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立
舒城由县升格为市后,钟克明所在城镇派出所一分为二:城镇派出所和城区派出所。顾名思义,城镇派出所管辖着原来镇所属的村街,城区派出所则负责该市城区所属辖区。
钟克明在派出所待了十七年,从以前的小钟到现在的老钟,从人们嘴中成熟的钟哥升级为“熟透了”的九哥,就这么任劳任怨地干过来了。警衔由十年前的“两毛一”到现在仍旧雷打不动的“两毛一”,这么多年连个“长”都没有挂,钟克明心有戚戚,却一言难尽。有句广告词挺适合钟克明的,也着实概括了他警察生涯的境况——恋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同事升职了,我还是原来的我。
近来,同事们私下不再称他老钟或者钟哥,而是钟九或九哥。为啥?原来,但逢钟克明当班,每天的接处警不会少于九起;九起过后,又基本风平浪静。现在,让我们一起为他记数。
第一起警情是在8点40分接到的。报警的是名高一学生,说自己的母亲不见了,并给钟克明出示了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风姿绰约、楚楚动人,钟克明脑子里闪现出“妖娆”两个字来。协警李伟禁不住脱口而出,够风情万种。女生听了,拉仇恨似的瞪了李伟一眼,李伟立时吓得缩了脖子。女生说,妈妈和爸爸分居半年了,妈妈带着她在外租房,自己平时住校,一般周末回家。今早回家取衣服,却没看到妈妈,屋子也像好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以前妈妈出去还留个纸条,这次什么都没留。该不会被人绑架,或者拐走了吧?
为了确定女孩不是报假案,钟克明和李伟来到女生家里,通过现场勘查,钟克明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他对女生说,我想这不是一起绑架走失或者凶杀案,应该是……女生瞪着眼睛瞅他,警察叔叔,你说我妈怎么了?钟克明知道现在武断地说出结果对当事人不太合适,于是,卖了个关子,对女生说,这也难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现在还不能得出结论。女生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第二起是市第二中学打来的,打电话的是该校政教处主任丁世在,时间是9点17分。丁世在和钟克明是老熟人了,十多年前就认识。他来电话说,钟所长,又是你值班呀,快派人到我们学校转转吧,有几个花里胡哨的小混混儿总在学校门口转悠,别是聚集打架吧?钟克明打趣道,丁胖子,没有像你们这么实在的单位,一到星期五就要我们转转,转转不费油呀,我们的经费是纳税人掏的,都给你们搭上了。丁世在说,我们不是纳税人呀?你不转也没关系,打起来就是你们的麻烦。不来拉倒!说着便挂了电话。这个死胖子还真来劲儿了,我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还拽上了。钟克明想,当年他们哥俩一起进城,如今人家都是校党委成员了,自己还只是个小片警儿。
说归说,撂下电话,钟克明让薛正值班,自己则带着民警石庆斌和另外两名协警风驰电掣地赶往第二中学。到那里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正心里堵得慌,就见穿着灰色风衣的丁世在从教学楼里快步走出来。学校门口站着几名接孩子的学生家长,还有本校的教师。
见了钟克明,丁世在双手作揖,直呼辛苦。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钟克明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丁世在则拉开车门上了警车,挨个儿给车上的人递烟。钟克明接过烟没吸,瞅了瞅说,果然进班子了,丁主任的烟也“高大上”了。
丁世在笑笑,把头探出车外,对门口站着的那几个老师喊,小邱,你们几个盯着了,别让家长和闲杂人等进校。随后,抹抹头对钟克明说,现在学校的政教工作也不好抓,说白了,和你们公安工作一样,也是抓防范抓管理。钟克明直想笑,他明白丁世在人前显贵的心理,自然不便戳破。
丁世在说,老钟你们这车也实在太破了,看外表还能唬住人,里面就实在不敢恭维。李伟有些不满,什么人都拉,什么都坐,好人也上坏人也装,死人也盛。丁大胖子脸色一变,怎么还拉过死人?李伟说,嗯,一个月前,也不知谁把个死婴扔在公园假山附近了,我们和民政局的几个人好一阵忙活。丁世在听完就有点儿不自在,屁股扭了扭,开门下车,说,老钟,中午喝点儿去?钟克明说,值班呢,喝什么喝?
车子围着学校又转了一圈后返回所里。还在路上,对讲机就喊,城区派出所,城区派出所,听到请回答。皇都花园有人报警,发现一可疑车辆停放在小区里。请回复应答人姓名。
钟克明。巡警李伟应答完毕后,对钟克明狡黠地嘿嘿笑了笑,九哥,三起了。钟克明扬手想抽他,说,你快点儿开吧。
小区保安老金见派出所的车驶过来,连忙摘下帽子在手里摇晃着示意。钟头儿,老金总爱给老钟戴个高帽儿,有时候也喊钟克明、老钟。后来可能感觉喊老钟虽亲切但不讨人喜,也影响层次,还是给人戴个高帽儿更能提高自身地位。
钟克明跳下车就问,什么事?这么咋咋呼呼的。报什么警?直接打我手机不就行了。
“110”,不是免费吗?打你手机还得花两毛。
钟克明斜了他一眼,知道他平时活得精打细算,但想到他对工作尽职尽责,也就任由他去了。如果小区物业多几个像他这样的保安,虽说麻烦点儿,但也平安和谐。
到底怎么回事?
老金“咔”的一个立正,煞有介事地向钟克明敬了个礼。报告钟所长,小区发现一辆没有牌照的桑塔纳轿车。停在小区快两天了,占着车位,给我们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
停,停。钟克明打断他,快带我们去看看。
老金显然因未在小区群众面前展现完全而有些遗憾。只见他意犹未尽地紧了紧武装带,正了正保安帽,挺直腰板,晃着肩,带着派出所的人向小区里面走。
拐过两栋楼,就见七号楼停车位上杵着四五个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什么。见老金带着警察们过来忙住了嘴,都等着看警察怎么处理。老金用手指了一下那辆车说,就这辆,停了好多天了,业主们意见非常大。钟克明走过去围着蓝色桑塔纳转了一圈,又摸了摸车门车身,手指上立马沾了尘土,证明这辆车好长时间没有人开过了。钟克明问围着的业主,这车放多少天了?
得有七八天了,也没见人动过,停得歪不歪正不正的,你说多闹心。旁边一个小伙子嘴快,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给它拖走,快拖走。
这栋楼的住户都问了吗?钟克明对老金说。
基本都问了,还有几家长期不住的没有联系上,老金回答。
钟克明又用手拉了拉车门,锁得紧紧的。小石凑到车窗玻璃前,往驾驶室里瞅瞅也没发现什么。老金说,钟所长拖走得了,老这么放着业主们不干。钟克明说,业主们不干,我们拖走了等车主过来找我们那就干了?老金被噎了个窝脖儿,脸上一红。钟克明嘴上是这么说,但知道解决不了问题物业和自己也完不了事,就对小石说,把挡风玻璃处的车辆识别号抄下来,查查车主信息。
车不挂牌子是不是得扣分、罚款呀?你们就得给他拖走。刚才说话的小伙子一副挺懂法的样子。协警李伟在一旁不高兴地说,嗯,别麻烦派出所了,一会儿你们还是接着打事故电话,让交警过来处理吧。小伙子瞅了李伟一眼,想和他理论几句又把话咽了回去。
小石抄下了车辆识别号,然后给所里值班的民警薛正打电话,让他上网查查该车的基本信息。这期间,钟克明拿出香烟给老金,又递给了那小伙子一支。小伙子本来还咂摸着李伟的话,见钟克明这么示好,心里的气一下就顺了。
不一会儿,所里打电话过来说这辆桑塔纳车是盗抢车辆,在一个月前丢失,立案单位是刑警一中队。钟克明一听也挺痛快,拿出手机就和刑警一中队值班民警联系。老金当即表态,晚上就给巡逻队开会加强保障。业主们说,老金你别光白话儿,你们得负起责任来。钟克明打完电话也过来数落他,这车怎么进小区的,你们小区车辆出入不登记呀?老金说,门口有监控,我一会儿带你们瞧瞧带子去。钟克明说,现在成了刑事案,我们不去了。你在这里盯着点儿,等刑警队的人过来,有什么情况和他们说。
说完,钟克明几个人就上了车。车开到正兴街路口的时候,钟克明突然对李伟说,去我家。李伟于是打方向盘变更车道,向右拐进邮政小区。
到了小区楼下,钟克明让李伟他们等一会儿,独自上了楼。一看家里还是早晨上班时的样子,知道妻子赵青还是没有回家。赵青前天和自己又吵了个热闹,原因自然还是老话儿,嫌弃他不能赚大钱。媳妇儿前年从邮政公司下岗,在家待了半年后还是想干点儿事儿,先是卖服装后来又经营化妆品,可干什么亏什么。钟克明就劝她,愿意干事儿找个地方打工,不想干事儿在家待着也行,有钱就多花,没钱就少花。可赵青要强,一股脑儿地想赚钱。她的话儿始终是,指望你那点儿工资,拉不了窟窿也得受活罪。半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赵青遇到了做贸易公司大老板的同学,羡慕不已,不是说这个同学怎么有钱,就是说他怎么出手阔绰,为人怎么讲究,弄得钟克明烦不胜烦。钟克明说,这种人我见得多呢,大部分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背后还有一套,你还是离这种人远点儿。赵青就骂钟克明心里肮脏。你以为都跟你们遇到的流氓一样呀,我看这个世界上好人多着呢。钟克明懒得和她理论,眼不见心不烦。
最近一段日子,赵青经常早出晚归,弄得钟克明心神不宁。前天晚上十点多统一行动回来,看儿子一个人在家泡方便面,就问儿子,你妈回来了吗?儿子摇摇头说,打我妈手机关机了。钟克明马上来了火,但孩子在身边不好发出来。他给妻子打电话,还不错,手机倒是开机,可等了好长时间却不见对方接电话。过了几分钟,他又重新拨了一次,刚响了一下,对方就拒接了。钟克明恨不得把手机给摔了,这时,门哗啦一下开了,赵青回来了,满身的酒气,脸上还化了妆。再看穿的衣服,白纱套裙里黑色乳罩若隐若现,钟克明忍不住把她推倒在地。第二天,赵青就离家出走了。
钟克明在厨房里给儿子热了热昨晚的蒜黄炒鸡蛋,然后把米饭焖在电饭煲里,给儿子留了张纸条后,下楼上了警车。李伟说,刚才所里来电话,说市政府三楼有上访的,巡警们弄不了,让咱们过去。钟克明摘下警帽说,咱们过去就好办了?小石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若有所悟地说,九哥,派出所工作真不好干。钟克明说,行,小石,说出这话就说明你出师了!
警车直接开进了政府大院,门卫看到警车来了早把电动门打开。钟克明带着兄弟们上楼,刚到三楼楼梯口,就见一老太太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坐在台阶上,几名巡警站在旁边束手无策。见钟克明来了,有的喊九哥,有的喊钟九,钟克明正想问问怎么个情况,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原来是巡警大队大队长冯逍的。九哥,你过去了吗?
钟克明说,冯子呀,我到了。
冯逍说,九哥,市里刚发话了,让把这个闹访的老太太拘留了。
钟克明说,我刚到这儿,还不了解情况,等我问问再说。
冯逍说,别问了,快点儿弄走她。
钟克明心里有些别扭,对冯逍说,冯子,这个老太太看年纪都过七十了,还带着个孩子,真要强制带离还得想想办法。至于拘留,老吕知道吗?老吕是派出所的所长,钟克明的意思是告诉冯逍,你巡特警大队没有权力支配派出所。
冯逍说,吕所早知道了,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事儿,是市领导的意见。
钟克明看看四周,走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压低声音说,冯子,市领导大还是法律大?
冯逍说,九哥,这些年你怎么还不开窍?市里让咱干咱就干,出了事儿有他们呢!
钟克明懒得和他理论,挂了手机,走到老太太跟前。只见他蹲下身子,摸了一下孩子的头说,大娘,您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早看到钟克明来了,话儿也备好了,你来啦,你是多大的官儿?
钟克明说,大娘,我不是官儿,我就是个普通的警察。
哦,你不是官儿不主事儿就不要和我谈了,我今天就是想见见市委刘书记,不见到刘书记,你说破天我也不动。
钟克明说,大娘……话儿还没说完,手机又响了。
钟克明一看是赵青的电话,擦了擦脸上的汗,又走到角落里,说,你在哪儿?
赵青说,现在能回家吗?
不能,我正在出警。饭做好了,晚上回去说。
你现在回来!工作第一还是咱家第一?
现在正忙着。钟克明知道妻子回家后心里踏实了些,说完就把手机挂了。可刚挂掉手机又响起来,钟克明这个烦躁,仔细一看是吕所长的电话。
九哥,你在现场是吧!
是。
你带了几个人?
算上我四个。
刚才市委办戴主任给局长打电话了,说刘书记非常生气,让我们赶快想法子把老太太带回所里。
怎么赶快,还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呢?钟克明有些为难。
让人把孩子带开。巡警不都在那儿吗,还弄不了个老太太?
我看看吧。钟克明对这种事儿打心里就抵触。关掉手机后,钟克明走到老太太身边。还没等他说什么,楼道东面过来个掐着腰、腆着肚子的干部。李伟说,九哥,九哥,那个人叫你。钟克明认出那人是市委办公室戴主任,心里暗骂,瞧你那个揍相。
戴主任有什么指示?
戴主任把钟克明叫到办公室,用手重重地捶了几下桌子说,刘书记刚才正在接待外地投资商户,这个南杨庄的丁春女无理闹访,影响了我们市的形象。你们现在就把人带走,拘了她。
钟克明向前探了探身子,说,这丁春女在楼里有什么过激行为吗?
在台阶上坐着就不行。
钟克明心里暗暗骂他不通人情,口上却说,戴主任,我一会儿过去劝劝老太太,让她赶紧走。
走?不能让她走,必须拘留。
钟克明也严肃起来,她手里有个孩子不好强制。
戴主任对钟克明这么回答显然相当恼怒,站起身子就走。我已经和你们局长说了,拘完向我们汇报。说完,气势汹汹地推门走了。
钟克明在后面“呸”了一声,李伟这时进了屋,九哥,你出来一下,看看谁来了?
钟克明问,谁来了?
丁世在。
他是跑着上的三楼,脸上热汗直淌。钟克明出屋后见他正在搀老太太起来,忙过去问,老丁,这是你……
丁世在用着劲儿说,克明呀,咱大姑。
钟克明心里顿时敞亮些了,大姑呀!
来,钟克明招手让李伟和旁边几个巡警过来帮忙,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老太太搀扶起来。丁春女劲头儿又上来了,世在,你别管我,我今天就得见刘书记,见不到就死在这儿。
丁世在说,大姑呀,您别添乱了,好歹您侄子我也是国家干部、校领导,听我句劝好吗?
钟克明也跟着配合道,大姑啊,你看你,有事儿找丁主任不全给你办了吗,怎么还亲自跑?让丁主任给你找刘书记,该办的全办了,丁主任的能量……
丁世在拦了一句,克明,你别说了,看好我大姑的孙子。
丁世在想把老太太直接拉回家去,钟克明拉了拉他衣角,说,世在,真不行,上面有话儿,人得先去派出所。钟克明没有直接说上面要求拘留的事,担心再有变故就不好弄了。
丁世在说,怎么?还处理呀?
处理什么呀,到所里问个笔录。我也和所长作个汇报,下班就回去呗。钟克明知道此时得稳住丁世在才行。
老太太说,世在,你甭管你大姑,要杀要剐我绝不低头。
丁世在又好一阵劝说,这才把老太太和孩子带回所里。钟克明考虑得挺周到,没有把他们直接带到讯问室,怕引起老太太的反感。在稳定了一下老太太的情绪后,他将老人引进了值班室,给她端了杯水,小石还从自己办公桌里拿出几块儿糖,哄老太太的小孙子。
看时间快中午了,钟克明嘱咐李伟到食堂给老太太打饭。丁世在说,克明,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一会儿去外边吃吧?钟克明拿出饭盆,对丁世在说,你先陪大姑说会儿话,我去扒拉几口饭就来。
钟克明去吃饭的当口,老太太在值班室的床上盘腿一坐,嘴里唱起了《红灯记》:“爹爹留下无价宝,怎说没留什么钱,爹爹的品德留给我,儿脚跟站稳如磐石坚,爹爹的智慧留给我,儿心明眼亮永不受欺瞒,爹爹的胆量留给我,儿敢与豺狼虎豹来周旋……”
李伟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还配合地鼓起掌来,让端饭回来的钟克明狠狠瞪了一眼。钟克明把丁世在叫到办公室,说,大姑这是怎么回事儿呀?丁世在掏出烟四处看看,见墙上写着“严禁吸烟”四个字,问,吸烟没事吧?钟克明咬了一口馒头说,我这吃饭,你别吸了。丁世在把烟重新放回烟盒,说,大姑家的老三,就是我三表弟,两个月前给孙村聚氨酯厂换彩钢顶子,结果从上面掉下来,当场就没气了。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孙子还小,表弟妹肯定还得找主儿,大姑受得了吗?人死了,赶上聚氨酯厂和施工队谁都不舍得掏钱,乡里调解了几次也没成,大姑只好往市里闹。现在不流行上访吗?上访说不定能管用呢。
钟克明一听,心里更加同情老太太。厂里和施工队给了多少钱?
合起来才十万,现在十万哪行呀。
十万是少点儿,不行就打官司呀。钟克明说。
丁世在说,怎么打官司,打官司到猴年马月?
钟克明叹了口气,觉得现在得和丁世在挑明利害关系了。世在,是这么回事,大姑多次去市政府上访,弄得刘书记不太高兴。市里也没有不想管的意思,可是大姑今天闹得有点儿过了,市里才责成局里严肃处理。可真要把大姑处理了,那不把她坑了吗?丁世在见他说得正式,知道他不会糊弄自己,一听也发了愁,你看怎么办?
先找找吕所,然后再找找那个戴主任,让他跟市领导吹吹风,就说老太太现在也后悔了,也认识到自己的行为过激了,保证以后不再闹了。
好,好,那我找找。丁世在挺着急。
丁世在出去给所长打电话,钟克明把门关上,急忙先拨了所长手机。所长那边正乱,让酒的声音此起彼伏。
钟克明说,吕所,人带到所里了。
吕所长在那边说,先等会儿,我找个安静的地儿……好了,你说吧。
钟克明把老太太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又为她开脱了几句。首先,老人家年逾七十,以前又无案底,采取拘留不妥;再者,老太太新丧了亲人,咱们真按照市里的意思处理了她,人道上过不去。另外,这个老太太还是丁世在的大姑,一会儿他会给您打电话。
吕所说,行行,先让老太太在所里待着,别有个好歹。上边问起来咱就说人已控制起来了。
放下电话,钟克明又下楼看了看老太太。只见她看着打来的饭发呆。钟克明问,大姑,怎么不吃呀?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我绝食。
钟克明笑了,对值班的人说,照顾好老太太,想喝水给水,想躺就躺,想唱就唱。
老太太把小孙子抱在腿上,孩子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钟克明又从宿舍里拿来张毯子,给孩子披上。老太太眼里噙着泪,说,大侄子,你是好人。
每天午饭后钟克明是必须睡午觉的,哪怕眯个十来分钟,下午上班都有精神。这才眯了一会儿,就被敲门声吵醒,是小石。九哥,九哥,走,有打架的。
钟克明马上起身,戴上帽子后把八大件又系好了。他先到值班室看了看老太太和孩子,见他们睡得正香,便让值班的人好生照顾,别在所里出什么意外。
李伟打着哈欠说,联通营业厅里有人把营业员打了。营业厅和派出所都在古城道上,距离只有五百来米,这次出警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车子刚停稳,里面慌慌张张地跑出几名公司职员,见了他们便说,你们可来了。钟克明问,人在哪里呢?
在里间办公室。一个职员说。
钟克明等人快步穿过大厅,向里间办公室走去。进了屋,只见一个穿防寒服的小伙子正和三个女柜员吵嚷着。一个穿制服的应该是她们的头儿,迎上来对钟克明说,你们快点儿把他抓走,他把刘艳打了。刘艳是其中一个高个儿的女职员,脸上哭得泪哗哗的。
钟克明和小石打开肩上的执法记录仪,钟克明问,小伙子,怎么回事?年轻人看警察来了丝毫不在乎,说,怎么啦,警察来怎么啦?钟克明从不会被当事人压住气场,他嘴角一歪,脸上的肉就横起来了,怎么了,警察来了不怎么?有人报警就得过来。小伙子,你是哪里的?
你问我哪里的,我还得问你哪里的?
钟克明清楚遇到人事儿不懂的,不给对方点儿颜色看看,场面还真震慑不住。他将右手插在腰间,用左手指着对面的小伙子说,现在人民警察对你进行盘问,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只好对你采取强制措施。钟克明说话的时候,李伟和小石也分别作好了临阵的准备。小伙子一看这阵势便有点儿胆怯,马上改口道,警官警官,你们别着急,我不是来闹事儿的,只是来反映问题的。她们无故挂我电话,还不给我解决问题。
那你为什么动手打人?钟克明郑重地问。
警官,我没打人。
你就打了。被打的刘艳插了一句。
钟克明一挥手,示意刘艳不要插话。那小伙子接着说,我只是推了她一把。是这么回事,家里宽带早就到期了,我也不想再用,可续费却没人通知我,他们联通每月还照样扣我费用,你说我多冤。我找他们来,他们不给我答复,还说不缴费到时候去法院起诉我。钟克明听了个大概,就对双方当事人说,行了,谁也别说了,都去派出所。小伙子你跟我们走,报案人和当时在场的同事也跟我过去问笔录。
小伙子跟在民警后面上了车,到了车上还是有点儿不服气,问,怎么不让他们一块儿上车呢?没等钟克明说话,李伟吼了一嗓子,哪儿这么多废话,让你走就跟着走。一下就把这小子给吼住了。
联通公司副总经理申东峰到达派出所的时候,钟克明和小石刚刚对小伙儿齐楠做完讯问。笔录中齐楠一口否认自己打了柜员刘艳,始终说只是推了对方肩膀一下。钟克明从讯问室出来和申总打了照面,申总见值班室里还有个老人和孩子,打趣道,克明,你们派出所成福利院啦?钟克明赶紧把申总叫出来,说是上访的,上面要求拘留。然后问,刘艳过来了没有?
申总说,没有,去住院了。
住院了?
嗯,有高血压病史,这一挨打着急上火住院了,申总解释。
我说申总呀,我刚出的现场,有那么厉害吗?最多是个治安案件,把钱扔医院有意义吗?
申总一脸无辜,我也没办法,人家家属过来,说在营业厅好好地上着班却无辜被打,要求去医院作伤残鉴定,我总不能拦吧?
钟克明听后心里一阵烦,现在好多案情其实并不复杂,但当事人都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谁住院、谁花钱多谁就占理,本来可以现场调解的事情,最后搞得难以解决,还显得咱们公安办事效率低。
钟克明说,让在场的员工都过来一趟,顺道把监控视频也拷来。申总马上给营业厅负责人打电话,不一会儿工夫,在场的柜员用U盘拷来了事发时的监控录像,小石和申总一起在电脑前查看。录像上显示齐楠进入营业厅后问刚才谁挂了他的电话,刘艳站起来说是自己。齐楠听后,过去就推了刘艳肩膀一下,然后刘艳还手。看视频齐楠应该是被刘艳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没敢再还手,而刘艳仍不罢休,又抄起个纸箱子向他扔了过去,这时就有人打了报警电话。
小石瞅了瞅申东峰,申总,这个要处理双方都得处理。申东峰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说,他去我们营业厅纯粹是寻衅滋事啊!小石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对方是因为网络费用问题和你们发生冲突,还够不上寻衅滋事。申东峰说这哪儿行,哪有打了人还不处理的?
这边正理论着,那边丁世在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钟克明正巧碰见,问他怎么样了?丁世在说,所长那边没问题,但做不了主,决定权还在市委那边。
要不你找刘书记说说去。
哎,刘书记认得我是哪棵葱哪头蒜吗?丁世在实话实说。
钟克明低下头想了想,让丁世在跟自己去办公室。屋里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申东峰见钟克明带着人进来,就问他怎么办。钟克明说让我先看看视频。小石又给钟克明重新播放了一次,钟克明说,好办。接着指指身边的丁世在,申总,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哥们儿,二中政教处主任丁世在。
丁主任,这是市联通公司申东峰申总。
丁世在和申东峰都是场面人,互相客气了一番后握握手。
钟克明说,申总,楼下那领着孩子的老太太就是丁主任的亲大姑,因为儿子干活时意外身亡,厂里推卸责任不给合理补偿,老人走投无路只好到市里上访,挺不容易的。
真是挺不容易,申东峰也附和着说。
申总,你这事儿我准办好,但得先把咱朋友的事儿给办了。你和市委戴主任是高中同学,说话肯定好使。你给老太太说点儿好话,让戴主任在刘书记那里吹吹风,就说老太太在派出所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保证不再上访,一切按正常渠道进行。申东峰一看这节骨眼儿,想推辞都不能,嘴里直说没问题,这就马上给戴主任打电话。
申东峰打电话期间,值班民警薛正跑来说,九哥,又有件警情,文化街有打架的。钟克明给丁世在了个眼色,让他在这里等申东峰回话儿,自己则带着李伟和小石出警去了。小石见缝插针地问钟克明,九哥,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钟克明闭上眼睛,头枕着靠背回道,好办。
李伟驾驶技术非常了得,还不停地摁响警笛喇叭。钟克明嘱咐道,不急,开车注意点儿行人。
15时45分。
王璇才从东北老家来舒城没几天就惹上事儿了。自从父亲入狱后,母亲谢素敏就将她留给奶奶,独自一人回了舒城,在这儿开了一家麻辣烫餐厅。之后,刚读高一的王璇因为聚众斗殴差点儿被派出所处理,谢素敏知道后哪儿还放心,于是打电话让儿子也来舒城。还甭说,这个王璇浑是浑,但孝顺,妈妈的话他听。不仅干活儿受累不怵头,经营小店生意还挺着靠。谢素敏看着也高兴,天下哪有个个会读书的,只要儿子在身边不惹祸就行!
下午,店里客人散尽后,王璇就乐颠颠地开始收拾垃圾,满满两大桶垃圾王璇一手拎一个。小伙子壮实,有的是劲儿,可走到路边一瞅,咦,垃圾桶呢?于是喊,妈,垃圾桶咋没啦?谢素敏这才想起垃圾桶让西边搞装修的手机店老板郭东给拉走了。她对儿子指了指西边,王璇扭头一看,垃圾桶正放在西边不远处三十多米的地方,于是走过去,二话不说就把垃圾桶往自家这边拉。刚拉了不到十米就听见后面就人喊:哎,哎!你干吗?往哪儿拉呢?
王璇停住脚步,回头看郭东在后面喊,就回了一句,往我那边拉拉。
没看我正用着吗?
你用着就得放你那儿呀,这是公共设施我得放回原处。
你小子怎么说话的?郭东正从屋里往外边倒腾着废料,想弄完后就给还回去。没想到这东北小子说拉就给拉走了。郭东走过去,拽住垃圾桶就往回走。
王璇眼珠一瞪,嘴一撇。怎么说话?信不信我削你。
谁削谁还闹不清呢!郭东也不是吓大的。
东北人最不屑逞强,王璇一听,绕过身来就和郭东动了手。俩人拳头巴掌互不相让,王璇块头大,几拳就把郭东的嘴打破了。郭东嗷嗷怪叫,双手拽住王璇的衣领子一扑,把他摁倒在绿化带上。谢素敏正在屋里捣鼓着账,听外面有打架的声音,赶忙跑出去。见儿子和邻居小伙儿撕扯在一块儿,谢素敏便用手去拉压在王璇身上的郭东,可拽了好几下也拉不起来。因为心疼儿子情绪激动,她返回屋里拎出两只空酒瓶子,对着郭东的后背和脑袋就砸。郭东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捂着脑袋抬腿就给了谢素敏一脚,把她踹翻在地。一见母亲挨打,王璇嗖地从地上翻身起来,脱光膀子,跑进厨房。谢素敏挨了一脚后,没再动手,对郭东说,你打我家孩子干吗?是你家小子先打我的,郭东捂着脑袋和谢素敏理论。正在这时,只见王璇手拿菜刀从店里冲出来,谢素敏心里一哆嗦,于是对郭东喊,还不快跑!
郭东见明晃晃的菜刀在王璇手里高举着,知道今天要出事,转身就朝西跑。王璇在后面紧追不放,谢素敏也跟着追自己的儿子。手机店里出来几个干活儿的,见老板被后边的人追,衣服也扯坏了,急忙将他让进里屋。王璇恶狠狠地推开想拦他的伙计,冲进里屋,对着包厢的门一通乱砍。谢素敏一脸煞白,想抢下儿子手中的菜刀,可王璇大脑充血,根本不听劝,继续用菜刀砍门……
钟克明他们出现的时候,王璇的手一下子就软了,谢素敏趁机把刀给接下来。郭东从屋里出来,见警察把对方带车上去了,胆子又大起来,嘴里大话就卷开了,臭东北崽子,警察弄不了你,我找人也弄了你。钟克明在警车里听了,黑着脸吼了他一嗓子,别闹腾了,有事儿没事儿?身上哪里有伤?郭东凑到车前,殷勤地对钟克明说,警官,你看我这个胳膊上、肩膀上,衣服都让他撕扯坏了,胳膊也青了。
胳膊青了又不是我弄的,是他自己在绿化带砖牙子上磕的,王璇背铐着双手辩解。钟克明扭头瞪了王璇一眼,转过来对郭东说,哪里不舒服?我建议你去医院做个检查,没什么事的话就来一趟城区派出所,我们给你做个笔录。
好,好,巡警大队的头儿是我亲戚。
钟克明最讨厌出警的时候当事人不分场合地说关系,他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你和刘书记是亲戚我也得依法办事。
从车里下来,王璇瞅了一眼派出所门口的警徽,心说这下坏了,非得脱层皮了。李伟推了他一下,催促他快进去。钟克明是最后一个从面包车里下来的,他掏出手机,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赵青的。钟克明转身到所门口角落处给赵青回电话,电话却关机了。
正向门口走的时候,申东峰和丁世在迎了出来。没等他俩说话,钟克明主动打招呼,申总,联系得怎么样?
没事了,你们拿戴庆成当个官,我们之间可没那么多事。就如你所说,他的意思是让老太太写个保证书,保证不越级上访,不再去市委闹,再提供个保证人,就可以了。
丁世在一旁伸出大拇指,恭维着申东峰,多亏申总啊,有水平有能量!我可以当保证人。
钟克明跟着附和,今天你遇到贵人了。
申总说,克明,还是你最辛苦,你看你一天到晚忙活儿的。
钟克明进值班室让薛正给老太太打印了份保证书,老人签好字后又让丁世在写了份担保书。老太太本来还不情愿,但看到侄子丁世在一脸的苦相,知道这事儿不这样也脱不了身,只好无奈地签了字。丁世在扶老太太上车后,又返回来,对钟克明和申东峰说,今天当兄弟的啥都不说,克明你定日子,我得大方地安排一顿。钟克明说,行,可今天我值班。明天?明天不是请我们,是请申总,没他这层关系还真麻烦了。申东峰脸上放光,挺满足,嘴里客气了几句,不用,这只是小事儿嘛。丁世在确实是实心实意,那就定明天,叫上吕所长。
车子开走后,钟克明和申东峰又一起进了值班室。钟克明问申东峰,你这边怎么样了?刘艳人能过来吗?没什么事儿就过来,趁热打铁咱们给调解了,否则你们公司也麻烦。申东峰点了点头,说,刘艳本人同意调解,就是她婆婆那边的人都是市里坐地户,没受过气,非得要个结果。钟克明说,要什么结果,拿视频给他们看,让他们明白,要处理都得处理。申东峰说,我把刘艳和她家里人叫过来,还得你谈。钟克明点点头,行,你让他们过来吧。
十多分钟后,刘艳被众亲属簇拥着到了派出所门口,其中有俩中年妇女直嚷嚷,打人的给我出来,让我们看看,他家养日本人还是多长了几个脑袋。申东峰一看这架势躲一边去了,钟克明迎上去喊道,吵什么?你们是打架来了还是解决事儿来了?这里是派出所。一个带着近视眼镜的妇女说,我们不管什么派出所不派出所,打了我们老刘家的姑奶奶就没完。钟克明心想和这些人发生冲突也没多大必要,嘿嘿一笑,行了,大姐,我看你家姑奶奶没事,你这个大姑奶奶倒是惹不得。
那女的让钟克明一句话说得舒服好多,口气也缓了些。兄弟,我可不是冲你,别怪我没文化,我们姑奶奶在单位无故挨打,总要有个说法吧。她既没有违反纪律,也没招谁惹谁,冤不冤啊?
钟克明没接她的话茬儿,而是把这伙人全都请上了二楼办公室,让小石放视频给他们看。看完后说,你们看看,如果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双方都得处理。当然,按照常理,确实是对方不对,一个男人不该对女性动手。我和申总今天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认为刘艳的行为没有一点儿过错,要求我们依法办事,我们就按照程序该问笔录的问笔录,该取证的取证。可流转到法制部门后就不好说了,有可能双方都要被采取措施。当然,我也希望只拘留对方,但谁都不能预料结果会怎样。
钟克明说完,这伙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光都集中到那两个中年妇女身上,中年妇女的眼神又迂回到刘艳那里。刘艳张了几下嘴,想说又不敢说。
钟克明和申东峰都看出来了,互相瞅了一眼。申总先表明了一下态度,刘艳,你先说你身体有没有问题?有问题你该看就看,医药费公司负责。事情出来了我代表公司全权负责处理这事儿,钟警官也是我的老朋友,大家放心,有什么要求就说,咱公司一定会保障员工的合法权益的。
大家一听申总说话挺给力,都不住地点头。刘艳站起来说,申总,我就是一时火大,没什么事儿,让派出所调调得了。那个戴近视镜的妇女是刘艳的大嫂,见小姑子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再张狂,再说监控录像里小姑子也没受多少委屈。她呲牙笑了一下,然后对钟克明说,行呀,兄弟,你给费心调调,我们也不是冲钱,就为了出口气和脸上有面儿。
留置室里,齐楠正和一个协警东拉西扯地聊着什么,钟克明用手拍了协警脑袋一下,坐下对齐楠说,这事儿你想怎么办呀?齐楠倒是一点儿压力也没有,张嘴就说,不怎么办,不行就拘留。钟克明面无表情地说,齐楠,你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听我的吗?
警官,听你的。
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就是你刚才说的我们拘了你小子,二是和人家调解。
不行。齐楠坐在留置室的长椅上,好大地不服气,说,警官,我没打她她反倒打我,我不过是反映问题,他们联通公司迟迟不解决倒还有理了。警官,你说有这样的吗?我的宽带到期了,到期了你就给我停呀!还一个月八十元的收取服务费,八个月六百多块钱呢。怎么我联通手机欠了钱他们就给停了,这个宽带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钟克明锁着眉瞅了瞅齐楠说,小伙子,你说的这个我懂,你不才六百吗?我有次忘了到期日,一样也被收了七百。我到哪里说理去?人家联通就是这么规定的,又不是单独针对你。
旁边协警冒了一句,九哥,你也这么倒霉呀?
钟克明瞥了协警一眼,心说这个猪脑子。又对齐楠说,小伙子,我看你人不错,也是想给你解决事儿。我看了监控,你作为一个小伙子上来就打人家女孩子,你想想,如果你姐姐妹妹上着班好好地让人打了,你干不干?你刚才听到外边那阵势了,对方来了好多人,现在你在留置室待着是好事,我要放了你,没准儿真出什么事儿。
齐楠脸色发白,汗也下来了,但嘴上不松劲儿,没事儿,叔,让他们进来打死我好了。
有种!爷们儿,你自己考虑吧。我把话儿先放到这里,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钟克明还没上楼,守着报警电话和电脑的薛正说,有个消防报表需要报一下,政治处发文说咱们所这个月信息数量没有达到要求,吕所让你整几篇出来。钟克明跑值班室里看看电脑上的通知说,薛正,消防那边你还搞不定吗?给你表妹打个电话,让她在那边先给办了,过几天我们组个饭局,再好好请请消防大队。别总是挤兑咱们,把责任全推给派出所。政治处那边过两天再说,今天是没空儿了。薛正说,是呢,五起了,还有四个就应该没情况了。
申东峰和刘艳的家人们一块儿待着也着急,偷了个空儿下楼,小声地问钟克明,怎么样,对方同意调解吗?
现在还差点儿,申总。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宽带到期你们给人停呀?手机欠费联通就自动停机,宽带不用你们却继续收费,确实有点儿不合理。
申总辩解道,克明你不懂吧,当初签订光纤入户协议的时候,合同上都写着呢,大家都不仔细看。
谁看?我也没看过。钟克明说,申总咱这样,你们公司怎么运作我不清楚,只要你们给人把宽带费用的问题解决了,咱就好处理。
申东峰连个嗑巴都没打,直接说,行,你怎么说怎么办,给他免四百元费用。
钟克明这时心里就有底了。他先去了询问室,小石和李伟正在给王璇作笔录。之后,他又抽身进了留置室,看到齐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样子,便问,你怎么了?
齐楠说,警官,我道个歉行不?
钟克明摇了摇头,不行。不是我不行,是对方肯定不同意,怎么也得出个钱作为赔偿。
多少?
你口袋里多少钱?
齐楠翻了翻牛仔裤的口袋,掏出三百块钱,说警官,我就带着这些。
钟克明说,这事我给你们管到底,你打了人家给人赔偿多少是个意思,好让人心里痛快。一会儿,联通公司经理过来,你说话客气点儿,让人在宽带费用上给你优惠优惠。懂不懂?
齐楠一听挺高兴,忙应允道,懂,懂。谢了警官,完事后我好好感谢你。
钟克明说,谢什么谢,以后见面客气点儿就行。现在你跟我上楼,看看你小子会来事儿不。
齐楠说,你瞧好吧。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钟克明说,小伙子你站在屋中间,向刘艳姐道个歉。齐楠走过去给刘艳深鞠了一个躬说,姐,你别生我气了。都怪我脾气不好,你现在打我出出气。刘艳听后忍不住笑了,她大嫂本来想凑过来说几句,见钟克明拿眼瞅她,就没好意思说什么。钟克明也没有给双方写调解书,该简化的手续都简化了。钟克明认为有把握的事情没必要复杂化,时间耽误不起。等刘艳和家人拿着三百元钱走后,钟克明把齐楠留下来和申东峰谈怎么把他的宽带问题解决了。
临来之前,申东峰担心这事情一天处理不完,没想到两个小时就摆平了,心里也痛快,就把手机号留给了齐楠,让他明天单独找他,给他办理减免手续。
送走他俩的时候,已经是快五点了,钟克明还没下楼手机就响了,是吕所打来的。吕所问,刚才文化街有个打架是不是?钟克明说是。吕所又说,是这样,有一方是东北的吧?那是环保局谢局长的外甥。一会儿谢局长带着他妹妹过去,你看着处理一下,见到谢局长就说我打过招呼了。
王璇这个小子还真是个敢作敢当的家伙,材料说得客观真实。来个电话是巡警队冯队长的。钟克明问,有什么指示,冯队?
电话那边的冯队笑了,九哥,你讽刺我!听说一会儿公布新提拔的副所长名单,政治处小缴偷着告诉我的,你注意一下。
钟克明早就听说要公布正股级干部名单了,上个月吕所说所里把自己报上去了。虽然钟克明对当官兴趣越来越淡,但上级能认可自己,也是值得舒心的事儿,起码得让妻子和孩子知道自己没白干。
冯队电话里又说,九哥,是这么回事,刚才你们出了个文化街打架的警吧?
钟克明说是。没等冯队再问,他又跟了一句,你就直接说你是哪头儿的吧?
我是挨揍的那头儿的。
噢,活该,揍不过人家还托你这个大队长,丢人不?
冯队叹了口气,哥呀,是你弟妹的表侄儿,怎么也得给倾斜一下,裤兜子亲戚得给面儿啊。
钟克明说,冲着弟妹那我就照顾照顾,你上午那口气,让吕所给你处理了。
冯队嘿嘿笑着,这表侄儿刚在医院检查了,没什么事儿,两边干买卖挨着挺近的,调调算了。
钟克明放下电话,在办公室给手机充上电,为自己沏了杯水,等另一方郭东到所里来。讯问室里,王璇正眉飞色舞地给民警小石讲自己在东北怎么让警察收拾的桥段,小石听得入迷,王璇说,你们那个头儿还挺利索,警校毕业的吧?
小石摇了摇头,这所里就我一个正牌警校毕业生。
王璇说,哪所警校?
中国刑事警察学院的。
没想到小地方能出这么大牌学校的毕业生,王璇带着手铐在约束椅上发出惊叹,哥,你牛逼呀!
牛什么呀,小石故作谦虚,刚才九哥那动作没做到位,要换我,你现在就得直不起腰来,我也是东北那边打过来的。我们警校同学老四论个头、体重比你孔武十倍,可散打课让我几下给整倒了,直趴在垫子上窝了十几分钟。
哥,牛逼。王璇在约束椅上扭了下身子,又捧了小石一句。
没想到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小石小脸一绷,啪地拍了下桌子,你小子别张口闭口脏话,你现在还是涉案当事人,知道么?
王璇闹不清北了,缩了下脖子,哥,我没说什么呀,只是佩服你。
薛正和李伟隔着门听到里面的对话,笑得抿嘴走开了。
郭东和谢素敏、谢素华兄妹前后脚地进了派出所,郭东斜眼瞅了一下谢素敏。谢素敏清楚现在的处境,陪着笑脸道,小老弟,你没事吧?
郭东头上肿了两个包,身上还有一些擦伤。刚在医院里做了个头部CT,胳膊上和身上也检查了一下,并无大碍。郭东心里也有小九九,早听说谢素敏的儿子在东北就混社会,担心两家从此结下仇,以后有什么好歹。见谢素敏这么一说,也赶紧顺着找好,大姨,我没事。
环保局局长谢素华一开始还想给对方立个威,见对方态度不错,忙打圆场,你说这事儿闹得,都是街坊邻里的,有嘛事不好说呀?
双方都有背景,到派出所后底气十足。一进门便问,钟警官在哪儿?
此时,钟克明正给赵青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又发了个信息:赵青,咱们都冷静冷静好不好,明天早晨我们在家好好谈谈。发完信息就见电脑上的信息指示灯在闪,他点开一看,果然是舒城市公安局关于周闯等人的任免通知。钟克明揪着心,一个个往下,看到最后也没有自己的名字。
钟克明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心也堵得狠,四十五岁了,在基层滚了二十多年,连新参加工作不到五年的人都提了正股级,自己却……钟克明喝了杯水,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名单愈发觉得可笑。这一想还想通了,什么职务级别,就是提了正股就自己这个年龄了还能怎样?随缘吧!
钟克明实在太累了,好想趴在桌子上静一静。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钟克明调整了一下情绪,把手机放到耳边,吕所,怎么着?
九哥,你看到那个局通告了吗?
没有。什么通告?钟克明故意装糊涂。
吕所说,九哥,我刚听说这批正股级干部又没有你就急了,我已给政治处张主任打电话了,张主任解释说,政法委这次少给了一个编制,你的事他早有打算,不行过几天我再找找大头儿,给你特批。
钟克明心说,特批,别忽悠鬼了。嘴上却呵呵一笑说,这个事儿呀,没提就没提吧,这些年了还在乎早晚吗?行了,不说了。打架的双方都过来了。钟克明赶紧找个借口挂了电话。
谢素华、郭东在楼里打听了一番后来到钟克明办公室。钟克明心里正堵,见有人来,赶紧稳定情绪问对方是什么人找谁。
我是环保局的,姓谢。
哦,谢局长,请坐,请坐。来来,大家都坐。
双方分列两边坐了下来。钟克明问郭东和谢素敏,你们的伤都看了吗?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别耽误着,该治疗治疗,没有问题也说一下。我也不隐瞒,你们两边都找了关系,还都给我打了电话。舒城就这么屁大的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你们还是邻居,没有必要为这个事情把矛盾结深了。
郭东扬了下手说,我没事,钟警官,你看着办,怎么办怎么好。郭东的妈和媳妇也跟着唠叨几句,都说得挺实在。
钟克明让郭东一方先下楼到值班室等着,然后对谢素华、谢素敏兄妹俩说,吕所和我说了你们的关系,这件事我认为调解为上,要是依法处理,对方一个人,你们一方是两个人,采取拘留的话,你这边也不占便宜。如果拖拉下去,把钱都扔到了医院,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手机店老板是个通情达理的,也不想以后落下隐患,也期望调解。我建议你们调解,谢局,你什么意见?
谢素华来时妹子就和他交代清楚了,若依法处理,妹子这方肯定责任大一些。谢素华对钟克明说,钟警官,咱们不是外人,你就看着处理。
钟克明说,要我处理就要拿钱说话了?
谢素华说,没事儿,你还能让哥吃了亏么?你说了算。
于是,钟克明下楼去会议室找另一方,这时,谢素华追了出来,小声对钟克明说,钟警官,多少钱你别当着我妹子说了,回来和我单说。
钟克明对谢局的表态很有好感,行,对方狮子大开口的话,我也不会同意。
钟克明刚下楼,值班室薛正见了他就喊,九哥,第六个警,农贸市场北侧有人报警说,三轮车司机乱收费宰客。钟克明听后一顿生气,对薛正说,三轮车能宰多少钱,这个警不出。让报案人找综合执法局或者物价局。薛正伸伸懒腰说,联系对方了,对方说咱们不出警他就投诉。
现在的人什么都不会,就懂投诉,爱投就投吧。告诉他,欢迎投诉。
薛正和旁边的李伟挤挤眼,李伟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薛正则让另一个协警守着电话,自己也跟着李伟去出警。李伟在车上点了支烟,对薛正说,五点了,还有三起。薛正接过李伟的烟也吸上,九哥这指标数没有一次完不成的,服了。李伟说,刚局里发的公告,九哥副所长又没弄上。我看名单上那个新参加工作、叫什么志强的,连个笔录都不会问的都提了。什么事儿呀,要是我早撂挑子了。薛正吸了一大口烟,到你头上你也不能撂挑子,谁让咱干的这行。
我一个合同制协警,牺牲了都不会给个荣誉称号,我稀罕那个?
扯着扯着就到了农贸市场北门,大门东面一辆三轮车停在那儿,车旁站着两个人。刚下车,三轮车师傅就朝他们喊,过来,过来。李伟一看,这不是皇都花园保安队队长老金吗?
是你报的警呀,老金?
老金戴着棉帽子,手上套着皮手套,对李伟说,是我。我下班跑三轮,这不从新车站拉那个人到农贸市场,说好五块钱的,他非只给我三块钱。你们也知道咱们市的价格,起步价五块。
乘客是个干瘦的男人,灰色西装、灰色围巾、穿得像个资深知识分子的样子。等老金和李伟说完,他才开口,你们当地人都认识是不是?你们就想听一面之词是不是?
薛正一听这外地人说话就上火,我们认识怎么了?我们下车了解一下情况又没处理,怎么就是听一面之词了?
干吗,干吗,你想吓唬人吗?
谁吓唬你了?李伟说,这正跟你了解情况,你这个是纠纷,我们派出所能给你们调解一下就调,不同意调你们去哪里都行。
你们什么态度?什么素质?有警必接,有难必帮是你们警察的责任,小地方的警察真是和大城市的警察没法儿比。
薛正说话本来就不好听,你们大城市素质多高,大城市就因为两块钱报警,不出警还投诉?你们这是在浪费公众警力资源懂不懂,还素质?我们这儿,没人拿这两块钱当回事。说完,薛正从口袋里掏出两块钱,老金,别和大城市人一般见识,来我给你两块钱。
老金也真没出息,真接过去放在口袋了。
薛正瞥了外地男人一眼,师傅,行么?事情处理完了,钱警察替你给了,我们走人。如果还不满意,欢迎投诉。薛正和李伟抬脚上了车,那个外地人站在市场那儿,兀自仰着脖子,一副清高无惧的样子。
所里会议室,钟克明和郭东谈了会儿,郭东嘴里说得好听,可要的赔偿款不少,足足六千块钱。钟克明问,你这六千都干什么,总得有个理由,我和对方说,取得人家得认可。郭东和媳妇一项项列好,CT、CR、挂号费、检查费、七匹狼上衣、手机外壳受损、店里装饰门,共计两千,还有一个月的误工费、营养费、陪床费。这一细算六千都不止了。钟克明对郭东说,我和冯队私人关系不错,他再三嘱咐我给你调调。治安案件比不了刑事案件,你要被对方打成轻伤,要个十万八万的都有可能。但你本身也有过错,也打了对方,你们双方即使验伤最多是轻微伤,双方都要拘留。真要赔偿双方还得打民事官司,到时候手续多复杂、法院判决赔偿多少就更不清楚了。现在对方主动赔偿你,说明也是希望能把矛盾化解了。郭东脸上一红,警官,我要六千对方肯定也得往下还价,再说,完事儿我还得感谢你和表姑夫不是?钟克明说,郭东,你还真有心,快算了吧,别这么周到了,你该要多少就要多少,我们没那么腐败。郭东的媳妇儿补充道,警官,请你和这个没关系,你就看着调呗,多少都行。钟克明说,我调案子不计其数,你这个多少我心里有谱。你有错,对方也有伤,折合一下,两千块钱怎么样?郭东和她媳妇见钟克明话说得硬气又熨帖,只好同意就两千。
钟克明这边有了谱,上楼便喊谢素华到楼道口,谢局,对方开始要的多,多少我也不说了。我最后拍定两千,这两千我也没经过你同意,就给你做主了。谢素华拍了一下钟克明的肩膀,老弟,两千不多,认识你这个爽快兄弟比什么都强。说完,谢素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哗啦哗啦点出两千递给钟克明。钟克明接过来说,咱得写个协议,别以后给你们双方找麻烦。钟克明让小石打了三份调解协议书,双方各持一份,派出所留存一份。
郭东和王璇俩人在钟克明的建议下互相拥抱了一下,双方又在办公室聊了十几分钟。钟克明看看时间说,行了,我也不留你们吃完饭了,都回吧,以后两家多走动。谢素华握了握钟克明的手,老弟有水平,前途无量。钟克明没说话,心说,前途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了。王璇走到门口,到值班室问薛正,哥,那个刑警学院的哥,手机号多少?
薛正冷冷地问,干吗,想报复呀?
不是。哥,想和那个哥学几招儿。
薛正哭笑不得,说,你快走吧。过几天你自己过来找他,亲自拜师学艺。
晚上八点来钟,钟克明坐在办公室给几个未带身份证的群众开临时居住证明,窗外渐渐起了北风。钟克明打开电暖气放到左腿旁烤着,今年的春天来得真不利索,眼看要回暖了又折回到零度以下,真让人琢磨不透。
吕所长见他屋里的灯亮着,路过他门口把他叫到了所长办公室。今天事儿不少吧?
还行,不过全招呼过去了。
刚才那个谢局长还约我们一起吃饭,今天你值班,过两天吧!
嗨,值得吗?谢局看样子还不错。钟克明说。
吕所说,九哥,这回公示有情绪了?钟克明喝着茶水,当然有,没有不是猪了吗?但有情绪管什么用,老了,没必要争这个那个了。吕所也觉得对不住钟克明,但自己也左右不了。钟克明干事没得说,就是一到某些问题上……吕所安慰道,过几天你和我一起找找政法委高书记,看能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
钟克明打心里挺理解吕所的,提不提也不是他说了算的。从所长办公室出来,他走路有点儿晃荡。李伟关心地问,要不要上个医院?钟克明说好,李伟便陪他去了急诊室。值班大夫护士见他们来了,还以为有什么事情。大夫问他怎么了,钟克明说,有点儿头晕。李大夫给他测了测血压,高压。
回到所里已经是晚上9点30分了。钟克明躺在宿舍床上给赵青打电话,还是关机状态。钟克明恨不得把手机摔了,他忍了又忍,单位上的什么事儿自己都能处理,都能化解过去,家里却一点儿法子没有。钟克明心里万分痛苦,四十好几的人了,鬓角的白头发都多了不少,这些年工作干了个明白,日子却是过得糊里糊涂。
正翻来覆去地思忖着,楼道里传来跑步声。不一会儿,小石敲了门说,九哥,有个红警。红警是网上逃犯的预警信息。钟克明精神立马上来了,起来穿好皮鞋,下楼到了值班室。所里几个人都到齐了。薛正说,是个叫任中博的逃犯,现在红蜘蛛网吧上网。钟克明让薛正调出了任中博的在逃信息,然后打印出来,让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后放在裤兜里。接着又对小石、薛正、李伟、小徐几个人说,今天咱们五个人就得把他给拿了。在逃信息显示该逃犯涉嫌抢劫伤害,估计是个穷凶极恶的小子,咱们都要倍加小心,既要把人抓获还不能被对方伤着。小石摩拳擦掌,问戴上执法仪吗?钟克明当即否了,都换掉警服,不录像。李伟和薛正一组,我和小石一组,小徐你负责开车,我们进入网吧五分钟后你就开车顶到大门口。
警车在离网吧五十米的地方停下。四个人分开距离走向目标,钟克明走在最前面。小石走到网管跟前,压低声音说,52号机子在哪儿?这小子看不出个眉眼高低,还生怕小石不知,站起身用手一指,52号,有人找。
他这一喊,钟克明就知道坏了。只见西南面角落里蹭地站起个人来,拔腿就朝门口方向逃窜。钟克明喊了声追,小徐的警车也开过来,拉着警报跟在后面撵。
停晚街上人迹寥寥,就是有人谁也不晓得怎么个状况。几个人追过了两条街,逃犯跑得昏了头,到了新风桥那儿,抬腿就想往下跳。钟克明在后面喊了一句,你想死呀。这小子果真不敢跳了,转过身,从腰里抽出一把尺来长的匕首,来,你们过来,过来都捅死你们。钟克明止住步子喘了口气,大家一齐将任中博围在中间,任中博贴着桥栏杆想顽抗到底。
我反正活不了了,多弄死一个我就赚一个。
钟克明说,小伙子,你傻不傻,你犯的是伤害罪又不是杀人罪,值得拼命吗?
我没爹没妈,死了也无所谓。
薛正小声对钟克明说,咱们叫支援吧?
钟克明清楚现在必须赶紧下手,他向前走了一步,任中博,你是不要命了是不是?我干这个也干得不顺心,来,冲我这儿捅。
任中博被他这么一说,正愣神的工夫,钟克明就扑了过去。任中博瞬间知道自己上当了,可此时钟克明已经把他给压倒在地,后面几个人冲过来给这小子上了背拷。旁边看热闹的人有喊好的有鼓掌的,就是没有敢过来帮忙的。
钟克明这回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他睡得很香,又梦到赵青背对着自己。他追过去,可赵青却越来越远。钟克明转身看到儿子在向他微笑,说,爸,我进实验班了,高考看我的吧。钟克明欣慰地笑了,这一笑就笑醒了,钟克明这才发现自己衣服还没有脱。
正想脱的时候,薛正用手敲门喊他,钟克明清楚又来警了。薛正说来了位女士举报卖淫嫖娼,钟克明直纳闷,这个点还亲自到所里举报?准有什么问题。
女人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穿戴很时髦,稍显臃肿。见钟克明过来,她站起身嚷道,卖淫嫖娼你们管不管?
钟克明说管,当然管呀,你这是举报哪里呀?
你先别问哪里,问清了你们怕是也有通风报信的。女人说。
钟克明说,大嫂,你亲自来这里举报就是相信我们,要不信那就别和我们说了,你找别的单位我们也不干涉。女人听他这么一说,赶忙换了个态度,我开车带你们去,你们准一抓一个现行。钟克明说行,于是让薛正把李伟和小石从被窝里喊起来,几个人一齐上了车。那个女的开着红色本田车在前面带路,穿过几条街后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宾馆门口。
钟克明说,大嫂,你在这里等我们,或者你留个联系方式,过会儿我们再和你联系。女人脸色一变,不行,我就跟着你们,我要监督你们执法。薛正说,不是怕你监督,是为了你的安全和隐私考虑,让对方知道你是谁以后报复你怎么办?薛正以为这样可以唬住她,可这个女的一听劲头来了,我敢向你们举报就不在乎。8506房间,走,一起去。
钟克明一听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了。进了大厅,钟克明对值班经理说,把五楼房间门卡拿着,跟我们上楼。到了8506房间门口,钟克明让值班经理敲门。敲了几下里面有人问了一句,谁呀?
我是值班经理,请开一下门。
几点了,开什么门?不知道我是谁呀。
值班经理面露难色,钟克明示意他把门卡交出来。钟克明拿门卡一刷门就打开了。民警还没进屋,那个举报的女人首先冲了进去,张嘴就骂,大家看呀,堂堂市委办主任,在宾馆和小三儿开房通奸呀!
钟克明打开房间的灯,只见市委办戴主任正光着身子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钟克明故意和戴主任装不认识,劝报案女士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女人说,他是我老头子,这一年了连碰都不碰我了,原来把那玩意儿全给这个骚娘们儿了。你们看,快点儿录像,我以后打官司需要。说完,又朝床上睡着的男女骂起来。钟克明急忙让薛正和李伟把她劝出去。这女人果真就是个“坐地炮”,在楼道里又闹了半天,弄得宾馆住宿的人都纷纷出来看热闹。折腾了一阵儿她认为达到了效果,就站起来扭着肥臀得胜似的走了。
钟克明到房间里对戴主任说,起来吧,她走了。钟克明扫了眼坐在床角落的女人,有点儿面熟,却想不起来。
戴主任笑了笑,你大嫂这人脑子有点儿问题,别介意呀。钟克明心说,去你妈的吧,我们介意什么,该介意的是你。
戴主任,你看我们也不知道,也不认识大嫂,这事儿闹的。钟克明说。
没事儿,没事儿,我理解,我理解。兄弟,怎么说呢,我这个家也挺难的。戴主任面露难色,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样吧,你先把她送回家,有事明天到我办公室说。戴主任指着床上的女人说。
好,我先回去,我也跟哥儿几个交代一下。钟克明也得给对方个台阶下。
所里人带着那个女人往楼下走。李伟突然拉了钟克明一把,九哥,看出这个女的是谁了吗?钟克明说我看着也眼熟呢。就是今早报失踪女生的她妈妈。对对!李伟一提醒,钟克明也想起来了,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钟克明上车后对那女的说,你住盛世嘉园小区五号楼吧。女人听钟克明这么说马上愣住了,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妹子。你家丫头早晨就来派出所报案了,说她妈妈失踪了。没想到我们在这里碰到了。
女的当时就呜呜地哭出声来,真是给孩子丢人了,我不是个好妈妈。
是啊,妹子,你不考虑你先生的感受,也要为孩子着想啊。
谁说不是呢?唉,要没孩子我早就离了,都是为了孩子。接着一顿牢骚,说丈夫总猜疑她,两口过不到一块儿去。
钟克明开始还耐着性子听,可越听越气,心里直冒火。他猛然吼了一嗓子,别解释了,男人一心上班,你就嫌他窝囊,没让你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男人就不想跟他过,把家扔了,把孩子扔了?跑这里和男人鬼混!
女人让他吓呆了,车上的人都被他搞得莫名其妙。他嚷了好大一会儿,才住了嘴。
你好好想想吧,姓戴的能为了你离婚、给你一个家吗?他早晚把你当垃圾丢了。现在回家哪里别去,守着孩子,给你男人道歉得到他的原谅。老实男人怎么了?他们起码不会去勾搭别的女人。你都多大了,还鬼迷心窍,真是糊涂蛋!
车开到小区门口,李伟和薛正送女人进了楼门口。女孩儿看到妈妈回来,高兴地喊了一声妈!随后母女俩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现在是凌晨三点,第八个警情处理完毕,还有第九个呢?车上的人都在想。警车缓缓地停在了派出所门前。李伟、薛正、小石跳下车,整理了下警服,一起等钟克明下车,可他依旧斜倚在副驾驶座上没起身。
李伟敲了敲门窗,九哥,九哥。
钟克明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李伟“哎”了一声,一拉车门,钟克明从座上滚了下来。
李伟抱着了钟克明,九哥,九哥!快来人啊,快点儿。
怎么了,怎么了?薛正用手托着他的后腰,说赶紧送医院。小石则哆哆嗦嗦地给钟克明的爱人打电话。
嫂子手机关机了。
给所长打。
警车开进了市中心医院,钟克明被推进了抢救室。院子里一辆辆警车开进来又开出去,开出去又开进来。
第九件警情怎么还不来呀?警情来了,人也许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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