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星期日,每天晚上,这十个八岁的孩子,总要从隔壁那条街上的破木屋里出来,沿着偏僻的小巷,穿过巴得乔镇,缓缓走到一座简陋的木屋前去叩门。
“晚安!教员先生,可以进来吗?”年龄最大的阿姆勃罗得乔问。
“请进吧。”传来教员安详的声音。
孩子们走进屋里。房间很小,右边放着木板床,左边搁着脸盆架,中央摆着一张大红木写字台,这是室内最漂亮的摆设了。孩子们并排坐在用两块粗木板钉成的长凳上。
这些孩子白天都要干活儿。他们有的是机械工的帮手,有的是饭馆里的小厮,有的是商店里的送货人……他们整天忙着干活儿,无法进学校。这位教员为了帮助他们,按时给他们上课,而孩子们呢,送几百里拉或一些食物给老师,作为报酬。
“晚安!教员先生,今晚我带来了一些鱼。”饭馆里的小厮卡拉多说,“噢,我知道您不喜欢鱼……但是,明天是礼拜五呀!”
“幸亏还有我!”糖果店的小帮工高兴地插嘴说,“老师,我带来了裸麦饼……这次是新鲜的!”
教员的脸涨得通红,轻轻说了声“谢谢”,把食品收了下来,随即开始讲课。
在短短两小时内,所教的东西当然不多,但是,他的学生们在学了几个月之后,就能看书、写字了。有些孩子在学完全部课程后,顺利地通过会考,得到了中学毕业文凭。他始终没有忘记,那天,在比卡里亚城,他亲眼看到了考榜:奥太维·爱尔涅思名列第八;萨拉多·得查伐尼名列第七。为了对他表示尊敬,这两个孩子的母亲备了丰盛的午餐请他。他还即席发表演讲,博得了热烈的掌声。啊,这是人生的乐趣,无穷的乐趣!
“请把书翻开。”他说。
于是,与往常一样,这个破旧的小屋子里,又充满了生气。那浓郁的生活气息,使他感到仿佛置身于真正的学校教室里。
这一天,一个男孩子临走时对他说:“老师,电视台有喜剧节目……您愿意到酒吧间看看吗?”
“喜剧……”教员重复地说着,“当然愿意……如果街上没有这么大雾的话。”
可是他心里却想,与其说怕雾,还不如说怕冷。他那件旧雨衣,既渗水又透风,穿不穿都一样。
“去吧!”孩子们苦苦央求着,“看过后把戏讲给我们听……”
“再说,再说……”教员和蔼可亲地说着,把孩子们打发走了。
晚饭后,他决定去酒吧间。酒吧间已经坐满了人。他向自己的学生走去,他们早已替他占好了位置。
“教员先生!”正在看电视的孩子们亲热地招呼着。
这时,来了一伙年轻人,其中有一个穿蓝色运动衣和皮外套的小伙子,粗暴地把一个男孩子从凳子上推开,强占了位置。
“这是什么行为?”教员愤怒地叫道,“马上把凳子还给小孩。”
“不关你的事!”那小伙子蛮横无礼地回答。
“这是我的事!”教员气得脸发青,“这些孩子是我的学生,我要对他们负责。立刻把凳子还给孩子!”
那小伙子冲着教员哈哈大笑,同时向并排的两个小伙子使了个眼色,对教员说:“我们到外面去谈,教员先生!”
“听便。”教员回答着,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下,跟着这伙青年出去了。
对付这样一个孱弱的教员,根本用不着另外两个小伙子帮忙,他一拳击在教员的肚子上,教员就昏倒在地了……
当教员清醒过来时,已在警察局里。
“教员先生。”阿姆勃罗得乔说,“他们殴打您的时候,我们报告了警察局,把他们抓起来了。请讲给警官先生听吧,那个浅黑皮肤的就是打您的坏蛋。”
教员神志模糊,孩子们的话他没有听懂。
警官先询问了孩子们,然后审问教员。
“嗯,如果您也算是个教员……”警官用讥讽的目光,把教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请拿出证件来。”
教员气得浑身哆嗦……要证件!挨了打还要证件吗?他叫勃鲁诺·琪·勃鲁诺,他从来不想控告任何人。
教员从破皮夹里抽出一张纸片,颤抖着手,递给警官。警官不屑地瞥了一眼。
“您自称教员,对我们并不重要,不过你不该这样冒充啊……”警官又向默不作声的孩子们说:“孩子们,你们听着,他不是教员,只是一个普通工人……”
“不对!”一个孩子哭着嚷道,“他家里有写字台!”
警官纵声大笑:“我也有写字台,可我是警官,不是教员。”
警官虽然也煞有介事地表示,要惩办这几个流氓,但看到教员无意提出控诉,也就把他们全数释放了。
教员耷拉着脑袋,慢吞吞地走着。孩子们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当他们走到那条偏僻的小巷时,教员凄切地对孩子们说:“现在你们明白真相了,以后用不着再到我这里来上课了。”教员噙着泪水,望着孩子们:“不错,我是干粗活儿的,但我并不因此害羞,我一生都希望成为一个教员……我是靠自学成功的人。我对你们说过,我曾经在学校里教过好几年书,那是撒谎。请原谅我说了假话。”
这一夜,他没合眼,他感到喉头发胀、梗塞。但是,第二天早晨,他仍然按时起了床,坐到写字台前,批改孩子们最后的一次作业。他非常清楚,他们的母亲是不会再让自己的子女到他这样一个冒牌教员这儿来了,但是这些作业,还是应该批改……
为了不再想这件事,白天他到图书馆,读自己最喜欢的大仲马的作品。但是,他无法集中思想体验书中主人公的感情。他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汽,有时还故意大声擤鼻涕,免得让邻座的人看到他在哭泣。
他回到家里时,已经八点钟了。房间里没有灯光,这就是说,孩子们一个也没来!他怀着受屈、沉重的心情走进房间,扭开电灯……咦!孩子们已并排坐在两旁的长板凳上了。
“晚安,教员先生!”他们齐声叫道。
“晚安,”他回答着,竭力控制自己,忍住了夺眶欲出的泪水,因为一个自尊的教师,即使出于喜悦,也不应该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流泪。
和往常一样,他安详地分发批改了的作业。
在这十个孩子的心目中,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最称职的教员。而他呢,孩子们是他的整个精神世界……
(摘自《中国校园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