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机所何以跳出招标“专利暗战”

文 /李建伟

郑机所何以跳出招标“专利暗战”

文 /李建伟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企业拥有了专利，仿佛有了“护体金刚”，刀枪不入，所向披靡。然而，事实上，近年来一些拥有专利、甚至大量专利的企业面对专利指控，依然经常败下阵来。为此他们感到困惑：有了专利“护身”，为何仍然被伤呢？

一纸律师函夺走千万订单

初春时节，郑州机械研究所钎焊材料车间里钎焊生产线在紧张而有序的生产着，刚刚从假日的闲舒中归来的工人们满心欢喜地投入到了紧张的生产之中，2017年，他们继续中标成为向青岛海尔电气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海尔集团）供应钎焊材料的国内供货商。然而，该所2年前与美国LKS公司一场生动而残酷的专利“暗战”课，仍不时让该所绷紧着加强企业知识产权保护能力这根弦！

2014年4月，青岛海尔电气集团有限公司开始筛选拟定下年度全球采购供货商名录。这时，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律师函飞到了海尔集团，称：海尔集团目前正在使用的来自郑州机械研究所的新型钎焊材料涉嫌侵犯美国LKS公司相关专利权，如果继续采购使用，将面临着专利侵权的法律风险。

作为一家国际知名的中国家电制冷产业的“龙头”企业、上市公司，海尔集团对美国企业律师函非常重视，法律、技术、管理部门的认真讨论认为，这种用于冰箱、空调制冷管路焊接部位的新型钎焊丝，仅有国内郑州机械研究所和美、日等少数几家大公司能够生产，为了不受可能遭受的知识产权纠纷拖累，海尔集团决定不再将郑州机械研究所列入参加下一年度供货商招投标邀请名录。

友谊的小船为何“说翻就翻”

得知消息的郑州机械研究所大为震惊：和海尔集团20多年的供货合作“小船”，怎么一纸美国知识产权律师函打来就“翻船”了呢？而且，这可是每年4000多万元的大合同啊？该所立即组织法律、技术、销售人员组成危机攻关团队，马不停蹄赶赴海尔，并拿出大堆的荣誉、技术、质量等证明材料向海尔集团解释。

他们在材料中所述的郑州机械研究所确实在行业内声名显赫，业绩辉煌：该所始建于1956年，隶属于机械科学研究总院，主要从事装备制造业共性基础技术的研究及成果转化，以工业用高参数齿轮箱、焊接材料与装备、精密成形铸锻件制品、机电一体化装备、机械强度与振动技术及测试设备为主要研究领域，是河南省首批认定的“高新技术企业”和“创新型试点企业”，2014年被工信部命名为“国家技术创新示范企业”。现有员工1 000余人，其中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人选1人，研究员62人，高级工程师97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累计39人。拥有2个博士学位和4个硕士学位授予权，建有河南省博士后研发基地和河南省院士工作站。

该所拥有20个国家和省部级科技创新服务平台，是国家齿轮传动、机械强度与振动、新型钎焊材料和化学标样等行业归口单位，年服务企业客户1 000多家，成功解决了三峡、葛洲坝、核电、海洋装备等多项重大工程中的核心技术难题。其中，该国家新型钎焊材料与技术重点实验室也依托郑州机械研究所组建，在新型钎焊材料、钎焊材料先进成形技术、钎焊工艺及装备等领域处于国内领先地位。

而且，郑州机械所还尤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所研制生产的新型钎焊材料，完全是自主研发的，我们所目前拥有各类专利540多件总量，其中钎焊领域55件，并拿出了所里获得的31件发明专利授权证书，信誓旦旦说肯定不会侵犯美国LKS公司的专利。而且该所强调自己是国家钎焊专业委员会主任单位、行业标准牵头制订单位，拥有国内钎焊行业唯一的国家重点实验室，产品价格比他们低，但质量完全不逊于进口产品，完全可以替代国外进口；采购国货，就是支持保护扶持民族产业做强做大……

然而，最终，20多年的合作小船还是翻了：海尔集团无法判定郑州机械所是否侵权，为了稳妥考虑，他们最终还是采购了美国LKS公司的新型钎焊产品。

郑州机械所懵了：专利在手，市场还是丢了。船弯在了哪里呢？如此不明不白、忍气吞声接受被挤出海尔集团供货渠道的残酷现实，还被打上涉嫌专利侵权的烙印，将意味着企业几十年建立的技术优势和市场信誉可能受到国内外客户的质疑，而且今后可能永远失去海尔集团这个大客户。

商业谈判中“专利份量”

郑州睿信总经理陈浩（中）和技术人员对案件分析

极度困惑的郑州机械研究所经多方考察，慕名找到中华全国专利代理人协会副会长单位、全国首批知识产权服务品牌机构、全国星级专利代理机构——郑州睿信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下称郑州睿信），向他们述说了企业的遭遇。郑州睿信总经理陈浩立即组织公司有关法务部、战略研究部及代理部机械、化学领域的涉内涉外业务专利代理人进行分析评估。他们连续用了3周的时间，对美国LKS公司及其中国子公司在全球布局的几百件相关专利进行了检索，对其在中国授权和可能授权的相关专利及专利申请的技术方案、保护范围，及技术进行了对比，做出了美国LKS公司及其中国子公司在中国专利布局的分析报告，最后得出结论：美国LKS公司在钎焊材料技术领域在中国布局了3件发明专利，而郑州机械研究所也在该领域拥有18件专利，郑州机械研究所的产品及技术不落入美国公司及其中国子公司在中国布局的任何一件专利和可能授权的专利的保护范围，不存在专利侵权问题。

2015年8月，海尔集团主持召开了有美国LKS公司中国子公司和郑州机械研究所参加的商业谈判，郑州睿信知识产权代理有限公司受郑机所邀请派员作为专利法律顾问参与了谈判。郑州机械所出示了多达200多页的美国LKS公司及其中国子公司在中国专利布局的分析报告，明确指出双方产品完全是不同的技术路线，郑州机械研究所不侵犯美国LKS公司的专利。郑州睿信总经理陈浩从双方专利技术方案和保护范围入手和美国LKS公司技术代表进行了激烈的现场辨论。海尔集团法务部门负责人最后要求美国LKS公司中国子公司代表对此做出解释。对方代表悻悻表示“将会谈情况上报美国总部后，再做出最终的解释。”然而，美方始终没有给海尔集团进行答复。

最终，郑州机械研究所在海尔集团2015年采购中再次如愿顺利中标。更使该所欣喜的是：一直关注着此案进展的中国另外两家著名的电视、冰箱、空调等家电生产厂商、青岛海信电器股份有限公司和合肥美菱股份集团公司，看到郑州机械所在与美国LKS公司的专利大战中胜出，也打消了多年的知识产权侵权疑虑，向郑州机械所伸出了“橄榄枝”，从2016年开始每年从该所采购上千万元的钎焊材料。

拥有专利还要掌握“游戏规则”

然而，作为一家在钎焊材料领域也拥有相当数量专利布局的郑州机械研究所，当初缘何会在一纸知识产权律师警告函面前陷入被动呢？

郑州睿信总经理陈浩一语道破天机：此案中，郑州机械研究所最初提供的仅是自己单方的技术、人才、质量等方面的荣誉、实力证据，却没有从技术法律结合的专利制度角度对对方的专利分布和技术路线进行分析检索，没有解除海尔集团对是否构成专利侵权的疑虑。专利制度在发达国家实行了200多年，跨国公司都深谙专利运营、进攻和防守的知识产权“游戏规则”。他们向客户发知识产权警告函，但经常并不指出具体侵犯他们哪几件专利的哪几项权利，这就让很多中国企业一头雾水，无从下手、无从应对。

陈浩强调，因此，即使企业拥有了很多相关专利，如果不掌握知识产权“游戏规则”，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专利的作用，最终结果还是被动挨打。欧美国家企业无疑是知识产权规则应用方面的“鼻祖”，可是，一旦我们的企业学习和掌握了知识产权规则，活学活用，完全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击败老师，郑州机械研究所的此次商务活动的先败后胜即证明了这一点。

陈浩告诉笔者，随着河南企业专利拥有量和专利布局的展开，河南企业的知识产权地位也逐渐发生了较明显的变化：几年前，河南企业特别是行业龙头企业，经常会接到跨国公司或者国内同行的知识产权律师警告函，河南企业就手忙脚乱，疲于应付。近几年，河南企业已经布下的“专利阵”，开始成为他们进入市场的障碍。于是，他们开始绞尽脑汁去“挖”这些专利“地雷”，设法搬走占领市场的专利“绊脚石”。他列举了郑州睿信近年来代理的几件专利纠纷案件。

平顶山平高电气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平高电气）研制的特高压电网开关断路器技术，早在2013年前后就布局了一批相关专利，该产品年销售额在6千多万元，在国内市场占据优势地位。德国某高压开关企业想分享中国市场这块“大蛋糕”，就委托上海某专利所对平高电气断路器某项核心发明专利提起专利无效请求。平高电气委托郑州睿信沉着应对，向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复审委提交了数百页的证据材料。德国公司一看平高电气有备而来，应对从容，就知难而退，撤回了无效请求。

中航光电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航光电）是中国航空工业集团公司控股的股份制企业，是国内专业致力于光、电连接器技术研发、生产、销售，并全面提供整套连接器应用解决方案的知名军工企业，华为、大唐、中兴等都是其主要客户。几年前，美国某同行公司每年都要给中航光电发知识产权警告函，倒逼中航光电苦练专利内功，加快自己的研发和专利布局。如今，公司年申请专利都在200件以上，几乎每件产品都有精心的专利布局。2015年，该美国想进入中国市场，通过检索，忽然发现中航光电一夜之间在中国已经布下了一个个“专利地雷阵”，要想进入中国市场，就要一颗颗地小心翼翼地“挖地雷”。

于是，他们委托香港某专利事务所对中航光电一项核心发明专利提出无效请求。郑州睿信受托参加复审委口头审理，经过激烈辩论，最终专利复审委认可了中航光电专利新颖性、创造性答辩意见，维持了专利有效。美国同行公司没想到，多年来一直“指责”的中国公司，几年后竟然强有力地反手反击，使得这家行业“鼻祖”首次在中国对竞争对手出手就铩羽而归。

对以上三个典型案例，中原工学院知识产权学院院长王肃教授颇有感慨。他认为，专利不是万能的“护身符”。拥有专利只能说明你有技术优势和能力，遇到专利纠纷，还要学会熟练运用专利“游戏规则”的能力和技巧，才能真正发挥专利的“护身”作用。

王肃教授认为，遇到这类知识产权律师警告函，最好还是寻求专业的专利服务机构，对对手的专利布局进行全面的检索分析，筛选出可能构成威胁的专利。如果确实侵了权，那么要么通过谈判取得专利有偿许可使用，支付人家专利费，要么拿你自己的对方可能感兴趣的专利与对手进行专利交叉许可谈判，要么埋头研发突破对手的专利封锁，寻求新的技术路线，并申请新的专利进行及时的保护。这样才能避免可能遭遇的专利纠纷。

知识产权强省建设任重道远

笔者注意到，近年来，随着国家知识产权战略的深入推进，全社会知识产权意识的不断提高，我国企业专利拥有量不断提高。2016年，国家知识产权局共受理发明专利申请133.9万件，同比增长21.5%，连续6年位居世界首位。共授权发明专利40.4万件，其中，国内发明专利授权30.2万件，同比增长14.5%。“十二五”期间，河南省年专利申请量和授权量增幅均高于全国平均增幅。2015年我省专利申请74 373件，居全国第13位；专利授权47 766件，居全国第10位。

对待以上的专利喜人成绩，王肃教授认为，尽管河南企业获得的专利量快速提升，令人欣慰，但拥有专利仅仅是企业实施知识产权战略的第一步，要将知识产权创造、运用、保护和管理的全过程融会贯通并熟练掌握，才有可能在市场上游刃自如，纵横捭阖。如果拥有专利，却不懂熟练地运用知识产权规则去运营，不懂对遇到打上门来的指控采取有效的维权策略，那么，尽管拥有专利却还是被动挨打就不足为奇了。这一点，河南企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笔者了解到，随着知识产权战略的实施和近年来持续不断的知识产权普及培训，河南企业的知识产权意识有了很大提高，但大多并不了解知识产权规则。对此，河南省知识产权局刘怀章局长认为，该案教训可谓深刻，2016年10月14日河南省人民政府印发的《河南省支撑型知识产权强省建设实施方案》中就提出：要加强对企业进行维权特别是涉外知识产权培训，引导企业开展知识产权战略布局,强化知识产权储备，提升企业知识产权国际竞争力，计划到2020年全省培育形成100家知识产权强企，提升自主知识产权保护能力,降低“走出去”过程中的知识产权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