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子的诗

2016-04-28 15:26毛子
诗歌月刊 2016年4期
关键词:急需手帕卡夫卡

毛子

那些配得上不说的事物

我说的是抽屉,不是保险柜

是河床,不是河流

是电报大楼,不是快递公司

是冰川,不是雪绒花

是逆时针,不是顺风车

是过期的邮戳,不是有效的公章……

可一旦说出,就减轻,就泄露

说,是多么轻佻的事啊

介于两难,我视写作为切割

我把说出的,重新放入

沉默之中

数字

算术中的数字,都是纯粹的

但任何的事情,会在任何的时刻

砸在任何的数字头上

——大清洗中死去的2000万

150头鲸鱼在海滩集体自杀

一个人体炸弹,在阿富汗的集市开了花……

一个个数字固定,它们穿上

不属于它们的皮肉

当数学失效,用什么估算

它们背后的值

用什么把它们换算成我们

换算成人类之中

最小的单位

冰川擦痕

在一本关于北极的书中,十九世纪的船长

如此描述:静水深流,浮冰中

我们仿佛置身另一颗星球

突然,海底冰山

擦伤了笨重的铁船……

曼杰尔斯塔姆的遗孀,把丈夫的手稿

装在篮子里转移,最后

她焚毁它们,一首一首

默藏在心底

多么动人的灾难啊

他们艰难冒险,他们都是

冰川擦痕

致朵渔

陨石坑并不说话

骆驼也不急于走出沙漠

足够的深渊,我们有如此的语言

和它促膝长谈吗?

就像一根火柴,未曾划亮

它在光明的一边,也在黑暗的一边

而最大的恶,终将被

最高的善抱起

难怪卡夫卡自语:恶是善的星空

难怪一个穿越星际的人说

我来自拥有泪水的星球

在农夫面前,和冻僵的蛇一起羞愧吧

夜深人静时,思量耶稣如何弯腰

给门徒洗脚

而时代终会像失联的航班,无影无踪

就这样,一只黑匣子

找到了我们的写作

急需品

急需一对马蹄铁

急需一付轭

急需一根

老扁担

急需警报

急需盐

急需鸡蛋,急需更多的鸡蛋

去碰石头

急需纱布,急需手帕

急需一块跪下来的

毯子

多么紧缺的清单

而我需要它们来建设

需要像一台报废的发报机

慢慢消化

来自禁闭室的声音

大风歌

匕首以短取长

闪电置死地而后生

多么激荡啊,就像一根扁担

回到它的窄

电报,走向它的远

终于可以失败了,终于

轮到孤军说:我没有辜负

自己的绝路

而落日,还在作

最后的努力

微弱的星光,也在寒夜中

保持着存活率

而多少的闪烁,仰仗于黑暗

多少的深渊,加固我们的度量衡

她们

一些女人可以把你点亮

一些女人可以把你点燃

一些是暗物质

一些是发光体

一些耸立感官的丰碑

一些闪烁灵魂的光泽

一些从来没有诞生

一些再也不会回来

一些无望

一些无比

一些,加上另外的一些

其实就是一个

绝无仅有的一个

无以计数的一个……

防空洞

想到死亡会找到所有的人

我在不同的乳房里

构筑防空洞

没有人能免于恐惧,当时间

轮番的空袭

我有一所寄宿制

即使是一个妓女的乳房

也有伟大的和平啊

即使是素不相识的男女

也有万有引力

而死后隆起的土丘,也固守

她们的圆形

仿佛追随着那弹性、母性

安全中的

依赖性

任务

阅兵台上,桀骜的萨达姆

骄横、亢奋。他叼烟、举帽、鸣枪

睥睨的神色,仿佛世界

不过是他嘴角的一截雪茄

这之后许多日,在一所秘密审判室

同一个萨达姆,却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嗜血的独裁者,我多次诅咒过他死

可面对一个穿长袍的阿拉伯长者,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当他顺从地伸进绞索套

我承认,我有恻隐之心

难道有什么地方出错了吗?同样的感受

也经历在一部纪录片里

——那是负罪的纳粹,在逃匿多年后

被以色列,从秘鲁、阿根廷和更遥远的非洲

追拿归案。但这些屠夫、刽子手、杀人狂

难于和镜头前风烛残年的

耄耋老人画上等号

哦,在屠夫和老人之间

人性究竟有着

怎样的复杂性和黑暗度?

我无法说出。

但我知道,在它们之间

就在那儿,那难于目测的晦暗地带

诗歌有它待于完成的

困难和任务

咏叹调

卡夫卡的手稿

赫塔·米勒的手帕

帕慕克的手提箱……

这是我们没有的

没有

活在通稿一样的世界

我们卷纸一样的抽出

又被公文包收走

而他们交换的是同一种东西吗?

——卡夫卡匿藏在箱子一样的角落

帕慕克从手稿里,接过了

米勒递来的手帕

干净的手帕,也需要肮脏

称量它自己啊

耶稣也是这样,从高处

降低到马厩

对话

父亲去世前,一直抽“三游洞”香烟

这种牌子的烟草,像他的生命

已经绝迹

昨天搭顺风车,和卡车司机聊起

我们惊喜都提到这种廉价的、经济的香烟

就像两个陌生人,找到他们

共同熟悉的朋友

褐色的、细杆的、雪茄一样的“三游洞”香烟

我至今记得它清甜的烟丝

当我第一次从父亲的口袋偷出一支

叼在嘴上,我想我像个男人

我早已是和父亲一样的男人了

如今,我抽13的“利群”和10元的“双鲭”

偶尔,我会给父亲递上一支

在清明或除夕,在他的墓碑前

——两个男人之间

唯一的对话方式……

明矾之诗

在去往索多玛城的路上

亚伯拉罕和耶和华

谈到了罪孽中的毁灭和宽恕

而一个波兰诗人,从另外的角度

说出了异曲同工的话:

——“试着赞美这遭损毁的世界。”

现在是夏天,金银花带来了黄昏的清凉

一群归笼的鸡鸭,兴高采烈

一只狗,也莫名的撒欢……

你看着这一切,并想起了

写作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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