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现居信阳。教育系统工作,渐喜文字,有部分作品在省及以上刊物发表,曾获全国散文大赛一、二等奖。
1、初冬
初冬的傍晚常常从下午的五点就开始了。今天是阴雨的天气,昏暗是更早的三点。没有可以围炉肆意谈话的人,没有准备几本望之若渴的书,来得太过于突然的冬天,像额前撩也撩不走的湿刘海,或者其他任何不在一个频道的状态,人在突兀的季节里有些不适从,你窝在一个地方,思绪留白,哪里都不想去。
秋天短暂得很,一场雨接着一场雨,若干次冷雨之后,一个叫“秋”的词就会被嘴角忘却。这个秋天是忙碌的,因此没有几次感慨,而雨的冷,也似乎浑然不觉。年少的时候,所有的季节都是明媚,两季之间的痕迹随时可以用橡皮擦去,譬如那时,对突然进入的冬季,是没有任何注意的,少时的目光跟着立体的风景走,而后来才想起去回嗅季节的气息。
午睡起来,只是接近三点钟,周末的下午,天色确是黄昏般暗重,披衣走到窗户近旁,浓重的雾气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见,将窗户拉开一个小缝,倒是没有冷风进来,外面昏沉沉的,天空的烟灰色和路面接近,像是调色盘里同一种颜色有不同的暗。
想起这几年的入冬,多半的记忆已是不明朗,总是温吞吞的,欲怒不怒的样子,惹不着也逗不喜。冬天本是最有发言权的季节,一场铺天盖地的雪,就是洋洋洒洒的五千言,可有时却又偏不这样,以着沉默的压抑来彰显不同和权威。
想必是哪里也不用去了,说好要去转一转的地方,暂时也别去了吧。我从母亲那里徒步走回自己的住处,安静的像是一处从高处流向低处的水,一路平视而默然,有时脚步移动轻得很,像是一片草叶,偶尔明媚一点,觉得又是四月的落花一般。我已经习惯,不在经过那些的路径制造喧响。
回到屋里,打开灯。天晴了一小片儿。距离晚餐的时间还早,乌黑冷兮的天,没有着急忙慌的事,便窝在灯火的附近,在取暖的光团里,静心下来,随意地坐了很久。这是琥珀样的时光,又像是小孩子在半通透的水球里,漂浮在水上一样,我浮在时间的水面上。
是初冬的第二天了,距离一年的终了,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时间是一根长的草叶,被哪只小牛什么的一口吃掉了四分之三,这剩下的一段,早晚也是被吃掉的,着急什么呢;便觉得平凡的日子里,没有挥霍或者随意地撕扯就是心安。剩下的这一截,还是换个小虫来咬啮吧,即使无法在短的时间里更改和填充什么,也好仔细地听听时间慢下来的咀嚼声。
许多的书里,并没有一本特别想读的,目光扫过那些书脊,并根据自己曾经的阅读进度选择掠过或者停顿,但并没有想抽出其中的任何一本来。想要改换口味。不想读书橱里的书,像某顿不想吃母亲或自己做的饭,也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子,想给自己的新季节增添几件新衣,那些曾经精挑细选的服饰,突然不想上身。阅读也是这样,偶尔允许它懒惰和刁钻一下。
索性就这样坐到天黑。牙签瓶和眼部精油的小黑瓶,它们俩是一般高的。就像季节和季节,同样是时光里的一段,彼此却情绪、意味、景致不同。那么,少年的牙签瓶,和后来的眼部精油,也是不同的吗?它们之于完整的一生的段落,字节的疏密,祈望的明暗,对于空白时光的感受,又是多么的不同。在这个灰白色的初冬季节,你身处哪一个小节呢,你的灰白是生出青粉,还是更加凝重的深灰呢。这显然是个话头,无人聊叙。可在年少时,你随处可以发现喜悦的光。
夜晚的灯火,将人隔在一个并不宽阔的晴朗里,而初冬的雨,一滴、一滴,一滴和一滴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你听到滴雨声,然后跑到记忆的小径里溜达,那一滴还未曾蓄满,等你再溜到出口,它正好滴落在你记忆出口处的脖颈里。小时等母亲喊吃饭,也是这样的,你看一次,看一次,等你刚溜出厨房门,米的香气招魂一般,母亲身上的暖光,将你变成飞扑的蛾。
雨后来是下大了些的,不然想象是要得瘙痒症的。抓也抓不得的难受。渐渐雨声有了内在的联系,慢慢有些着调的感觉。这雨是从昨晚就开始蓄积的。昨天是阴历十月初一,按习俗是人们给故去的亲人祖辈送寒衣的日子,通常这晚我并不出门,我是怕黑的人,加上近年交通拥挤,像这般阴阳通感的日子,何必去添堵呢。
昨晚朋友约在茶社相聚,茶和聊叙的温暖是牵引的光。我在天黑时打车出门,各个路口处都有祭奠的人,车确是出奇得少,出租司机在我上车后,热情地招呼我,一问一答之后,他的表情便像燃烧的火纸,变得灰烬一般。返回时,已是接近十一点,路上弥漫着浓重的烟气,仍有不少祭奠的人,蜷在雨幕里,看着他们的落寞深情,和忽明忽暗的热烈燃烧,却无一丝感喟。
是十月了,又是冬天了。雨是秋冬的伴奏带,季节的手指按下它,它就这般地,丝丝串串。昨日里那些燃烧,能送出另一个世界的温暖吗?同样的,在雾霾深重的这个冬天,随手拧开一些光,有谁记起,自己给自己,抑或给他人,一些触手可及的温暖呢。或是问起,你的世界,我们的世界,温度几何?
2、对光的渴望
我确认白天短了许多,像小时候捉襟见肘怎么也捏不住的铅笔头。有时想要量一量白天它短了多少,像比比中指和无名指的长度一样,不经意地过上一眼。有时特别想要握住一天中剩下的时间,却需要将白天的短笔头接在任意的光束里。
我关了办公室的灯,室外一片黑暗,黑宽如海一样。借助电梯里的并不健全的灯光,我来到一楼。天是真正黑了,尽管时间刚刚六点。耸耸肩臂,游到时间的素墨里。夜如黑色薄凉的水,归家的人像一条小白鱼,需要在这水里寻找捷径,然后回到自己熟悉的岸。
需要经过的这段路并不远。路灯还没有亮起来,缺失了路灯这个夜晚的主要光源,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这比起它夏天时五点就亮起,似乎尚可以原谅。残缺不全的广告灯,散漫地浮在一些门店上,有气无力的,像是春节时门上没有撕净的年画,或者灶堂里灰烬中的一条红纹,它们的眼睛挑拣地望向一些人。
熟悉的小城变身为汪洋,我经过的道路,像是水底的隧道,但我要去的地方,不是美丽的海底世界。一个人的瞭望,是等待升起的旗语。有时,可以人为造一些光,譬如一盏台灯,一个暖气炉,灯光是晃动的旗帜。
初冬的夜晚,是光青黄不接的时侯,没有秋季的明净和延伸,亦没有一场恣意的冬雪成全夜色。四处的灰,交集着晦暗、雾霾、尾气和初入冬季的慵懒,而那时,你对光的渴望,便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下午,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看爱丽丝·门罗的《亲爱的生活》,四周说话的声音很大,交谈并非光与影的和谐。门罗静静地讲述,带阅读者曲折地走一条幽僻的小径,你并不着急知道去到哪里,每一个故事带你走多少米,你会觉得有光,你的阅读是同向一束光的前方。那时,你就会俨然不觉周围的喧闹。光的呼喊,越过了涌起的顶沸。
现实中,我们并不容易常常遇到有光的人,无需以太近的距离,看清对方衣着的品牌,分辨香水的气味,你只是远远看到,对方的身上有光,温暖与柔和相宜,这是幸运的,而多半的时间,你并不会拥有这样的好运气。有时,过重的脂粉、粗糙的言辞、某些金属的成色,消蚀或者遮掩了一个人的光芒。一个物质成分含量过高,或者一个身份过于显赫耀目的人,并非一定就是有光的,即使现实的世界里,他们常常是人群中的火。
一个周身有光的人,会让人感到和悦,即使对方朴素平易,或者并不占据一些话语核心,他或她的目光经过,是平等的舒适,是温暖的关照,即使毫无指向,却也有着通透的明朗。和有光的人交流,时间便会从初冬倒流,在秋日里的河上,泛出粼粼的愉悦的波光。而光源,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自愿成为的,当你成为坦诚的光束,遇见有光的彼此,会有更高的概率。
自然的光,是我们对光的渴望的分支,有时,人们徒步或远行,事实上是想要生活半径之外的光。冬日来临的时候,人们的脚步就要慵懒许多,瘦去了红和青,草和叶子也枯萎了许多,光就隐去了一些。在初冬,在雪到来之前,我们的眼,会有干涩的感觉。去远处寻找一些风景的装饰么,太多类似的打造雕琢,是有景色无神韵,徒增眼的疲劳。
一个世界的精彩,在于人、事、物的光彩。如同一件瓷器,有美丽的釉色,没有平柔的光泽,也是失去质地的。一本装帧打磨的书籍,封面是金粉修饰,却没有耐读的内容,即使在圈子或者上层辗转相送,亦是无光可言。
就像平凡的面孔,可以照出惊人的美貌,庸常的风景,可以拍出流光溢彩的宣传页,除了人为的修饰,摄影师是在拍摄时精心打了光的。艺术之外,人们也越发地精通补光、修饰、遮掩之术,世界越来越多精彩的预设,却少了活气,赞美的语言有你意想不到的精美和曲折,而诚意的光火在肺腑里被摁灭,在一种严格的流程化的交流、会晤、研讨形式里,每一台演出都极尽奢华,唯独难以擦出思想的光羽。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这是《圣经》里的话。光是划拨天地清楚的起初,光是明媚一切混沌的现世温暖。初冬的季节里,借助一些人造的光芒,来驱散逼近的霾和寒意。
责任编辑 杨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