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入梦雨潇潇

2016-04-21 11:14王梦琪
青年文学家 2016年12期
关键词:意境

王梦琪

摘 要:晚唐花间派皇甫松的词作没有温飞卿那般秾艳缠绵,倒颇似韦庄,清俊而洒脱,独具韵味。他在意境的营造上别具一格,清灵优美,这也使得他的词与传统花间词不同,多了一份别样的婉伤情怀。他的两首《梦江南》以清新脱俗、俊逸婉伤的意境广为后世称道,造诣上高于刘白二人,对后世文人词审美境界颇有影响。

关键词:花间词;皇甫松;《梦江南》;意境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2-0-02

花间一派,是唐宋诗词中一个美好的梦。晚唐五代,乱世风情,花间的诞生可以说是诗词在时代发展下的产物。“镂玉雕琼,拟化工而迥巧;裁花剪叶,夺春艳以争鲜”。(《花间集序》)[1]花间之词通常描摹深闺幽情,裙裾脂粉,花柳风月。词中多流连于儿女情长,绵密细腻,绮丽深婉。花间词作辞藻华丽,意象丰富,虽然内容上价值不高,但在诗词审美中它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对后世文人词的发展有重要影响。

在花间一派中,晚唐的皇甫松是一个独特的存在。皇甫松,一名嵩,字子奇,自号“檀栾子”。他的词现存22首,收录于《唐五代词》中,其间有十二首被五代后蜀赵崇祚编入《花间集》,清人王国维将他的词整理为《檀栾子词》。

他的词与通常的花间词多有不同。他的词褪去了花间一味描摹物象的雕饰婉媚,温情中多了一份清雅冷俊,颇有风情,堪称“花间别调”。这种词风与他的人生经历有一定关系,《花间集》中称他为“皇甫先辈松”,在唐代,“先辈”乃进士之称,但他中进士之后并未任官,反而遁入山林,游历山水,终身布衣,享受人生之乐。

“绮丽不及飞卿,但而俊快过之”。[2](清·陈廷焯《云韶集》)他的词没有温飞卿那般秾艳缠绵,倒颇似韦庄,洒脱而狂放不羁,独具韵味。民国文人李冰若在《栩庄漫记》中称赞他:“子奇词不多见,而秀雅在骨,初日芙蓉春月柳,庶几与韦相同工。至其词浅意深,饶有寄托处,尤非温尉所能企及,鹿太保差近之耳。”[2]清代词评家陈廷焯也评价说:“唐人皇甫子奇词,宏丽不及飞卿,而措词闲雅,犹厚古诗遗意。”[2]山林气骨,心向归隐,他的词风清俊流逸,少了“绮筳公子,绣幌佳人”的繁华靡丽。皇甫松在境界的营造上独具一格,清灵细腻,使他的词从传统花间词中脱颖而出,多了一份别样的婉伤情怀。

在他现存的二十多首词中,最负盛名的是两首《梦江南》:

(其一)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其二)

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1]

1.清俊婉伤的意境

这两首《梦江南》均为缘题而发,“闲梦”、“梦见”二词突出主题,映衬这两首词的主旨——梦江南。梦中所感,对于意象的描写和情感的把握格外细微。所营造的意境最上,情深思切,思悟其中,不觉被他深夜情思所感动。

意境的营造,能提高诗的品格,让读者身临其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3]仔细品读,这两首《梦江南》中又以《其一·兰烬落》更胜一筹。他所营造出清新质朴的夜景气氛,不知不觉间便让读者置身于清萧的江南雨夜之中。

境界的营造需通过对意象的细致描写展现出来。《其一·兰烬落》中的“兰烬”、“屏上紅蕉”、“夜船”、“吹笛”、“雨”、“驿边桥”等物象的描绘,将江南夜晚梅子黄时雨的境象描摹成一幅水墨画。动静结合更让整幅画活了起来,为意境的整合增光添彩。“落”、“暗”、“吹”、“萧萧”、“语”又使整篇词多了动感,更加形象逼真,可见动静烘托使境界全出。江南之美,正是通过对各种浅近物象的白描,在婉约柔蓄中体现出来。

“闲梦”一词承上启下,化实为虚,整首词在这里便步入梦境,“人语驿边桥”更是使全词虚境若实。虚实之间灵巧地转换,这也是整首词意境至上的一个重要原因。兰灯蜡泪,即将灭烬,画屏上的美人蕉也躲入黑暗中;梦见夜船之上,笛声袅袅,风雨潇潇,与身旁人共呢喃,缠绵于驿站桥边。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给人以想象回味的空间。

《其二·楼上寝》与《其一·兰烬落》相比稍有逊色,两首词在主旨上共通。“残月”、“帘旌”、“桃花”、“柳絮”、“吹笙”等意象更加烘托出“惆怅事”,同一内容下,与第一首相比,怀人意更浓。“梦见”一词后,写梦中心情,虚写梦境,融情入景,又是一个如诗如画、意蕴悠长的词境。少女静静吹奏笙乐,春风中桃花柳絮飞扬,动态轻灵的美景脱然而现。“千古词帝”李后主的《望江南》“满城飞絮滚轻尘”与皇甫松的“桃花柳絮满江城”有异曲同工之处。动静结合,诗情画意,纤秾的江南梦境。词美,意境更美。

梦中所现之境惆怅恍然,可见现实中更是苦闷难言。诗词,往往是寄情之物。晚唐社会动荡,仕途也跌宕起伏。最终,皇甫松选择了寄情山水,选择了遁隐。他的《摘得新》中写到“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1],人生行事莫来迟,而当面对现实时,心中也是颇为无奈。“夜船吹笛雨萧萧”,此情此景,皆是南柯一梦。倒是这种纵情山水的旷达心志,使他的词有了一种不羁的任侠情怀。

梦境至美,景物鲜明;情景相依,纤细入微。皇甫松用词精巧之处,与以往花间词对于美人罗绮的华丽描写不同,他多了一份萧瑟,多了一份清俊,多了一份深情,整首诗体现的意境就转向了清丽之风,使得他的词在花间词中别具一格。

2.意境造诣高于刘白

由于花间词处于晚唐五代时期,正是词兴发之际,因此与成就最高的宋词相比,虽然逊色很多,但花间词的创作对之后文人词的发展具有开拓性意义,尤其在形式与艺术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在今天,知晓皇甫松的人寥寥无几,但他的这两首《梦江南》得到了后世文人的广泛认可和赞赏。

王国维认为这两首《梦江南》“情味深长,在乐天、梦得上也”[3]。《梦江南》,又称《忆江南》、《望江南》,本为唐代教坊曲名,后因白居易三首《忆江南》改作词牌名。皇甫松的这两首词与白居易和刘禹锡的《忆江南》相比,皇甫松在这一词牌意境上的造诣确实高于刘白二人。

白居易《忆江南》三首:[4]

(其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其二)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其三)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早晚复相逢!

刘禹锡《忆江南》二首:

(其一)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其二)

春去也,共惜艳阳年。犹有桃花流水上,無辞竹叶醉尊前。惟待见青天。

白居易《忆江南》三首更多的是平易景物的展现,客观地将春天江南的美景描写出来,恰似一幅色彩斑驳的山水画。刘梦得在意境的营造上略胜白乐天,也拘泥于美景描写,景物摹状很是精致,但词深处似乎缺少了一份空灵的意境。在皇甫松的两首《梦江南》中,婉伤之怀能够明显深刻地体现出来。一个“梦”字,在展现江南美景之时,多了一些飘渺的韵味,那就是情感的融入。皇甫松的造境之妙便是通过对事物精致的白描,展现他深藏的情感。情景交融,意境显现,可见皇甫松浑然天成的艺术造诣。“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一句,使人蓦然联想起白乐天的诗句“夜雨闻笛肠断声”,该句以其所造之境广为后世称道,词中展现出来强烈的画面感,此情此景,凄然而缠绵。

一切的繁华与潇洒,都逃不过这时代的割离。婉转意境之中,忧伤情怀油然流露,这也是《梦江南》二词较刘白《忆江南》的高明之处。与皇甫松两首《梦江南》相比较,刘白二人的《忆江南》直抒词牌本义,描绘江南美景,赋于个人感想,唯独缺少了意境的营造。这也显示出中唐词创作初始的形态。从中唐刘白到晚唐温庭筠、皇甫松等人的花间词作,这也可见词在萌芽过程中艺术形式上的渐变与完善。

清人陈廷焯在《词则·大雅集》中这样称赞道:“梦境画境,婉转凄清,亦飞卿之流亚。”[2]这句话所言极是,皇甫松在词境上的造诣确实杰出,创作手法上更显成熟。他的两首《梦江南》在晚唐动乱的年代里是一汪清澈的山泉,脱俗不尘,对后世文人词审美境界颇有影响。

夜船吹笛雨萧萧,过往如梦,人生亦如此。晚唐五代的花间词人少有像皇甫松这般任侠而又多情,正是这份侠情,绮丽的花间在他的笔下绽放出夺目且独特的光彩。

“梦境化境,词虽盛于宋,实唐人开其先路。”(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评》)[1]皇甫松便是这“梦境化境”之路上的先驱,他的词曲雅境是乱世花间之派的侠客,蓦然间闯入世人眼前,又在无声中淡出这个世界。如今重拾这两首《梦江南》,感慨唯美至极的意境,更感叹晚唐五代纷遭离乱的世事里留下的那抹短暂而又独特的花间之影。

参考文献:

[1][五代后蜀]赵崇祚辑,杨鸿儒注评.花间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2.

[2][五代后蜀]赵崇祚辑,房开江注,崔黎民译.花间集全译(上)[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08.9.

[3]王国维著,徐调孚校注.人间词话[M].中华书局,2012.1.

[4]中学语文课程教材研发中心.高中语文中国古代诗歌散文欣赏[M].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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