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尤瓦尔·赫拉利
当今世界只有一种全球性文明
纵观人类历史,虽然也曾出现某些文明分化而呈多元的情况,但过去数千年来,总体趋势是文明数量越来越少,个别文明规模越来越大。我不认同“文明冲突”的说法。伊斯兰世界与欧洲、中国等其他国家或区域确实存在差异,但并非不同文明。整个世界就像一个社区或家庭,虽有内部冲突但终究是一家。
这或许可从以下方面得到印证:首先,经济层面融为一体,这与中世纪时中国经济、欧洲经济或美洲经济等相互隔离的经济区域并存大不相同。整个世界对经济的理解也已趋同。过去,中国哲学家们与印度或欧洲的思想家对于如何管理经济或有截然不同的理解。但现在,当来自中国、俄罗斯、巴西或美国的政府官员或银行家们会面时,它们对通胀原因、如何解决就业问题等有着经济学意义上的相同理解。
其次,政治领域更加相似。过去或还存在帝国、城邦、部落等不同政治模式,但现在几乎只有民族国家一种模式。更重要的是,现在几乎所有国家都认同政治权力来自人民、政府要服务于人民的理念。政府官员和机构设置也有类似之处。
再者,对自然的理解趋同。一千年前,中国、中东、欧洲对于自然有着不甚相同的哲学解释。因此同样是看病,中国医生、阿拉伯医生或英国医生会有不同诊断和疗法。但现在,无论是在北京还是伦敦,医生们对人类肌体、病症源头和DNA识别等都有大体相同的认知和判断。
或许你说文明冲突更重要的方面在于文化或宗教。但我觉得这要看你如何理解文化,狭义上讲它可能指音乐或文学,但广义上讲它的意涵非常广阔,比如经济文化、政治文化,亦或我们对人类肌体的理解都可划归文化范畴。至于宗教,我们不得不承认不同宗教间的差异。但若换个视角观察,我们就会发现不同宗教信众间的相似之处较之差异似乎也在增多。当全世界的人都在观看相同的电影、阅读相同的书籍、穿着类似的衣服时,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比以前更统一了。
人类未来有赖于构建一个全球政治体系
或许你会质疑,我所描述的唯一世界文明好像就是西方文明,但我不这样认为。文明各有由始,但当一种文明不断成长和扩张,它会逐渐挣脱其局限性而变得更为普遍化。比如我所描述的经济文明和医学文明始于西方,你所想到的资本主义或共产主义经济社会模式也是来自西方。只是随着这些西方观念扩散到全世界,它们变得越来越普遍,我相信现在不会有人将共产主义说成是西方文明了。同样,伊斯兰文明始于阿拉伯国家,但在逐渐扩大到土耳其人和波斯人那里后,它就不再仅仅是阿拉伯人的文明。中华文明也是一样,它虽始于黄河,但后来扩展至整个中国。现在你到中国南方不会再说这是黄河文明,因为整个中国都是中华文明了。
既然如此,接下来便涉及整个世界如何协同主宰人类历史的问题。现在人类面对的那些最严峻的问题,本质上都是全球性问题,比如全球气候变暖,世界经济危机,基因工程和人工智能等革命性新技术涌现引发社会和经济领域巨变,如此等等。这些问题绝非某一国家单枪匹马便可解决。因此,就政治层面而言,人类未来有赖于构建一个全球政治体系,而非依靠某种体制或某一国家。
构建全球政治体系需“大危机”刺激
当然,这种全球政治体系的建立并不容易。除非遭遇巨大危机,否则没有国家愿意放弃甚至部分放弃独立性。大改变需先有大灾难,历史早就证明了这一点。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1945年后,不仅联合国得以建立,整个全球政治体系都因核武器的出现而发生质变。在此之前,超级大国解决相互冲突的方式通常是诉诸大战,两场世界大战便是由此而来。但在核武器出现后,超级大国意识到它们之间的任何大战都可能以“核浩劫”的方式摧毁整个人类。有鉴于此,它们改变了全球政治体系以及各自的行为方式。其结果是,尽管1945年后仍然存在一些地区冲突,但并未出现超级大国间的军事对抗,这是非常积极和重要的改变。以此来看当今世界,美国仍是头号强国,而中国也正在崛起。若是放在二战前的历史背景之下,两国几乎肯定爆发战争,就像一战中英国想阻止德国崛起、德国则要阻止俄罗斯崛起一样。但在当前背景下,尽管中美两国在某些问题上关系紧张,但这根本不会引发战争,因为双方都知道那将导致什么样的灾难。
就此而言,我倒觉得核武器是迄今为止人类最积极的发明之一,它以特殊的方式带来了和平。若无核武器,这个世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可能野蛮得多,美苏之间几乎肯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当然我们无法确定20年之后是否会发生核灾难,虽然确有这种潜在危险,但至少现在来看核武器是起到了积极作用。
除了核武器,未来几十年人类还需关注其他一些潜在危险,比如气候变化、人工智能以及生物技术、基因工程等。这些威胁或将带来许多政治和社会问题,例如全球变暖可能让非洲许多国家变成沙漠,数百万人失去食品供应、土地,他们或将被迫向欧洲、中东移民,进而危及整个全球体系的稳定性。同样,人工智能将使机器人在越来越多岗位上取代人。那么届时数百万因此丢掉工作的人将怎么办呢?这或许是未来20年至40年间世界将要面对的大问题。▲(作者是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系教授,《人类简史》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