夏建华至少要做10个菜。因为用心做，老人顿顿都吃得香，夏建华感觉辛苦也值得。

每天吃完早餐，董家麟拿出本子和笔，4位老人开始点中午的菜。岳父点他爱吃的肉骨头、乌鸡汤；岳母要吃清蒸鲈鱼和鸡蛋羹；父亲想吃醋熘土豆丝和青椒肉片；母亲则是吃啥都好。老人们点完菜，董家麟报一遍让他们确认，然后骑自行车去菜市场。与此同时，夏建华则收拾洒扫，安排父母回房休息或聊会儿天。

中午12点，饭菜按时上桌。4位老人4套餐具，一人两个菜一个汤摆满一大桌。夏建华一声“开饭了”，腿脚灵便的母亲、公公分别推着父亲和婆婆出房间，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到董家麟和夏建华也坐下来后，老人们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比赛谁吃得快、吃得干净。

吃完饭，董家麟再次拿出纸笔，问：“晚上吃什么菜？”老人争相报完菜名，董家麟马上骑车去菜市场采购。吃完午饭，董先生支起麻将桌，夏建华给4位老人每人发20块钱，让他们打1个小时的麻将。两点钟上床睡午觉，下午3点，起床喝红豆汤、吃水果。下午5点半，夏建华一声“开饭啦”，他们再齐齐聚在饭桌前。

晚上7点，伺候4位老人洗澡是一件大工程。董家麟负责两位父亲，两位母亲则由妻子负责。董家麟的母亲不在意，洗完澡让儿子抱上床，但最开始，岳母死活不让女婿抱。可夏建华哪里抱得动？后来想了个办法，给母亲洗完澡后，拿块大布把她严严实实包起来，然后董先生把她抱回房间。“他从来不抱怨，抱老人就像抱我们的孩子那么温柔有耐心。尽管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要休息好久才能缓过来。”夏建华说。

晚上8点钟，4位老人上床睡觉，董家麟夫妇收拾、打扫房间，洗漱完毕再上床，已经晚上10点多了。他们忙碌紧张的一天，也终于告一段落。而明天早上6点左右，他们又要起床，开始崭新的一天。

朋友来家里，看到4个老人同吃同住的情形很惊讶，说董家开了个养老院。夏建华却说：“我们家是幼儿园，天天欢声笑语。人说家有一老，如获至宝。我们家是家有四老，富可敌国。”

不一般的董先生，不一般的董太太

也许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吃得好睡得香，心情也愉快，2010年春天，瘫痪在床近两年的婆婆竟然能下地走路了，夏建华高兴不已。如果一家人一直这样住在一起，老人都健康长寿，个个都活到一百岁，该有多好！

2010年夏天起，夏建华发现母亲的记忆力越来越差，动不动就跑出去。去医院检查，老人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到后来，她晚上也会溜出去，瘫痪在床的夏爸爸，无能为力，找不到老伴儿就哭。听到哭声，夏建华和丈夫起床，跑出去找老人，好在每次她都走得不远。但天天如此，董家麟夫妇也折腾不起。父亲心疼女儿、女婿，提出要和老伴儿去康复院。“不然的话，你们会累趴下，比我们先走一步的话，我们怎么办？”最终他们同意了老人的决定。

但对于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岳母，董家麟却坚决要留在家里照顾。“大晚上的跑出去，护士不知道怎么办？岳母是我们现在最应该贴身照顾的！”董家麟说。见天天和自己在一起的亲家要去康复院，董爸爸也嚷嚷要去给他做伴儿。

老人一片好心，心疼子女太辛苦才去的康复院。但夏建华尤其是董家麟，从此却更忙了。很多人说他们是“自讨苦吃”，因为老人在康复院有护工照顾，子女隔段时间去看看就行，不去的话也没什么。但董家麟和妻子却放心不下，一个护工照顾六七位老人，老人怎么能吃好睡好？

每天上午11点钟，董家麟都准时出现在康复院，带着妻子给两位老人烧的饭菜。伺候两位父亲吃完午饭，再给他们换上干净的尿不湿、裤子和床单，董家麟匆忙回家。下午4点钟，他再次带着饭菜，出现在父亲和岳父的病房。其他子女把父母送到这里后，十天半月甚至大半年不现身是常有的事儿。但董家麟却是个例外，他天天来，而且一天两次。有护工问他：“你一天来两次，不累吗？你也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啦！”董家麟说：“身体肯定累，但不来的话，心里会更累呀！”

每次岳父见到他都会开心地双手竖起大拇指，而父亲则会一直冲他乐。在康复院住了两年多后，岳父也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慢慢地，连住在对面床的亲家都不认识了，但是天天来看自己的女婿，他却一直都记得。2011年底，董家麟的父亲和岳父，居然都不认识对方了。每次董家麟来康复院，看到他给对面床的老头喂饭，父亲就生气地问：“儿子，他是谁？你为什么要给他喂饭？”而当他给父亲换尿不湿时，岳父又会吃醋：“那老头儿是谁？你干吗要管他？”每当这时，董家麟都笑而不语。夏建华很是伤心，丈夫却告诉她：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老人在康复院住了近两年，医生、护工作证：董家麟没有一天不来的。

2012年春天，夏建华的父亲走完了92年人生。57天后，她刚满92岁的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了。父母离世后，夏建华把公公接回了家。但是没过几天，婆婆就嚷嚷着要回自己家。“你的父母都不在了，我们在这里没意思，怕你看到我们更想父母。再说落叶归根，我们得回自己的家！”曾被医生断定活不过82岁的婆婆一天天奇迹康复，体内癌细胞早已消失，老人现在能自己做饭、洗衣，上下楼不费劲，和一帮老伙计打麻将，开心得很。

拗不过公公婆婆，夏建华让他们回到自己家。董家麟兄弟姐妹6个，每周轮流回去看老人。但就像当初不放心两位父亲住在康复院一样，每隔一天，董家麟和妻子都会去父母家。2014年底，董家麟的父亲离世，和两个亲家一样，老人也活到了92岁。

如今，只剩下董家麟的母亲孤身一人。令人欣慰的是，87岁的她耳聪目明，生活充实而幸福。2016年8月接受采访时，她说，大儿媳每次来，就说要接她回去住，但她真的不愿回去再打扰她。老太太说：“我一直对不起这个儿媳，我得拼出老命活下去，让她过几年安稳生活。”

采访结束时，记者问董家麟、夏建华刚上小学五年级的孙女，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小丫头说：“长大后买一栋大房子，把爸爸妈妈、公公婆婆，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接到我们家里住！”两位老人相视，会心一笑。（本文感谢江苏省无锡市妇联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