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田文镜是清代雍正朝的能吏。他的主子雍正爷胤禛,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刻薄寡恩之主,在他下面混,想要善始善终有点难。为他继位立了大功的隆科多舅舅,最后被圈禁致死。为他东征西讨、建不世之功的年羹尧,则被一步步玩到死,死了还要被大批判。但是,田文镜却始终受宠,多年主政河南,一度还当过主掌河南、山东两省的河东总督,作为汉军旗人,原来在正蓝旗,被抬入正黄旗;死了,还被下令在河南立专祠祭祀,享有名臣待遇。
田文镜不是科举出身,从杂佐官混起,在基层多年,慢慢爬到内阁学士的位置上。在这个位置上,靠上了当时还不是皇帝的雍亲王胤禛,成为雍王府的门客。不能不说,这个宝押得好,得了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田文镜跟隆科多和年羹尧不一样,出身低贱,非正途出身,不像那些科门高第,有那么多的酸文假醋,也断无可能功高震主。他不过就是雍正皇帝旗下的奴才(汉军旗,是奴才的奴才),一只会办事、能咬人的狗。这一点,他跟雍正的另一个宠臣李卫类似。他跟李卫不一样的是,李卫对于有功名的读书人,多少面子上还不会太为难,可田文镜却骨子里深恨这些人,大概当年在底下混的时候,没少看这些人的白眼。一旦大权在握,但凡科甲出身的,只要让他抓住一点毛病,肯定往死里整。害得雍正年间,新科进士都不乐意去河南。广西巡抚李绂升任直隶总督,路过河南,批评田文镜不该有意蹂躏读书人,反被田文镜密奏诬告一本,自己有了麻烦。
田文镜是能臣不假,但他眼里只有皇帝一个人,满脑子想的就是怎样伺候好皇帝,让皇帝满意。《清史稿》说他“希上指,一严厉刻深为治”,很到位。从雍正二年署理河南巡抚开始,河南人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此前,康熙驭下较宽,像河南这样多灾的省份,各地钱粮拖欠严重。这里有吏治的问题,也有水旱蝗灾频仍的客观因素。然而,田文镜上任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凡是拖欠,都得补上,地方官凡是不严厉催科的,都得下台走人。老百姓富的变穷,穷的更穷。名为广开财源,逼百姓开荒,然而,河南这个地方,开出来的荒地多半是盐碱地,开了也没有多少收获,然而,本省的田亩数增加,赋税加增,皇帝看了高兴。
在监管山东之时,山东地方官也遭了殃,凡是亏空拖欠,一律限期补齐,否则,乌纱帽不保。反正,这些钱粮地方官不会自己掏腰包的,结果,又是一片鸡飞狗跳,百姓倒霉。
田文镜先后在河南干了八年,一般来说,在一个地方做官做久了,多少会对此地生出些感情来,为政,也多少会照顾一下这个地方,为自己治下地方争点利益,然而,田文镜绝不这样。有一年,山东和河南都遭了水灾,雍正下令豁免两地一年的钱粮。但是田文镜却上奏说,虽说河南遭灾,但并没有造成实际的损害,士民踊跃缴纳钱粮。所以,本年度的钱粮,就不用免了,一文钱也不会少。分明是恨百姓不死的节奏,然而,皇帝还是挺高兴。就这样祸害河南,后来有的河南作家,居然捧了雍正不说,爱屋及乌,连田文镜一起捧。
不仅如此,田文镜还特别热衷于向皇帝报告祥瑞。有一次,他送到北京一株生了十五个穗的谷子,说是盛世的祥瑞。其实,这是他在试验田里,特意培育出来,为的就是讨皇帝一个高兴。那时候,河南不仅有特别大的谷穗,而且黄河有那么几天,全省境内都清了,跟湖水一样,清澈透明。黄河经过黄土高原,大量的黄土进入河道,到河南境内,河水浑了几千年,人们都传说,圣人出则黄河清。是不是那几日黄河真的清了,没法核实,但是这祥瑞的马屁拍出来,皇帝还是很受用的,那不是明摆着说,雍正皇帝就是圣人吗?
只是,贡献的祥瑞太多,河南这个地方不争气,境内接连水旱灾害。一不留神没瞒住,让皇帝给知道了,这一下,雍正有点不高兴了,觉得上天降灾,多半是地方官没干好,放了重话。而田文镜也保证好好干,干它个风调雨顺。果然,第二年,河南居然真的就是丰收年。是真是假,我们不好说,反正,报上去的是真的,钱粮也多交了不少。幸好,没过多久,田文镜就翘了。等乾隆继位,田文镜的事儿才有人敢说,这个能吏的泡沫也被戳破了。
凡是特别唯上、特别喜欢拍马的能吏,治下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