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人的诗

2016-04-28 15:39乜人
诗歌月刊 2016年4期

乜人

鲁卜哈利沙漠

而我知道一切都可能发生

空气里神秘的气息,危险的邂逅

突如其来的雨水,无法辩解的爱情

云是行走的时间,紫蓝色的天空

风驱赶鸟儿,它沉浮在干热的信风

它有孤独的翅膀,它飞翔

鲁卜哈利,我心中的沙漠

那里眼泪滋润的土地,绽放鲜艳的花朵

那里漆黑的长夜,比苍穹更深更长

那里北回归线像忧伤的琴弦,颤音阵阵

穿越沙丘连绵的半岛

穿透一颗纸做的心

怎样赞美沙子,它披着虚无的颜色?

赤裸的身躯,怎样抵御把大地烤焦的太阳?

怎样说出那些发音古怪的名字?

怎样面对死亡,它轻易降临,像下雨一样?

怎样记住曾经历的一切,如果记忆

在飞速消失,如同风一般消逝的生命?

因为,你瞧吧,青灰色天际茫茫一片

它在离去,如同离去的往昔

要记住,而能记住的实在太少

我曾经说出那么多的话,而我已经

忘记祈祷的词句,失去语言

所有逃亡者都走过相同的路

他走过的地方,河床干涸,没有田地

没有人烟,没有村庄

他见过沧桑的柱子,柱头上挂着

岁月洗白的头骨

他见过巫师的面具,雨水要么不来

要么倾盆而至

风暴洗劫沙子的世界当我陷入无边的黑夜

不可以表达爱,当生命跌落冰冷的死寂

生死之上,是希望和幻觉

鲁卜哈利,水样的月色

鲁卜哈利,除了尘土还是尘土

我是无言的石头,沉睡在模糊的梦想

而曙光终至显现,在沙丘间闪耀

云彩冉冉升起,伴随血红色的太阳

大地,天空,远方的山峦

展示何等的景象!

是吧,我们属于这里,属于这美丽的风景

是吧,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

被符咒和护身符保护的幻境

我是日夜行走的人,追着风的方向

是顽强呼吸的死者,生活在深处

等待归来的盗墓者,而我将在这块石头上

建造我的世界

你说……

我们必然会沉没,你说,当尘土纷飞

太阳跌落在地平线,带着血红的色彩

我们寻找遥远年代的城堡,它不存在于

任何的地图,而我们忘却了时间

继续没有尽头的旅行

如果我到窗户那儿,听听宣礼塔

晚祷的呼唤,听听教堂的钟声

看云朵遮住晚霞,暮色藏起城市

孤独的女人背对水中的影子,她幻想自己

有小麦要播种,有梨子要收

幻想在遥远的西边,草坪边上的菊花

那么洁白,像天空飘落的云朵

你寻找迷失的灵魂,你说,而他们

想着要喝你的鲜血

我与他们的男人称兄道弟,但不会

与他们的女人同床共枕

如果我走出这巍峨冰冷的大厦,那里的走廊

铺着地毯,圆形顶灯在电梯里发出银光

如果我想象一颗苍白的星星,星光朦胧

让我辨认古人们走过的路径

墙边转动的头颅,顺着风的方向

让目光走过荒凉的街巷,走过店铺橱窗

覆满尘埃的半身像

如果我装作没看见路上隆隆开过的坦克

灌木丛里,车辆烧成残骸,排成死亡的队列

没看见炮火熏黑的脸,想象美丽的裙袍下

女人的肌肤白似象牙

她挎着蓝色的篮子,里面放着鸡蛋

蔬菜、水果和新鲜的面包

风里传来孩子的欢叫,小鸟的鸣啾

她走进树林,潮湿的空气吹在脸上

太阳在树叶间透出光亮

如果她幻想风在祈祷,风声像古老的歌曲

带来她熟悉的声音,凌晨五点的色彩,

幻想鹅卵石铺成的广场,夏末夜晚的芳香

被雨水浸透的长椅,铺满铃兰花瓣

湿漉漉的,映照初升的月华

你说我们生活在两个季节的世界

豺狗在干涸的荒漠间游荡

鸟儿张开翅膀,飞过乌黑的空气

你说水把一切化为尘土,牛群

在风雨里惊恐哞叫

你说我们是出生在荒漠里的婴孩

有祖先留下的面具,神秘的符咒

有风中飘逸的长发,黑色的衣袍

我们与过去交谈,用一千零一种语言

被禁止说出的话,把我们送下地狱

你说,你说……

巴格达

私宰场屠夫阿布·阿西姆,在竹管子上吹奏

悲伤的曲调,在穆罕默德·阿里的咖啡屋

库尔德人酿出的酒里有一种霉味,他说

我吹出的曲子像猫狗的语言,我们本来习惯了

不上台面的游戏,但终究,你知道

谎言救了一个城市

像被风刮起来的一张纸,我没有意识到时间

从摩苏尔,沿底格里斯河到萨迈拉

在塞尔萨尔湖边抽了一盒烟,在巴格达抽了四支

在租来的房间,黑白世界里的母狮撕扯一只角马

枪声响起,鹿群烟雾般四散开去

狗舔着地上的血迹,追赶受惊的鸟儿

咖啡上来前,兄弟,不妨先来口茴香酒!

阿里说,你要不要看看大洪水之前的世界

哦,老实人穆罕默德·阿里,他有诵经般拖长的调子

一双藏在身后的手,眼镜片又厚又圆

遮掩起疲惫的皱纹,他像读小说一样看报纸

努力参透字里行间的意义

我在做饭,嚼着加了薄荷的色拉

山羊奶酪,看半岛电视台

切着橡胶般坚韧的牛肉却没了胃口

别这样讲话,我听不懂阿拉伯人的语言!

我哇哇大叫,对着闪烁的荧屏

所有的战争都他妈的一样!都通向注定的结局!

狂乱间从床底翻出掉了音量旋钮、拔了插头的收音机

从一个频道调到另一个频道,巴格达电台传来爆炸似的音乐

心里巴不得马上掉进地狱

然后我跳进车子,踩尽油门

在斋月十四大街溅起一片碎石

向南驶上公路,奔向巴士拉

一群人顺着隔离墙,寻找通往城外的街道

男人走在前头,女人跟着,头上顶着包裹

孩子坐在驴车上的弹药箱,表情空空如也

城外,贝都因人的驼队向荒漠深处进发

毛毡帐篷点缀草原的荒凉

他们是沉默的人

如果开口,有别人无法模仿的沙漠腔

说话啊,艾西姆·侯赛因

霍姆斯的要塞沦陷了!

我们那会儿还在嚼着库巴饼,喝着冰镇柠檬水

那会儿我们还在用吹管发射子弹

把房子烧了,到边境去吧!

到阿勒坡,到大马士革

这世界总得属于什么人吧

地上的斑斑血迹向我发出召唤

为了炸得支离破碎的身体,被刺下洞眼的

一面面墙

可我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些头颅

在人格分裂的城市,等着气急败坏

重重的敲门声,终夜不眠

翻箱倒柜,要找出藏在某个暗处的变装道具

逃离一场表演

兄弟,我不想为了什么旗帜去死

跟你一样,我没有别的国家可以选择

在充满谎言的国度,讲着另外一种谎言

世界之外,也许真的存在隐晦的世界

站在四方形、漂浮空中的台基,我看到银色的闪电

击中地平线朦胧的土地

刹那间心里升起模糊的渴望,永恒的期盼

我看到大海纹丝不动

在山鲁佐德头巾蒙面、轻纱绕肩的港湾

船舰的风帆,鼓胀起想象和真实的线条

洁白的清真寺、高耸的宣礼塔屹立海边

鹳鸟从圆顶上滑翔而过,在我梦境的右上角

在被现实残忍地复制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