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在洛杉矶屋顶上的“天空之眼”

2016-04-25 15:47GeoffManaugh
博客天下 2016年8期
关键词:洛杉矶战术直升机

Geoff+Manaugh

得益于无处不在的空中监视,洛杉矶警局常常把一些犯罪行为成功地扼杀在它引起更大范围关注之前。这种建立在城市屋顶上方的“乌托邦式”的俯瞰系统,或许会影响洛杉矶未来的城市规划

美国洛杉矶警察局空中支援司驻扎之处,是市中心拉米雷斯街(Ramirez Street)上一栋迷宫般的大楼,毗邻洛杉矶河(Los Angeles River)。它似乎没有真正的门面,而是101号国道旁一片面目模糊的实用主义风格的建筑。不过,站在街道上看到了什么并不重要。空中支援司的大本营跟这座城市的很多地方一样,只有当你从半空中俯瞰的时候,它才会展露全貌。

过去3年间,我数度登上直升机参与他们的空中巡逻,第一次是在一个7月的午后。飞机在一片薄雾中升空,身下的建筑终于显露真容:单是停机坪,大小就已经和一艘航空母舰不相上下;总部在全新的俯瞰视角中如同城市中央被陆地包围的战舰;另有6架直升机等在停机坪上。

空中支援司在1956年成立时仅有一架直升机,目前已拥有19架,最新增加的一架是空中国王(King Air)固定翼飞机。飞行大队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每天24小时中的21小时都确保至少有两架直升机在空中执行任务。从清晨5点至8点的另外3个小时里,会有一个地面小组整装待命。周末以及高峰时段,在空中巡逻的直升机会增加到3架,一旦遇到紧急状况,可以立刻派出4架或5架“战机”同时参与任务。

空中巡警允许我和他们一起飞行,是为了让我以他们的视角观察世界。通过空中巡逻,空中支援司可以不受任何束缚地体验一个全然不同的洛杉矶。巡逻者必须不间断地实时解读这座城市,以达到定位、追踪以及干扰犯罪行为的目的。这同时意味着警察思考的不仅是洛杉矶当下的样子,他们的工作还包括预测尚未发生的事情—既要知道罪犯现在在哪里,又要知道他们可能在何时前往何处。空中巡逻关注的不仅是空间性,还有时间性。从这点上来说,已经持续运作了60年的空中支援司,可以就如何维持未来城市的秩序给出很多意见。

我们升空不久后,就接到请求空中支援的呼叫,于是我们改变航向,向北一直飞行至将洛杉矶与沙漠分隔开的群山地带。一名女性正将自己反锁在屋内,手中握有一把上膛的9毫米口径手枪。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会有人向我们解释—地面警察的任务是对周边实行封锁,需要我们从空中提供协助。

一个标准的双人直升机机组由一名飞行员和一名战术飞行官构成。飞行员负责驾驶飞机,但设定航线的是战术飞行官,后者要同时监视6个无线电频率,包括来自地面的紧急呼叫、其他警局直升机上飞行员的唠叨,甚至还有洛杉矶国际机场客运航班的降落信息。对我来说,由持续的多层次声音混合而成的嗡嗡声,以及警局专用编码和呼叫信号,就如同无法破译的的密码,但战术飞行官却可以立即就收到的讯号做出是否需要响应的决定。

如果需要的话,飞行员可以大幅改变飞行速度与方向,最高时速可达170英里,有时甚至会比地面警队更早到达犯罪现场。如果在巡逻途中一切太平,直升机就会在空中“闲逛”。有些战术飞行官对洛杉矶隐秘之处的了解堪比好莱坞的老练导游,他们既知道查理·卓别林故居的地址,也清楚哪座房子曾被用作《脱线家族》(The Brady Bunch)的外景拍摄地。

那天与我一同登机的战术飞行官是49岁的蕾妮·姆洛(Renée Muro)。她已经在空中支援司工作了14年,经验十分丰富。我看到她的飞行头盔后侧贴了张贴纸,上面写着:“你高升了吗?”当我们在目的地上空盘旋时,她开始辨认、评估并描述下方的街道,包括快速扫描周边的住宅,并推测如果那名女性要逃跑,最可能在哪里被拦下。45分钟时间里,姆洛忙于就地面警员的站位给出意见,以封堵任何可能的逃跑路线,她不断报出特定街道拐角的名称、澄清位置,当住在附近的人在街上乱转时,她甚至还会让警员提醒那些人返回家中。

这看起来是个极为艰巨的任务,因为附近的街道格局很“不规整”,姆洛解释说:正常的街道门牌号系统在这里不适用,或许是因为附近的街区被一些奇怪的L形街道和死路打乱了。这给姆洛的工作增加了额外的挑战,因为她需要决定在非常规街道的哪一个拐弯处设置巡逻警车。

当直升机在附近的停车场、高速公路匝道以及错综复杂的无人街道上空不住盘旋时,我们下方聚集起了数量可观的警车。姆洛就像从空中下着一盘象棋,耐心地排兵布阵,一步步排出了一个颇为巧妙的阵型,堵住了整个街区的每个出口。这几乎是一次实时城市规划,只不过执行的一方是警察。在得知那名女性的最终命运前,我们已经去执行其他任务了。

我们至今还在沿用托马斯·莫尔(Thomas More)500年前写的一本书的书名来描述理想的社会。莫尔的《乌托邦》不仅在讲政治制度,也在讲道德信念。而整套论述的基础,其实是野心勃勃的城市规划。他对治理方式、公共安全以及犯罪,有着全面的审视;他对被划分成不同的区,每个区都有规划清晰的管道、街道和广场的大城市,有着警醒的从整体到细节的考量。每每读来,就如同进行一次书面意义上的航拍,如同我们正搭乘直升机,经过一座田园都市的一个个屋顶。

我们看见森林与河流,看见繁忙的市场和住宅区—在莫尔的设想中,这个秩序井然的世界将由无所不能的政治力量以“牺牲小我,顾全大局”的名义来领导。写《乌托邦》之前,莫尔在司法部门工作过,担负着政府治理和市政执法方面的广泛职责:他曾是伦敦城的副执法官。过去500年中,每当我们谈论理想城市的时候,都会提起由一个警察设想出来的都市蓝图。

犯罪塑造城市—据说,就连巴黎的昵称“城市之光”,也取自出于治安管理需要而在17世纪点亮的街灯。但反之亦然。城市的构造不同,孕育的犯罪类型也大相径庭,这甚至可以一直追溯至城市建立的根基:比如很难想象会有人在地下都是花岗岩的曼哈顿挖地道,但在主要由沉积岩构成的洛杉矶地底就不同了。这里曾是海床,隐蔽的犯罪更容易在洛杉矶生根。

城市的构造同样在预防或制造犯罪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洛杉矶在1960年代建设的高速公路网,后来催生出抢银行的高峰期,因为金融机构附近就有方便进出的匝道。这种设计在给忙碌的上班族提供便利之余,也为盗贼创造了条件,他们可以在高速公路边停车,抢劫银行,并在引起警察注意前重新回到车内逃走。盗贼的这种策略在1990年代变得极为流行,以致洛杉矶警方为它取了名字:停车抢劫。

建筑环境或许会在无意间孕育新的犯罪形式,但这同时意味着洛杉矶警察局会不断运用新手段回应罪犯的“创新”,甚至常常成功将其扼杀在引起更大范围关注之前。世界上的大都市都在不断扩张,洛杉矶和其他城市一样,正竭力控制这种扩张所引发的某些不受法律支配的后果。在此过程中,由于有了无处不在的空中监视,它成了一个实时运行的研发基地。

在我首次参与空中巡逻后,负责战术飞行官培训工作的首席战术飞行官科尔·伯德特(Cole Burdette),陪同我快速参观了他们的总部,一栋内部拥挤不堪、满是狭窄走廊和楼梯的建筑。我们的终点是一间像教室一样的房间,里面有一排白色写字板。坐下后,我们谈起了这座城市以及犯罪行为。

伯德特50岁,身穿橄榄绿飞行装,留着军人式样的发型,要说他是空军指挥官相信也不会引来异议。他善于观察,注重细节;会不时从头重新解释直到找到最合适的表达,之后才会开始讲解新的内容或是回答提问。他的回答—尤其是谈及地理位置时,同样有着令人惊讶的精确性。他可以准确讲出大洛杉矶范围内的十字路口名称及具体街道的门牌号。每个地点在伯德特接下来的叙述中都有特别的作用—有时是在5分钟或者10分钟之后—他会详细解释为什么某宗特定的罪案或事件是以这种而非那种形式发生。

洛杉矶在本质上是与纽约或者芝加哥截然不同的地方,伯德特解释,后两者高楼林立,街道如同纵深的峡谷,密集的高层建筑让彻底的空中巡逻几乎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会给飞行带来潜在风险。相比之下,在洛杉矶,只依靠地面巡逻很难掌握城市的全貌。这令空中视角显得越发关键:你必须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思考社区与社区之间是如何连接起来的,从一个社区去往另一个社区的最便捷道路又是哪条。毕竟,这也是罪犯思考的方式,伯德特说,他们正是用这种方式逃脱追捕的。

就连该地区的航线也会对罪犯利用这座城的方式产生影响。伯德特指出,洛杉矶国际机场附近严格的空中管制,使得周遭地区成为了试图驾车逃逸的罪犯的好去处。洛杉矶警方的直升机常常无法靠近那里。事实上,从南加州上空掠过的飞机,对洛杉矶当地的犯罪图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它们的飞行路线在为警方的空中巡逻制造障碍的同时,也为罪犯指明了最佳逃跑线路。

伯德特对洛杉矶城市空间的了解足以匹敌任何一个城市史学家、城市规划师或者当地的建筑师。这是因为他执行空中巡逻任务的时间多达成千上万个小时,巡逻过程中他必须不断把面前监视器上呈现的实时地图,与身下这座城市的万千街道对应起来。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先进的科技也让伯德特受益良多。

每次参与空中巡逻,我总是与不同的飞行员与战术飞行官组合结伴而行,也总是能见识到各种最新的技术。比如每架直升机都配备了接收LoJack跟踪系统信号的装置,这是已经商用化的用来寻找被窃汽车的工具。一天夜里,我们飞过101号国道上连接好莱坞与圣费尔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的街道,搜寻行进中的被窃汽车。战术飞行官仔细观察着仪表盘上的数据,寻找着黑暗中的信号(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之后,我们跟上了一辆疑似被窃的轿车,那辆车上并没有LoJack,于是我们动用了次优的辅助性工具:直升机的聚光灯,它可以散发出亮度为5000万烛光的光束,当之无愧地拥有“夜间太阳”(Nightsun)的称号。其作用类似大型舞台灯光设备,聚焦的光束会制造出戏剧性的效果。

“他正往大楼那边去!”战术飞行官喊道。这意味着汽车驶往的是市中心方向,那里的高楼将妨碍我们的追踪。不过司机似乎并不像飞行员与战术飞行官设想的那样“有脑子”。很快他又驶出高速公路—一路开回了家。我们建议调集两辆巡逻车和6辆摩托车。最终司机当街被捕。后来我们从电台里得知,这只不过是普通的酒后驾驶。

在另一次飞行中,我见识到了前视红外摄像机。为了展示它的功能,我的战术飞行官在那晚要求飞行员驶往圣塔莫妮卡(Santa Monica)海滩。安装在驾驶员座舱内的红外摄像机监视器上,几乎立刻出现了奇特而又美丽的代表人类生命迹象的光影:散发着白光的人们或是在海边散步,或是并排躺在沙滩上。

飞机飞得很低,战术飞行官开始向我解释起红外成像的基础知识。前面的一切都很清晰,身下的人们无处可藏。你可以躲在树丛后,但你的身上依旧会发出一圈古怪的光晕。然而从直升机的窗户看出去,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柔和又沉重。然而当我将视线转回监视器,白光在屏幕上不停闪现,就好像飞舞的萤火虫一般。

试图躲过红外相机的人当然也有他们的对策。回到地面后,我向伯德特问起最通常的做法是什么。“他们完全知道我们都有些什么‘武器,”他说,“他们会把全身涂满泥巴,就像电影《铁血战士》(Predator)里那样;或者在身上裹一层塑料膜,遮住自己发出的热源信号。”

我笑了起来。“那真的有用吗?”

我以为他也会跟着我一起笑,但他稍作迟疑后答道:“是的,这的确有用—不过他们一旦待得时间长了,温度就会上升,就像突然明亮起来的星星。这就是我们发现他们的时刻。”

在《石英之城》(City of Quartz)一书中,麦克·戴维斯(Mike Davis)笔下的空中支援司就如同极具侵略性的“空间警察”,带有黑暗未来主义色彩的空中飞行大佬,从空中扫视着城市的一切,将所有社区尽收眼底。他的书中最令人难忘的一幕是空中警察巡视城市的方式:“为了实现地面与空中监控的同步化”,他写道,“成千上万住宅的屋顶上都被喷涂上了便于识别其位置的门牌号,形成了巨型监视网络。”

通过描述这一惊人的图景,戴维斯试图暗示:警察悄悄地重新设计了城市空间,以满足自身的需求,甚至在并未告知的情况下就把我们的门牌号喷涂在了屋顶上,以便更容易地管控我们。在戴维斯看来,城市本身就是警察的工具、权力的工具,我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因此才不能发出有效的批评与反对之声。

戴维斯的设想有其合理性,空中管制的确是一种控制工具,甚至有可能成为一种邪恶的工具,但他着实高估了洛杉矶警方参与规划城市面貌的能力。在现实中,所谓的为警方服务的屋顶门牌号根本不存在,至少目前如此。

我问伯德特,以他战术飞行官的眼光来看,如果可以重新设计城市,他会想要尝试做出哪些改变。他提到了相同的想法:在主要建筑物,比如学校、医院等等的屋顶喷涂上记号。如果这些大楼能够以顺时针方向编号,则还会给他们的工作带来更多便利。但是至少目前,警察部门根本没有办法实现这样极富野心的设想。在洛杉矶启用空中监视的年月里,整座城市面貌的改变并无规律可循,它不在任何单一权力部门的控制之下。

正是为了弥补没有屋顶门牌号的缺憾,空中支援司研究出了一样被伯德特称为“四乘四法则”的东西,它介于经验法则和算法之间,让飞行员几乎可以即时展开精确的空中巡逻。“洛杉矶城市运作的基础是,”伯德特解释道,“主街(Main Street)与第一街(First Street)是城市的中心。”街道的编号以此向外辐射—如同四个象限内的东南西北—街区的编号成百增长(比如3800街区在38号大街上),而大楼的编号是以四四增长的(3804号,3808号,3812号,以此类推)。剩下的,就是算术了。

“如果是街道西侧拐角南边的第四栋房子,”伯德特解释,“那么它的地址一定是奇数。四乘四法则意味着我可以做四乘以四的运算—这是第四栋房子,乘以四—那么就是16号。不过我已经知道街道西侧的号码是奇数,所以就知道要找的要么是15,要么是17。所以如果地址是第38街南边,并且是这条街上西侧的第四栋房子,那么它不是3815号就是3817号。一定是这两个数没错。”

运用“四乘四法则”,城市里看似错综复杂的街道突然清晰了起来。洛杉矶警察局将他们的总部设在城市中心—主街和第一街交界的十字路口—并不是巧合。这使警察局位于城市心脏上的编号原点,在任何方向上,它都编号为零。

托马斯·莫尔曾经指出,一座规划良好的城市,是开展卓有成效的城市治理的基础。在房屋及街道编号的例子中,空中支援司只是以它的视角来解读已经存在的规划。不过要让城市格局变得更为清晰,从而让警察更好地应对各类事件,还是要让他们参与到未来的城市规划之中。

现在我们终于面临最后的维度—时间,以及警方的另外一种技术工具,即“警务预测系统”。它由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人类学家杰弗里·布兰丁汉姆(Jeffrey Brantingham)首倡,以机器学习算法和警方内容丰富的数据库为基础,预测特定类型的犯罪行为—比如盗窃汽车或者抢劫—接下来最有可能在哪里发生。布兰丁汉姆将这种技术与Netflix使用的一种推荐算法做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它会基于最近发生的事情,对未来给出建议。“警务预测系统”不是用来预测具体事件的,不过它可以协助警方极度精确地确定犯罪高发地区,这样警方就可以派兵遣将,提前在那里布控。

有了“警务预测系统”,警方不再受制于地形地貌,而是可以画出自己的地图—这对单个社区的影响要远远大过简单地在附近安排几辆巡逻车或者在屋顶喷涂门牌号。在竭力构建全方位“乌托邦式”俯瞰系统的过程中,警方或许已经偶然地发现了自己重塑洛杉矶的最强大但也最令人担忧的工具。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看到了什么可能已经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正盯着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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