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和多特

许诺晨

（一）

利昂是个胆小的男孩。因为患有小儿麻痹症，他的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总是被拉菲农场的坏孩子们欺负。

利昂的父亲亚伯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在家里大发酒疯，用旧皮带抽打利昂和他的母亲。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哭喊着把利昂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背去承受那些鞭打。

利昂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保护自己和母亲，不再被人欺负。本来，利昂几乎已经认为，这个心愿永远不可能实现了，直到他遇到了多特。

多特是被商人关在笼子里带到拉菲农场的。在农场中心的空地上，外地来的一群商人开始拍卖一批刚出生的小牧羊犬。

利昂只是挤在人群中看看热闹——他们家交给农场主的租子还没凑够呢，不可能有余钱来买下这儿的任何一只狗。

这时，一只金毛猎犬被带到了空地上。虽然还只是一只刚断奶的小狗，可这只金毛已经结实得不像话，匀称的肌肉和泛着金色光芒的毛发，让它看起来像是一位真正的王子。

利昂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小金毛，更让他激动的是，整个拉菲农场竟然一直没有人为这只王子般的小狗出价。人们议论纷纷，认为金毛猎犬这种烈性的狗是不会成为牧羊犬的，即使买回来，对秋收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切仿佛都是上帝安排好的，没有一个人为金毛出价。利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颤抖着声音，对拍卖商人说：“您好，先生，我、我想要那只金毛猎犬。”

拍卖商人瞧了眼利昂手中的一法郎，哈哈大笑，拍了拍利昂的头，说：“小伙子，你可是捡到大便宜了，把它牵走吧，它是你的了！”

每天清晨，利昂都抱着多特，爬到农场里最高的小土坡上，吹着风，看着下面大片大片的葡萄园，晒着太阳。

利昂总是把自己的食物节省下来，喂给多特吃。母亲朱莉也很喜欢多特，常常给它扔半根香肠或是几块带肉的骨头。很快，多特就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比利昂还要高，健壮得像头小牛。

每当农场里的孩子们欺负利昂，多特总是像个英雄一样挺身而出。利昂的酒鬼爸爸亚伯很快就听说了多特的英勇事迹，他高兴极了——因为多特越有名，就可以卖到越多的钱，让他去换酒喝。

利昂和母亲不同意亚伯卖掉多特，亚伯抽出皮带，大声咆哮：“为了一条狗，你们竟然敢和我作对？你们快让开，别逼我动手！”

利昂看着父亲恶狠狠的样子，吓得直发抖，却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到多特身边，用身体挡在多特的前面，恳求地说：“求您了父亲，多特是只好狗，它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求您，让它留下来吧！”

多特知道它的小主人正在受到威胁，龇牙咧嘴地向亚伯叫了两声，眼看就要扑过来。

亚伯心里有点害怕，只好让步说：“好吧，既然你们一定要留下它，就必须让它去牧羊！拉菲农场还没有能白吃白喝的牲口！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它还是不能牧羊，我会直接让商人来把它带走！”

利昂和母亲连连点头，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二）

利昂试图训练多特牧羊，利昂的酒鬼爸爸拿着酒瓶，东倒西歪地走过来看热闹。

母亲朱莉焦急地看着多特，小声地说：“多特，多特，快站起来，做给他们看看，你一定行的！”

多特晃了晃耳朵，站了起来，但似乎还在犹豫。

利昂都快急哭了，他抱着多特的脖子，说：“多特，求你了！今天是最重要的一天，我知道这样委屈你了。可是，你只有学会牧羊，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

一只小羊跑到多特的身边，蹭了蹭多特的腿，仿佛也在焦急地催促它。人们听说利昂那只有名的金毛猎犬要去牧羊了，纷纷围了过来，给它加油。农场里的小鸡、小鸭、小鹅和小猪们也凑过来看起了热闹。

多特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它小跑两步，把离群的那只小羊送回羊群，又冲着利昂“汪汪”叫了两声。利昂仿佛看到了希望，激动地说：“多特，干得好，围着羊群跑两圈，把小羊们聚集起来！这对你来说很简单，多特，你一定办得到！”

多特仿佛天生就是一只牧羊犬一样，围着羊群非常专业地跑了起来，松散的小羊们很快聚拢在一起，向山上移动。看热闹的人们都惊呆了，酒鬼亚伯更是吃惊地连酒都忘了喝。很快，人们就欢呼起来，为多特鼓起了掌，赞叹这真是一只神奇的狗。

利昂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喃喃地说：“多特，你做到了，你是全世界第一只会牧羊的金毛猎犬！”

多特成功地学会了牧羊，让利昂和母亲都放下了心。至少，利昂的爸爸暂时不会再想着把多特卖掉了。多特成为了利昂家的保护神，甚至在一次火灾中，救出了利昂的家人，包括仇视它的亚伯。

父亲亚伯死里逃生以后，却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醉醺醺的。只是他似乎很怕他的救命恩人多特，只要有多特在，他绝不敢像以前一样大发脾气。

在多特的陪伴下，利昂从以前胆小、自卑的小男孩，变得勇敢而有自信了。虽然他的腿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但他总是挺着胸脯，充满信心地迎接每一天。利昂本以为他们会永远这么快乐地生活下去，却没想到快乐是那么的短暂。

一个刮着北风的午后，拉菲农场来了一辆色彩鲜艳、画满奇怪图案的敞篷马车。车里走出来几个小丑，变着有趣的扑克戏法，还有会骑车的猩猩、会跳舞的猫、会吹口琴的猴子……

表演结束后，利昂回到家，却发现多特不见了。屋后的草丛里、床底下、柜子里、米缸里……所有能找的地方，利昂都找遍了，却没有一点儿多特的影子。

利昂焦急地跑去问母亲：“妈妈，你看见多特了么？”

朱莉正在给利昂织毛衣。听到利昂的问话，一句话都没说，眼泪就“吧嗒吧嗒”滴在了毛衣上。

利昂见妈妈哭了，知道多特肯定是出事了。他脑袋中灵光一闪，像疯了似的奔向了下午马戏团表演的地方。利昂赶到的时候，马戏团的敞篷马车已经向远处驶去。多特被关在一只铁笼子里，绝望地“汪汪”叫着，希望它的小主人能救它。

父亲亚伯站在一边，手里捧着一大把法郎，得意地笑着说：“没想到多特竟然值这么多钱，算是没白养它。”

利昂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他不顾一切地向马车离去的方向跑去，大声喊着：“多特！多特！”

马车越来越快，卷起大片的烟尘，模糊了利昂的眼睛，让他看不清多特的样子。利昂跌跌撞撞跟在马车后面跑得精疲力尽。不知道跑了多久，马车越来越远，利昂趴在地上绝望地大哭起来。

利昂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利昂就收拾了包裹，坚定地踏上了寻找多特的旅途。利昂向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直走，渴了就喝小河里的水，饿了就摘树上的果子吃。没几天，他就来到了一个小镇。

利昂高兴极了，他知道马戏团一定会在人多的地方表演，多特他们应该就在这个小镇附近。

很快，他就在小镇外的一片树林里找到了那辆特别的敞篷马车。利昂的心跳得快极了，他躲进一片灌木丛，悄悄观察起情况。

天已经黑了，马戏团的两个人在一片空地上支起了一个火圈，利昂认出他们就是在拉菲农场表演过的小丑。其中一个又矮又胖的小丑说：“新买的那只金毛猎犬长得真不错，就是脾气太坏，到现在都不肯跳圈。再这么下去，我们会赔钱的！”

另一个人是个大胡子，他恶狠狠地说：“今天再不学会跳圈，就不给它饭吃！看它能坚持多久！”

接着，利昂就看到了他最亲爱的多特。即使被关在笼子里，脖子上拴了很粗的铁链，多特还是那么精神，只是看起来瘦了很多。

多特生气地“汪汪”叫了两声，冲着大胡子龇了龇牙，趴在了地上。大胡子气急了，拿出一条鞭子，“啪”的一声抽在多特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利昂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会叫出来。幸好另一个矮胖的小丑夺过了鞭子，说：“别打它，受伤了就更不能表演了！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利昂灵机一动，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说：“先生们，你们的马戏团需要人手么？我是个训练动物的好手，或许，我可以帮上你们的忙！”

（三）

利昂自信地从大胡子手中接过拴着多特的铁链，多特立刻扑到他身上，亲热地舔着他的脸。利昂控制住激动的心情，指了指一边燃烧着的火圈，对多特说：“去，跳过去！”

多特摇了摇尾巴，“嗖”的一声就钻过了火圈，动作漂亮极了。大胡子和矮胖子都呆住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对利昂心服口服，说：“欢迎你加入马戏团。”

利昂和多特终于又生活在了一起，利昂还认识了马戏团的动物们——一只年纪很大的猫，叫做路易十八，虚荣的猴子杰克以及沉默的猩猩艾伦。利昂对两个小丑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原来，矮胖子和大胡子都是孤儿院的孤儿。他们长大后离开了孤儿院，为了谋生，就开始当起了小丑。他们的马戏团四处演出，去过许多的地方。

有了多特的加入，马戏团的生意比以前好了很多。人们都说，多特是表演杂技的天才，这让矮胖子和大胡子非常高兴，动物们的伙食也改善了不少。老猫路易十八、猴子杰克和猩猩艾伦都很喜欢多特，常常把好吃的分给它。

利昂白天练习表演，夜晚却悄悄计划着怎么带多特一起逃走。可是，他却渐渐开始犹豫了。

大胡子虽然常常很凶，可他是为了能有精彩的节目——赚到了钱，才能养活马戏团的团员们；善良的矮胖子更是对他和多特不错。

而且，路易十八的年纪越来越大了，每次表演完，都累得气喘吁吁。多特常常连着表演好几个节目，好让路易十八多休息一会儿。

一天，天上又下起了大雪。马戏团来到了一个小镇，像往常一样开始了表演。

多特表演完钻火圈后，吸引了不少的观众。很多可爱的孩子冒着大雪，为多特的表演鼓掌。马戏团的团员都很开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这么多观众了。

下面是路易十八的表演。平时路易十八都会早早地穿好它特制的表演服，趴在马车的轱辘下面等着上场，这一天，大家却没看到它胖胖的身影。

多特只好又表演了一个节目，过了很久，路易十八才慢慢地从马车后钻了出来。

大胡子过去拍了拍它的头，说：“是不是不舒服？不行就别表演了，让艾伦替你吧！”

路易十八在大胡子的裤管上蹭了蹭，摇摇头，一步一步走到场地中心，开始跳它跳了十几年的一支猫步舞。

利昂一直觉得路易十八是个艺术家，它跳舞跳得非常认真，几乎每一次都是同样的舞步，分毫不差。旋转、跳跃、甩尾巴，没有任何一只别的猫能做得像它那么精准。

可是今天，路易十八跳得有些不稳，风呼呼地吹着，利昂总是担心它会被风吹倒，可它还是一步都没差地把那支舞跳完了。路易十八做完了最后一个动作，灰色的身影定格在寒风中，久久没有动。围观的小朋友们高兴地鼓起了掌，利昂举起帽子开始收钱。

路易十八还是没有动。风呼呼地吹起了它的胡子，天上落下的雪静静地在它身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

小朋友们散去后，平时很凶的大胡子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路易十八灰色的身影，在大雪中，像是成了一座雕塑。

这只跳了一辈子舞的老猫永远地离开了喜爱它的小朋友们，离开了它的大胡子朋友。

（四）

大胡子把路易十八埋在了它最后一次表演的地方，让它永远能看到自己的舞台。

没有了路易十八，多特成为了马戏团的台柱，这让利昂更加矛盾了。不用演出的时候，利昂常常一个人发呆。他很想念拉菲农场的一切，想念慈爱的妈妈，甚至想念酒鬼爸爸。他经常想不顾一切地解开多特的铁链，带它一起回到家乡。

可是，他慢慢发现，多特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生活。它的表演总能得到最多的掌声，引起最多小朋友的笑声，每当这样的时候，多特也会很快乐。

利昂开始收拾包袱，向大胡子、矮胖子和多特告别。

利昂诚恳地对大胡子和矮胖子说：“先生们，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过得很开心。可是，有一件事，我骗了你们。其实，多特以前是我的狗，它被我的爸爸卖给了马戏团。我加入马戏团就是为了找到它，把它带回家。”

大胡子和矮胖子吃了一惊。

利昂继续说：“可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觉得，多特可能更喜欢在马戏团和你们一起表演、生活。因为这样，它可以给更多的孩子带来快乐。现在，我知道多特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我已经离开家很长时间了，我很想念我的爸爸和妈妈，所以，我必须回去了。希望你们好好对待多特，它和路易十八一样，是个好演员，是只难得的好狗！”

利昂说着说着，流下了不舍的眼泪。大胡子和矮胖子的眼圈也红了。

多特似乎知道了小主人的决定，它轻轻走过来，像以前一样趴在利昂的脚边，蹭了蹭它的裤管。

利昂摸摸多特的头，对它说：“去给孩子们送去快乐吧，多特。”

利昂离开了马戏团，猴子杰克、猩猩艾伦以及马戏团所有的成员一起为他送别。

利昂忍住眼泪，尽量表现得很开心。

临走前，他脱下妈妈给他织的毛衣，套在多特的身上，轻轻挥了挥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大家的视线。

利昂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几乎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多特“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向它的小主人做最后的告别。

他们都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虽然不在一起，可是，他们会在心中为彼此祝福。

利昂相信，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终有一天，他们能再相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