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林丰
到反渎工作已满六年,坦诚说,也办了一批案件、写了不少文字,但外界关注更多的还是案件,甚至常有人问:办案中有没有成就感?答:有时会有一些,当你觉得所有的辛苦与奔波都化作案件上的点滴收获时,当犯罪嫌疑人在你面前由之前的百般抵赖到最后坦白供述时,作为案件承办人,涌上心头的会有一丝成就感。但是,这种成就感是稍纵即逝的,如果你很快看到一位原本体面的公务人员开始痛哭流涕、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铁门前颤巍巍地静静守候、一个小康平静的中等之家面临着分崩离析,我想,你也会和我一样,盘点一个案件也好、一年工作也罢,都更多的是一种感慨。
我始终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生来的大奸大恶,更何况是经过了筛选的公务人员,甚至我觉得每一位公务人员在踏入这行时,多少都会对未来怀有一丝憧憬。所以,办案中,我习惯去探寻每一位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路程,案件一旦开审,他们也会毫无保留。曾试探地问过一名犯罪嫌疑人:“你觉得你老婆还会不会等你?”他苦笑了一下,“应该不会。”接着他又补充:“前些年与老婆感情还好,这几年,她提拔得很快,级别比我高、收入比我高、接触人群的层次也比我高,有时还会刺痛一下我说我不上进、没事业,我感觉到她有一点看不起我了。说实话我挺郁闷,这次拿了这么多钱帮人办事,其实内心是有一种冲动,想做些事情证明给她看,现在想来,路走偏了,严格说我从不缺钱。”他又幽幽地吐了一句:“现在我进了看守所,她就更不可能等我了。”
曾问过一名犯罪嫌疑人:“你本来挺年轻有为的,为什么会自毁前程?”他叹道:“那一次体检,我突然查出自己得了糖尿病,我一下子懵了,我这么年轻,我业务熟练,我这些年来踏实勤奋,才小有成绩,怎么能得这种病,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我甚至想到,哪一天我突然不在了,我老婆小孩怎么办?我一定要给他们留些什么,所以那段时间我一直着了魔似的在琢磨,怎么样可以有一笔财富。现在想来,当时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他又开始不停地摇头叹息。
也许,孤立地摊开任何一单案件中的犯罪手段、简单的仅仅看其犯罪情节,都会让人义愤填膺。然而,当你静坐下来以平等的心态走进每一位犯罪嫌疑人的内心深处,当你融入世事纷扰之中切身体会着这个时代的错综复杂,虽然不排除这些犯罪嫌疑人有推卸责任的成分,虽然也都会说“法律不相信眼泪”,但是,我们无法回避的是,这个世上,每个人,其实都不容易。
我们都是普通人,而且,善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想起京剧《锁麟囊》中有几句戏词:“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号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其实,就算富豪又如何,无论贫富贵贱、美丑善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的内心最柔弱处,多少都有期盼援手但外人又难以援手的隐情。这种心灵上的愤懑、无奈与纠结,不经意间就会成为促使我们内心向恶的推手。
读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更觉我们常说的累,多在于心灵的漂泊与疲惫、在于对未来的一种无助与茫然,而这些,并不是经济因素所必然能决定或改变。我想,如果能让每个人都对职业有自豪感、对家庭有责任感,或者说对现在感觉有尊严、对将来感觉有盼头的话,那么,这个世界肯定会美好很多。
当然,这是一种乌托邦式的镜花水月,回到现实中来,绝大多数人都得在这个婆娑世界中辛苦辗转,甚至暴躁、恣雎。我们无法扭转乾坤,就只能先找一小块地方安放自己的心灵。回到工作中,我总觉得,检察官不应是冷面杀手、不应是法律工人,而应有一种独立的思考、人文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