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因论视角下仿拟辞格的构成

从模因论的角度看，仿拟是一种典型的语言模因现象。仿拟辞格的生成就是把语言模因从一个语言形式复制、变异到另一个语言形式的过程，语模既可以是语素和语词，也可以是语句或语篇。仿拟辞格这种变异基础上的创新，既满足了交际主体求新求异的心理，又达到了亲切、通俗易懂和幽默诙谐等的交际效果。

模因概念是英国牛津大学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首次提出的。该学说认为，模因（即“mimi”）是一种类似遗传因子的基因，是文化的繁衍因子，通过复制模仿、变异与选择的过程而演化。“mimi”一词是模仿“gene”产生的，这一概念引入国内后，产生了“密母”、“敏因”、“幂姆”、“模因”等多种汉译形式，但最终“模因”成为使用频率最高流传最广被大众普遍认可的词形。“模因”是模仿“gene”一词的汉语形式“基因”而形成的一个新词语，其形成过程恰恰说明模仿并在其基础上变异是模因这一理论的本质特征。

语言模因论认为，从一个语言形式传递到另外一个语言形式中的那个东西就是语言的模因。仿拟作为典型的语言模因现象，广义而言，包含了任何一种模仿、变异语言信息并传播出去的现象，而仿拟辞格是指故意模仿现有的词、语、句、篇或调等语言形式，拟造出新的语言形式，从而提高语言交际效果的一种修辞格式。

（1）地铁里的空间就像海绵，挤挤总会有的。——张春华《“挤”出来的语言》

上例就是模仿鲁迅的名言：“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而产生的符合说话者语境的话语形式，因已有语言形式知名度高且理解力强使得这一看起来是新的语言形式很容易被接纳和理解，同时还具有了幽默诙谐的效果。

一、仿拟辞格的特点：

1、模仿性

模仿是仿拟现象产生的基础和基本的手段，没有模仿行为就没有仿拟的产生。在交际中，仿拟总是借助于模仿已有的形式来为己所用，完成自己的表达目的和交际效果。模仿的对象既可以是语音形式，也可以是语法形式，既可以是语素和语词，也可以是语句或语篇，模仿往往是通过改用、套用等方式进行。仿拟的这一模因特性使得我们在交际过程中会突破因行业的不同、认知的差异等造成的交流困难而达到快速沟通的目的，也因旧有形式的通俗化使得交际更加言简意赅。

（2）阿伟那时十一二岁，说起“美漂”的最初经历依然情绪激动。——王楠《在美国华人是装孙子还是真孙子》

上例中，“美漂”显然是模仿北漂而产生的一个词语，“北漂”是“指从全国各地到北京工作、谋求发展而没有北京户籍的人。多为青年人，一般没有稳定的工作和固定的住所。”据此，“美漂”指在美国学习或工作，但没有美国绿卡身份的中国人。有“北漂”这一现成的语言形式作基础，理解“美漂”就变得容易很多。

2、创新性

模因基于模仿但又不同于纯粹的模仿，纯粹的模仿其目的就是为了接近被模仿的对象，力求最真实的还原，而模因是在模仿的基础上创新，模仿只是其依据和蓝本，创新才是真实的目的。仿拟辞格突出其旧有语言形式并不是为了体现其模仿的目的，而是为了获得新的语言形式。通过对人们所熟悉的语言形式进行不同程度的变更，以求为我所用的合乎情境的表达氛围。

（3）更有人把“情人节”称为“擒人节”，这一天，不少婚外情“昭然天下”。——陈晓宁《不一样的情人节》

3、适切性

切合题旨、适应情境是进行修辞活动应遵循的重要的原则。“切合题旨就是修辞要适应主题思想和说写目的，人们进行言语交际活动，无论说写什么，总有一定目的，或是使读者和听众信服自己的政治主张，或者使听众执行指令，或者使对方理解某种科学现象，或者使对方为自己的激情所感动等。”[1]。仿拟辞格也是基于一定语言环境下符合表达者情感的一种修辞方式。

（4）石曼卿尝出游报宁寺，驭者失控，马惊走，曼卿堕地，戏曰：“幸是石学士，若瓦学士，岂不破碎？”——（明）冯梦龙《古今笑·雅浪部》

二、仿拟辞格的构成要素：

仿拟辞格借助已有的语言形式把模因传播到新的语言形式中去，其构成一般具备以下三个要素：

1、本体

本体是指仿拟辞格中被模仿的那个语言形式，是仿拟能够形成的言语基础。一般来说，本体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语言形式，或是历史悠久、意义相对稳定，或是在当前语言交际中比较活跃、正在流行。例如有一篇文章标题为《一款“言值”游戏引发的思考》，这里的“言值”就是模仿当下比较流行的一个词语“颜值”而产生的一个语言形式。还有一篇文章标题为《趁人不备还是趁人有备》，“趁人有备”这一形式的意义和理解借助于其前面的成语“趁人不备”，从而使得标题的意义能够切合主题且简洁易懂。

2、仿体

仿体是指仿拟辞格中仿照本体而形成的那个新的语言形式，是本体的变异成分。这些变异成分，有的是语词形式的变异，比如根据“望洋兴叹”仿拟出“望钱兴叹”；有的是语句形式的变异，比如根据“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仿拟出“地铁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有的甚至是语篇形式的变异，网络上依据著名的诗歌、散文或歌曲的文本仿拟出各种具有时代感的诗歌、散文或歌曲形式就是此类。仿体从形式上是离不开本体的，没有本体就无所谓仿体，而从意义上看，仿体借助了本体的语义，但又突破了本体的语义产生了适合语境的新意义。

3、语模

语模在仿拟辞格中指从本体移植到仿体的那个语言架构，也即那个被转移到新语言形式中的语言模因，它可以是词、语、句、篇或调等，也可以是语音形式或语法格式等。

仿拟辞格在形成过程中，是从本体中提取出某一语模架构，嫁接入仿体，和仿体中适应新语境的语词或语句一起表达出新的语义内容。

（5）有人指出，政治家与政客最大的区别可能是：政治家言出必践，政客言出必贱。“言出必践”就是严肃地履行对民众的承诺，并为之承担责任；“言出必贱”则是把事关民生的表态当做脱口秀，只为娱人耳目，毫无责任科研。——《读者》2012年第1期

上例中，“言出必贱”就是根据已有的成语“言出必践”仿拟而成的语言形式，仿拟过程中有一个语模架构被移植过去，其表达模式为：

言出必践→言出必X→言出必贱

这样的语模架构具有较强的生成性，可以根据同一语境生成若干个仿体，也可以在不同的语境中反复使用，生成不同语义内容的仿体。比如2012年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一档美食类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通过对中国各地的美食进行多个侧面的介绍，展现了食物给中国人生活带来的仪式、伦理等方面的文化。该节目一经播出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和反响，也使得“舌尖上的X”这一备受瞩目的语模被广泛传播，形成了“舌尖上的阅兵”、“舌尖上的韩国”、“舌尖上的重庆”、“舌尖上的旺店”、“舌尖上的罪恶”等诸多语言形式。

语模在从本体向仿体移植的过程中，一部分内容保留下来，一部分内容产生了变异，我们把语模中被保留下来的那部分语言形式成为模标，而把变异的那部分称为模槽。模标是语模中稳定不变的那部分，是语模的语义内容框架，也是仿体所表达新义的主要承担者；模槽是语模中经常会变异的那部分，也正是由于模槽的变异，仿体的新意才凸显了出来。随着“微信”一词的广泛使用，以“微”为模标，以“X”为模槽的词语越来越多，比如“微记者、微旅游、微拜年、微理财、微云、微银行和微电影”等。模槽可以在语模的前半部分，如“微X”、“网X”；也可以在语模的中间，如“虎头X尾”、“望X兴叹”等；还可以在语模的后半部分，如“X卡”、“X族”等。比较复杂的是一个语言形式往往会同时形成多个模槽，模槽较多的语模变异性更强，也通常出现在形体较长的语模中。电影《霸王别姬》中的主题曲《当爱已成往事》走红以后，语模“当爱已成X”迅速被网络等媒介频繁使用并广泛传播，形成了“当爱已成过去”、“当爱已成过眼烟云”、“当爱已成伤害”等等不同的表达形式。同时，也因这一语模流行速度快、使用频率高，其变异的速度也快，还产生了“当爱成为一种X”、“当X成为一种习惯” 、“当X成为X”等不同的语言模式。

仿拟的三要素中，本体通常是为人熟知的语言形式，且大多意义简洁明确，可以出现在话语中，也可以不出现，仿体是新语境下新意义的承担者，必须出现在话语或篇章中。语模是本体和仿体共有的那个语言框架，一般来说，语模为语素、词或短语的时候，本体出现的几率较大，语模框架结构越复杂，本体越容易被辨认，出现的几率越小。

三、仿拟辞格的类型

语模是仿体主要意义的体现者，它可以是词、短语、句子或篇章，按照语模的构成来分，仿拟可以分为仿词、仿语、仿句或仿篇。

1、仿词

仿词就是语模为词的仿拟，也即故意模仿现有词语中的某一语素，拟造出新词形的一种修辞格式。这种新词形多为适应新语境而临时产生的，通常流行速度快但生命力不强，时效性较短，比如根据“春节”仿拟出的“春劫”、根据“前途”仿拟出的“钱途”等。但也有一些仿词由于本体的使用频率较高而使得模槽被大量的复制形成了类型化的一系列新词，比如，近些年“房奴”一词的频繁使用使得语模“X奴”的复制率上升，在媒体用语或生活用语中出现了“车奴、卡奴、证奴、险奴”等一系列词语，用来表达为某项现实生活所累的群体。

2、仿语

这里的“语”指的是“语言里大于词的、结构相对固定的、具有多种功能的叙述性语言单位”[2]，它主要包括成语、谚语、惯用语和歇后语等，也包括口头俗语中虽不是固定短语但词语组合凝固性较强的短语。

（6） ……是的，巧妙，这部电影就是实实在在的无巧不成电影。——《两杆大烟枪》：超带感的黑色幽默（选自微信）

上例就是根据成语“无巧不成书”仿拟而成“无巧不成电影”，同样把事有凑巧的意义表达了出来。

3、仿句

仿句就是语模单位为句子的仿拟，指在特定语境下，故意模仿现有句子的形式而形成新句子的仿拟。仿句通过对一些大众熟知的名句或因某文学作品、剧本、相声小品等流行开来的句子进行局部的变异从而形成新句子的方式来完成仿拟。比如网上盛行一则地铁语录“这世间，唯时间与地铁一号线难挤”这句话表达了乘地铁的拥挤和浪费时间，其表达形式却来源于《论语》中那句为大家熟知的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再如有一首诗叫《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其中有一句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这句话在不同语境下多次被仿拟，形成了一个非常知名的“语模”框架。2013年春节联合晚会上曹云金的相声《这事不赖我》中仿拟该句子形成语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五环，你也在五环。”网络上也产生了大量相同语模框架的语句：

（7）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不是生离死别，而是我站在地铁一号线的车门里，你却挤不上车。（地铁版）

（8）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们坐在一起，你却在玩手机。（手机版）

4、仿篇或调

仿篇或调是指语模框架为某篇章或某种文体形式的仿拟。仿篇往往是通过模仿已有的为大众熟知的一些诗歌、歌曲、散文、电影经典对白等形式或表达某种情感或映射某些社会现象或讽刺一些社会行为，甚或纯粹是为了娱乐搞笑。在网络或文学作品中，被仿拟较多的有李白的诗歌《静夜思》、苏轼的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朱自清的散文《春》等，还有电影《大话西游》的台词、歌曲《月亮之上》等。

（9）我在遥望，大盘之上，有多少房价在自由地上涨。昨天已忘，风干了好房，我要和你重逢在没房的路上。房价已被牵引，质落价涨，有房的日子，远在天堂。呕也，呕也，呕也。谁在呼唤，行情多长，挣钱的渴望象白云在飘荡。东边割肉，西边喂狼，一摞摞的钞票，就送到了银行。在房价沧桑中。房子在何方？跟政府商量：让房价降降。

以上用例通过改编流行歌曲《月亮之上》的歌词，来表达对房价上涨的无奈和不满，颇具讽刺意味。

仿调则是为了提高自己所要表达情感的效果故意把话语套在一些既定的语法格式或语体格式中而形成的仿拟。目前，仿调在网络等新媒介的使用中正呈现出日渐上升的趋势，形式也越来越多样化。有的是把一些特有的语体格式套用在所要表达的语意中，有的则是把不同版本的文学作品的表达方式套用在话语交际中。例如为了发泄对考试的不满情绪，网络上产生了各种“版本”的语言形式。这里的“版本”其实就是对于不同文学作品中的作者或者作品中的主人公话语风格的一种仿拟。

（10）老师，我一直在晕耶！进了考场，我晕，见了监考老师，我还晕，拿到试卷，我更晕了……我真的觉得我好无用，好无能，好脆弱，好对不起大家。（琼瑶版）

（11）小主今日考试倍感乏力，恐是昨夜梦魇，扰了心神，都是最近琐事众多烦闷了些。加上早起后，背了点单词，不想那单词难背极了，愈加心烦。若能取消高考，那必是极好的！（甄嬛版）

（12）桌上有两张纸，一张是试卷，另一张也是试卷。初夏已经颇热，脊背上却一层又一层冷汗。题目照例是不会做了，先生的讲义上全然没有见过。责任似乎并不在我，譬如使惯了刀的，这回要我耍棍，能行么？（鲁迅版）

（13）做与不做，题目都在那里，不多不少。会与不会，题目都在那里，不难不易。让我的眼走进你的试卷里，或者你把小抄递进我的手心里。默然，焦虑，寂静，哭泣。（仓央嘉措版）

以上网络用例中，例（10）和例（11）分别仿拟了琼瑶小说和电视剧《甄嬛传》中主人公甄嬛的话语风格，例（12）和例（13）则是分别仿拟了作家鲁迅和藏族诗人仓央嘉措写作的风格而形成的话语形式，幽默而诙谐。

四、仿拟辞格的表达效果：

仿拟辞格的形成过程往往是把一个固有的语模复制在新的语言形式上，复制过程中，既有语言形式里已经固有或类化的语义能够帮助新一轮的话语交际快速有效的完成，既简洁易懂又能达到亲切而幽默诙谐的效果。此外，仿拟辞格的形成也是产生新的语言形式的一种途径。交际中，人们既需要获得接受者的理解和认同感，以增强自己话语的感染力，又想方设法在言语表现中凸显自己，而采用变异已有语言形式就是常用而有效的语言手段之一。

本文系西藏民族大学校内科研项目《模因论视角下的仿拟现象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1myY05）

（作者单位：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