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吉心
这是我第三次来到了大师雨果的故居——巴黎孚日广场6号二楼公寓,大师曾在此居住了16个春秋。这里有他生前曾用过的家具和物品,这里陈列着他的绘画、诗歌、书籍和手稿,惊世骇俗的长篇杰作《悲惨世界》的部分手稿就诞生在这里。
在这里,就在这座故居,维克多·雨果,这位伟大的天才曾品味过多少人生酸甜苦辣的悲伤,演绎了多少人间喜怒哀乐的故事,尤是晚年,流亡中的晚年,又奏响多少暮年壮歌。
公元1851年12月,这是雨果刻骨铭心的年代,这是雨果终生难以忘怀的年代,就在这年的岁末,就在这黑色的星期四,一代宗师,一代文豪,踏着战友的血迹,告别亲子爱妻,悲愤地逃离了养育他48年的祖国。48年的风风雨雨,48年的成功与失败,48年的喜悦与悲伤,此时此刻一齐涌上了心头。祖国啊,亲爱的法兰西,我何过之有,何罪之有?你的儿子今日竟落此流亡的下场?
雨果愤怒了,雨果落泪了。但雨果并没有悔恨,没有乞求,没有退却。血与火的洗礼使天才的雨果更加成熟,更加顽强,更加清醒,更加明确一个正直诗人的责任,一个有良心诗人的伟大使命。
在将行李匆忙放于布鲁塞尔一家简陋的旅店之后,雨果便迫不急待地走入了流亡者的行列之中。他抚慰战友,鼓舞斗志,部署新的斗爭。
此时,恶耗不断自巴黎传来,家室被洗劫,一对爱子双双被捕入狱,打击、迫害,步步追逼。而这时的雨果,正处于一种神圣的悲愤之中,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汹涌澎湃的创作冲动,在他到达布鲁塞尔的第二天,战斗的雨果就挥笔写作了。他要记录,他要声讨,他要“弹响青铜的琴弦”,他要成为法兰西的良心,成为法兰西的斗士!
流亡中的雨果,一面高瞻远瞩地引领着海内外的革命斗争,一面走到社会的最底层,体验民情,搜集素材,构思着宏伟的力作。他力排杂念,他顶住压力,他呕心沥血,夜以继日加快创作步伐。
创作,一泻千里,一发不可收的创作,对流亡中的雨果来说,创作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多么高尚的劳作啊!创作使他精神焕发,创作使他洗却忧愤苦痛,创作使他无比地愉悦兴奋。1861年6月30日,当窗口射进一缕灿烂朝霞时,震撼世界文坛的又一部传世杰作《悲惨世界》诞生了。几年后,蜗居海岛的雨果,以其高超的无与伦比的技巧再一次完成了《九三年》这部宏伟之作。
雨果这一篇篇、一部部的大作接踵问世,令多少文坛墨客目瞪口呆,五体投地。创作的丰产、丰收为流亡中的雨果带来了无尽的安慰和欢乐,但流亡者的行为却不会使当权者体会到丝毫的快感和欢乐。深夜,漆黑的异国之夜,当憔悴的雨果刚刚送走英年早逝的长子,当悲痛的雨果与爱孙刚刚相偎入睡,屋外即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叫骂声,随之石块飞至,碎玻璃纷纷落地,惊醒的爱孙哭叫着躲进了爷爷的怀抱,比利时当局的驱逐令下达了:即刻离开本土,永不得入境。
悲愤的雨果,孤独的雨果,衰老的雨果,举目无亲,无处安身。雨果木然了,流泪了,流血了。何处为家,何处是归宿?
法兰西当局向他,向这位世界巨人招手了,当局要赦免他,免其罪过回家!罪过?谁之罪,谁之过?赦免之权从何而来!暴政一日不除,民众一日无自由,雨果就决不回家,老妻阿黛尔中风逝去,雨果扶柩送至国境,挥泪告别,但决不踏进法兰西土地一步。
然而,当欧战爆发,法军惨败,当法兰西蒙难外敌入侵,当巴黎人民呼唤他,需要他的时候,这位年老体衰,这位倔强的文坛宿将,这位海外流亡20年,受尽迫害折磨的雨果,毅然决然地带领全家老小,义愤填膺,浩浩荡荡,杀回故里,回归祖国,他要参加国民自卫军,他要豁上老命,拯救巴黎,保卫祖国,与法兰西共生死!
渡船扬帆,火车嘶鸣。看见了,透过车窗,月光如银;法兰西的原野一片银灰。雨果哭了,雨果回家了,雨果应着战火的呼唤,应着人民的召唤回来了!
火车进站了,欢迎的队伍涌来了,人山人海,欢欣若狂的市民高呼着“维克多·雨果万岁!”泪流满面的雨果,激动不已的老人站在敞蓬马车上发表着激动人心的演说。
雨果望着奔腾涌动的人流,感慨万千:“你们1个小时的欢迎,就是给我20年流亡生活的报答!”
战事结束了。流亡归来的雨果既欣喜又陌生。不久,雨果又踏上了流浪的征途,泽西岛、根西岛、卢森堡、比利时、英国、瑞士,四处漂泊,四方流浪,在漂泊中写作,在流亡中走向衰老。1885年,雨果在艰难走过他83个辉煌的春秋岁月后,身体终于垮下来了。5月18日,雨果肺部充血,病入膏肓,诀别的时刻终于降临了。弥留之际,他迸出最后一句涵盖他一生的绝妙诗句“白昼与黑夜,不期而遇,我在此战斗”后与世长辞。
雨果走了,一代文坛巨匠走了。暴风来了,天公为巨人送行来了,巴黎上空顷刻雷雨大作,冰雹漫天呼啸而降。
天公在哭泣,人民在哭泣,法兰西在哭泣。
议会休会,全国哀悼,200万人组成的送葬的队伍似潮水涌向星形广场,涌向先贤祠,巴黎为失去巨人而悲痛,法兰西为养育了伟大的儿子而骄傲!
雨果是一位巨人,雨果是一种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