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永++郁玫
国家科学中心建设的背景,是中国的基础科学研究相比科技创新的
需求明显不足,并且已经影响了科技创新的发展
今年2月份,中国首家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落户浦东。其核心的承载区,位于上海浦东的张江。
上海发改委发布消息称,该中心将提升中国在交叉前沿领域的源头创新能力,代表国家在更高层次上参与全球科技竞争。
其中有两个关键词,让这一中心区别于其他的组织:一、这是一个“科学”的中心,而不是“科技”的中心;二、与这一名字相联系,它提供的是“源头创新能力”,也就是为其他的创新提供基础,扮演的是一个“根目录”的角色。
上海浦东新区科委主任唐石青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国家科学中心建设的目标,是为了弥补中国在基础科学领域的短板,以便为技术创新提供可持续的源泉。
基础科学供不应求
唐石青喜欢将“科技”一词拆分为“科学”和“技术”,并将它们和创新之间的关系描述为:创新是围绕着技术展开,而科学是技术的基础。
他将科学比喻成创新的“原始胚胎”,“如果没有科学提供‘原始胚胎,创新就是空中楼阁。”
而在现实中,科学提供的“原始胚胎”确有不足。这在科技创新需求旺盛的浦东尤为突出,以至于让科学相对于创新的需求,处于一种供不应求的状态。其中的原因,主要和智力资源分布、产业状况以及信息共享的现状有关。
唐石青说,在大学资源的分布方面,浦东在国内并不占优,对外比不过大学和科研机构密布的中关村,对内比不过拥有复旦的杨浦和拥有交大的闵行区,位于浦东的上海科技大学正在向研究型大学推进,但尚年轻。
从国外的实践来看,那些举世瞩目的科学发现,大多与大学有关,而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基本上都是大学的教授。
经常被提起的一个例子是美国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这个旗下有13位科学家及组织获得了诺贝尔科学奖的实验室,汇集了70位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18位美国国家工程院院士和13位科研领域国家最高终身成就奖。在80年的发展历程中,该实验室发明了回旋加速器,发现了锝、镎、碳14等对世界影响深远的元素。该实验室的管理者,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
除了研究机构外,科学发现的另一个来源,是大型企业的研发中心。浦东在这方面本可以大有作为,到4月18日,浦东开发开放已经26周年,在此汇集了100多家外资企业的研发机构,集中度在国内几无对手。
但这些外资的研发机构,很难嵌入到上海本地的产业链中。“它是全球产业链,体系是封闭的,(只是)把浦东或张江作为其中的一环。也许转化在浦东,但原创不在浦东;或者原创在浦东,但转化不在浦东。”唐石青说,“它们和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你中无我,我中无你。核心的问题,是你没有一个跟它对话的能力,或者说我们还不具备跟它对话的水平。”
但从浦东的产业布局看,又对科学研究有很高的需求。唐石青说,浦东现有的科技创新,主要围绕两大产业展开,一是以集成电路为核心的信息产业,二是以生物制药为核心的大健康产业。这两个产业都是技术密集型,且投资很大,周期很长,竞争对手也都很强大。这决定了仅靠小企业打拼难度很大,必须要组建“国家队”。
“这不是一个互联网+或者做电商的概念,三个月或半年就可以做出来产品。做一个生物医药,没有10~15年不能进入市场。所以仅靠现在的资本市场或者创业激情不行,背后要有一支强大的基础科研力量支撑,这无论是对产业创新还是技术创新,都很有必要。”唐石青说。
从国外获取技术的不可持续,也是国家科学中心成立的一个背景。唐石青说,浦东多年来的技术获得,相当一部分是通过市场化的机制从国外进口,“但这种通过贸易或者市场的方式,不可能持续不断地获得技术,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最新的一个案例,是美国对中兴通讯的出口限制事件。3月7日,美国以违反出口管制法规为由,将中兴通讯公司列入“实体清单”,对该公司采取限制出口措施。
一位知情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作为一家需要从美国大量进口集成电路的公司来说,中兴在此事件中受到了很大影响,不仅股票停牌,年报延期,高层也发生换血。中国政府不得不出面谈判,最终换取美方以“履行承诺”为前提暂时取消出口限制。
这是一个行业对外过度依赖可能面临的局面。一位集成电路业内专家说,无法想象一旦集成电路作为战略资源被禁运可能产生的后果。“(如果那样)我们的汽车也开不了了,火箭也发不出去了,导弹也打不出去了,这个是关系到国家战略的问题。”
根据国家海关总署的统计数据,2015年,中国集成电路的进口额为1.43万亿元,占去年中国全部进口额的13%强,是原油进口额的1.7倍。上述集成电路业内专家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一趋势已经持续了多年。
大设施首当其冲
在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获批后,上海发改委表示,到2020年,要基本形成综合性国家科学中心的基础框架,并提出了4个要重点开展的工作,其中第一个是“建立世界一流重大科技基础设施集群”。
在谈到这样做的必要性时,唐石青提到了一个词 “摩尔定律”,这个由英特尔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提出来的词,意在揭示信息技术进步的速度,即当价格不变时,集成电路上可容纳元器件的数目,约每隔24-28个月便会增加一倍,性能也将提升一倍。
唐石青说,事实上,现在“摩尔定律”都已经被打破,集成能力越来越快,我们的弱项就越来越明显。“原来我们在某一个点上还可以和世界顶尖水平比肩,比如在集成电路的设计上面。但我们的实验水平、分析水平以及封装水平,远远达不到国际水平。这是个系统性的问题,需要从基础做起。”
还有一个背景,与留学归国人才的困境有关。浦东开发开放后,生物医药领域的很多研究人才归国,其中很多来自于罗氏、诺华、辉瑞等世界制药前十强企业,之前都在很好的实验室工作。回国以后,实验条件下降,有人带回来几个仪器却没法配套,最后很多人不得不回到原来工作的地方做实验,或者委托那些机构来做。
“这从一定程度上延误了科学发现的进度,或者说浪费了他们的一些灵感,很多人很痛苦,人回来了,但是东西不行。”唐石青说。
这种状况正在发生变化。近些年,浦东新区上马了上海光源、国家蛋白质科学中心(上海)、超级计算中心、量子卓越等大科技设施,科技基础设施集群的雏形正在形成。尤其是上海光源和国家蛋白质科学中心(上海),正在改变中国在世界上相关领域的话语权。
“像上海光源,与它相当水平的设施,世界上大概只有三个国家有;而蛋白质中心这种规模,世界上绝无仅有,人家可能几个拼起来才能达到它的水平。科学家原来要拿到瑞士美国奥地利去做的实验,现在可以在公司旁边做了,而且做的水平不低于这些国家。”
唐石青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些基础科研设施,一方面用来满足顶尖的科学家进行科学研究,同时向社会上的小微创新企业开放,甚至向境外的创新团队也开放。“有几路大军共同在做这件事情。”
浦东现有的大科技设施,主要集中在两个领域,一是集成电路,二是生物制药。唐石青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浦东以后新建的大设施,也主要围绕这两个领域,这一方面因为当地的产业基础比较好,另一方面,这两个产业也是国家的战略重点方向,前者对经济的影响举足轻重,后者则事关人的生命,因而要力争掌握自己的命运,尽量减少对外部的依赖。除了上述两个领域外,国家科学中心还将支持量子通信、卫星技术、新材料等事关国家战略的领域。
上海国家科学中心的核心承载区,位于高科技企业云集的浦东张江。除了高科技产业聚集、上中下游比较完备外,张江还有两个独具魅力的特点,一是国际化程度较高,聚集了100多家外资的研发机构,顶尖科技人才聚集,“与中关村本土院士较多不同,张江则聚集了世界级的大师。”
张江的另一个优势,是能享受上海自贸区的制度红利,实现的途径是上海市2015年推出的“双自联动”。“双自”指的是上海自贸区和上海张江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前者的面积是120.7平方公里,后者是531平方公里,两者有65平方公里的叠加区域。“联动”指的是两者互享对方的优势资源,前者的优势是资源的科学分配,后者的优势是科技创新。两者叠加起来,有望将创新资源更科学地进行分配。
“创新资源也是一种资源,如果有一个很好的开放政策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像美国的新泽西和纽约一样,成为全球创新资源分配的一个枢纽?”唐石青说,“双自联动”有望将境内境外资本的便捷和人才流动的便捷结合起来,最终反过来促进基础创新的发展。“我们不可能永远做世界的代工厂。”
2015年,上海市在“双自联动”方面提出了10项创新试点,包括探索完善高新技术企业和技术先进性服务企业认定管理办法,开展创新药物上市许可持有人制度试点,以及推进集成电路全产业链保税监管模式等。除了建立张江空运货物服务中心要求在2016年上半年完成外,其余均要求在2015年底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