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玛丽和晦气玛丽

2016-04-29 00:00:00常晖
译林 2016年4期

欧洲中世纪的日耳曼地区有个关于霍勒太太的传说,主角是一位原为女神,后因宗教变迁而被贬为魔女的人物。19世纪初,格林兄弟根据霍勒太太的传说,编出脍炙人口的童话故事《霍勒太太》(Frau Holle)。故事描述了两个女孩子的不同命运。这两个分别名为“金子玛丽”和“晦气玛丽”的女孩,一个美丽、勤劳、乖巧,另一个丑陋、懒惰、骄横。

故事里,两个女孩跟着一位寡妇生活。晦气玛丽是寡妇的亲生女,好吃懒做还受宠;金子玛丽却像个灰姑娘,整天挨饿受气,还要没完没了地在水井旁纺线。有一日,金子玛丽的手指因纺织过多而出了血,当她想把染上血的纺锤在井水里洗净时,不慎失手,纺锤落入井中。继母将她臭骂一通,要求她把纺锤捞出来,否则饶不了她。金子玛丽无奈,为寻纺锤而跳入井里,失去了知觉。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

金子玛丽起身沿草地而行时,看见一个装满面包的烤炉。面包请求她把它们铲出来,否则它们就要焦掉,于是,她用心地铲出了那些面包。她继续往前走时,又看见希望她摇下满树果实的苹果树。她用力摇树,让那些成熟的苹果雨点般落下,并把它们堆成漂亮的小山。她再次往前走时,看到了一栋小房子。房子的窗前,一个长相怪异的老太太看着她。她正害怕地想逃之夭夭,那老太太却和颜悦色地自我介绍,说她叫霍勒太太,希望金子玛丽留下来帮她做家务,比如铺床,比如使劲地抖被子,让羽绒飞得满世界,让天地间飘满雪花……

金子玛丽留了下来,并且全心全意地做着家务。霍勒太太让她吃好睡好,日子过得很惬意。但金子玛丽终于想家了。霍勒太太满足了她的愿望,让她站在一扇门前,托住裙兜。当大门打开时,金子们从天而降,哗哗落在她的裙兜里。霍勒太太对惊讶无比的金子玛丽说,这是她应得的回报,并把那只纺锤还给了她。

看见她满载而归的大公鸡,站在辘轳上咯咯地叫起来:“金子姑娘回来啦!”

之后的故事大家一定都猜到了。为了获取更多的金子,继母让自己的亲生女也扎破手指,扔下纺锤,并跳进水井。晦气玛丽却没有像金子玛丽那样,一路帮助面包和苹果们。她被霍勒太太收留后,三心二意,懒于做家务,更无心用力抖羽绒被。几天后,霍勒太太无法再容忍她,便主动要求送她回家。当她高兴地站在门前,等待金子落下时,晦气玛丽非但没有看见金子,反而被劈头盖脸地泼了一身洗不掉的沥青。

满身沥青的晦气玛丽回到家时,那只蹲在辘轳上的大公鸡看见她,咯咯地叫了起来:“晦气姑娘回来啰!”

当年,这个故事寓意不浅,借之告诫世人的,是女子应有的美德:漂亮、勤劳、听话,好比那位金子玛丽。如果变成晦气玛丽,那身臭沥青可就一辈子也洗不掉了。

一晃眼,故事过去了两个世纪。如今的欧洲女子们,是否还在努力做着金子玛丽呢?

在不久前的三八妇女节,欧洲女人们反观自照了一番。从19世纪中叶兴起于美国的三八女工抗议活动,到20世纪初她们喊出的“面包加玫瑰”口号,又到第二国际1910年在丹麦召开首届国际妇女会议并设立三八国际妇女节,再到1920年起英美各国相继通过的妇女选举权,一路回顾过来,欧洲女人们发现虽百年已逝,她们似乎还是挣扎在虚无、变态的空间,还在被男权社会或圣女化,或妖魔化。她们因这个两极状态而丧失真实形象,缺乏平等话语权,无法在社会权益上实现质的飞跃。而三八妇女节、母亲节和情人节烘托的,不是女性的重要性,正是男女差别。

欧洲女性的苦水看来还是道不完。不过,笔者通过欧洲女性的一些文艺作品等,发现这汪洋般的苦水彼岸,似乎不再屹立着上世纪女权主义的丰碑。

《霍勒太太》这个故事告诫世人的是女子应有的美德:漂亮、勤劳、听话,好比那位金子玛丽

最近,德国女作家卡伦·杜芙(Karen Duve)在其新作《权力》(Macht)一书里,大肆描写男主角将前妻锁进地窖进行折磨的恐怖情节,希望借之传递一个令人窒息的信号,即女性与男性世界僵持百年后,依旧处于对峙状态:男性驾驭女性,女性仇视男性。有人问及作者书中渲染触目惊心的场景是否会被误读,杜芙女士说,这本书的故事取材于真实案例,她对书中人物起初的把控很快丧失,只好无奈地随人物的主动需求,被动地捉笔记录。她然后话锋一转,说人们应该关注的,不是情节如何乖张怵目,而是什么样的举动是如今社会道德的底线。

有趣的是,这位女作家并不看好女人统治的世界。她认为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社会给予女性一个机会,看看她们做主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唯有如此,男女才能彼此认识,女人才能真正定位,找到实实在在的自己。杜芙女士认为,如今的世界充满战事和环境问题,其始作俑者大多是男性。改变社会功能的性别结构迫在眉睫。遗憾的是,新自由资本主义正在让女性的平台不断缺失。

无独有偶。奥地利女导演萨比娜·德芙琳格(Sabine Derflinger)在她新近拍摄的电视系列剧《郊区女人》(Vorstadtweiber)里,也无意于女人当道的世界。在这部收视率不错的系列剧里,五位维也纳郊区的俏佳人带着类似于美国肥皂剧《绝望主妇》里的女人心态,闹出一堆与离异、婚外情、怀孕以及遗产争夺相关的事端。德芙琳格女士一边等着观众们的评头论足;一边说女人不要回避男性的目光,要自如地去美颜、整容、丰乳,常穿高跟鞋。她明言世界应该多元化,社会应该重建秩序,但绝非男女对峙。女性的解放运动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闹得沸沸扬扬,然后偃旗息鼓,罪魁祸首就是男女对峙。

这位女导演认为女人的真正解放,是找到存在感,而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女性平台被政界的重视。女人唯有在各个领域获得足够的指标和配额,才能真正与男人平起平坐,男性世界才不会永处霸主地位,轻松把玩女性。

女性不能实现与男性的平等,是否也咎由自取?今年3月中旬在法国戛纳举行的国际地产投资交易会(MIPIM),是场男性“当道”的盛会。在注册的参观者中,女性只占20%,而愿意作为嘉宾参加专题讨论的女性,更是寥寥无几,比例不足14%。业内人士西尔维亚·富瓦西(Sylvia Foissy)女士说,女人不太会自我推销,碰到出头露面的机会,常常犹疑不决,前怕狼后怕虎。富瓦西女士发现,相对而言,东欧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女士们更加落落大方,出场率远远超过西欧国家。

这个是否似曾相识?事实上,如果说中国女性早已顶住了半边天,那么欧洲女性不知才顶住了百分之几。德奥等国甚至还没有解决同工同酬问题,不少同样的工作,女性工资往往低于男性30%。而且,欧洲的家庭暴力事件频发,欧洲不少城市因此为女性专设24小时热线电话。在亚洲人心目中,欧洲女性比亚洲女性张扬得多,难道她们外强中干?

德国女作家卡伦·杜芙希望借其新作《权力》传递一个令人窒息的信号:女性与男性世界僵持百年后,依旧处于对峙状态

不过,欧洲女性的确在努力走出传统的金子玛丽角色。她们尝试着寻找某种“中庸之道”的同时,有些做法看上去还是相当偏激和极端的。

比如一些房产项目。维也纳有个成立于2003年的女子俱乐部,这个名叫ro*sa的俱乐部自2009年起,便设法得到了法律保护,在2区、10区和12区开建女子住宅项目。在这些居民楼里,房主签名必须是女性。这些居民楼的建筑设计也遵循女性原则,具体而言,即注重公共区域的规划,比如在公共活动室内配备公用厨房、可伸缩沙发、大型餐桌和众多餐椅、富含女性文学和儿童文学的图书室等。公共区域为居民开设瑜伽课和推拿课,每月举办一次男性可以加入的聚餐会。

对于这样的房产项目,ro*sa俱乐部负责人介绍说,女性相对于男性,更喜欢公共活动,但这些设施并不意图排斥男性,因为如果大家仔细掂量,它们大多在满足传统女性功能呀!

像不像悖论?男性们会将ro*sa俱乐部的女性归类于金子玛丽还是晦气玛丽?

建筑设计界颇有名气的爱尔兰女子伊冯娜·法雷尔(Yvonne Farrell)说,其实归根结底,男性女性彼此依存,谁也少不了谁,所以她很欣赏爱尔兰女诗人伊文·博兰(Eavan Boland)的话:“社会是男与女的平衡,缺一不可。关键是调和,好比阴阳。唯此,男女才能各出其力,各得其所。”

听上去有点《道德经》所阐释的哲理了:“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只是,欧洲的金子玛丽和晦气玛丽们今后何去何从,眼下的尘埃尚未落定。

在电视系列剧《郊区女人》里,五位维也纳郊区女人闹出一堆与离异、婚外情、怀孕以及遗产争夺相关的事端。该剧女导演萨比娜·德芙琳格认为,女人的真正解放,是找到存在感,而这件事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女性平台被政界的重视

2016年3月14日完成于维也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