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劲
(清华大学,北京 100084)
四中全会关于重大决定的政治过程与文本展开的问题
张小劲
(清华大学,北京 100084)
所谓的政治过程,我觉得包括两层含义:一个是宏观的政治过程,一个是微观的政治过程。所谓文本展开,是指我们通过计量特征及其解释,来对四中全会文件做出一些很有意义的发现和说明。
宏观的政治过程实际上讨论到新一届领导集体通过两次重大文件的起草和写作,所体现出的一些有意义的特征。同样,微观进程是在起草过程当中所表现出来的一些有意思的发现。一般来说,我国政治结构在近二十年来表现出一个比较可预期的政治过程,同时每次全会的主题也是确定性和应用性的交织体现。四中全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般表现为应用性的成果,一般是根据当下形式而确定的,但是应用性当中又有特定的确定性。有一个时间表,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基本的进展。
从新的领导群体来看,实际上我们看到一个宏观的政治过程,对这个政治过程其实我们能够看到的特点主要是:第一,整个新的领导群体接班的进程提前启动,最后在关键时点上全权移交。紧接着在后续的进程中表现出高速的加快进程,同时在此后的发展当中,我们会看到这是一个重大文件的逐步展开。而这样一个展开过程跟主要的施政行为联系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互动的进程。
我们在历史的资料当中可以发现,四中全会文件在体现应用性的时候,在很多主题设定的同时还要处理组织人事安排。从这种组织人事安排中我们可以发现,无论是在1989年十三届四中全会,或者是到十六届四中全会,其实都表现出这样的特征。这一届领导群体体现为在全权移交,提前半年进行了创新工程。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本届领导群体很显然在时间表上和最基本的工作日程上都具有非常突出的明显特征。
从整个历史的表现来看,我们更可以发现新的现象。把二十年来几乎所有的决议、决定放在一起来看的时候,我们可以发现有这样一个共同特征,就是文件篇幅很大,设计的主题宏大,应该说对于中国未来发展更具有持续性的这样一个共同特征。所以,我们在决定当中可以看到,无论是决议、决定,在篇幅上、容量上、主题上特征都有共同性。
如果我们在大跨度的时间表上来考虑的时候就可以发现,其实在2012年十八大之后,很快在转过年的2013年4月份就成立了三中全会文件的起草组。实际上2013年11月份刚刚推出决定之后,紧接着2014年2月份就成立了四中全会决定的起草组,四中全会决定推出不久,深改组就讨论了协商民主建设的决定。我们通过这一进程可以预测,其实在往后的工作进程还会更加紧凑。所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讲,从整个宏观的政治过程来理解的时候,我们可以发现本届领导群体在重大的事项上会持续推进。
那么,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关于协商民主的意见其实包括了很多内容。就从我此前参与过的讨论来看,其实涉及的方面会更多。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讲,可能会涉及到整体上的布局,也是刚才各位前辈都已经提到过的。在全面深化改革的决定中,在国家治理现代化这样一个主题下,现代市场经济建设、现代法治国家建设、现代社会建设、现代文化体制建设,包括党的体制建设问题,都会在既有的布局下逐渐构建完成,并且能更好地发挥作用。换句话说,应该在前三年的工作日程当中,这些重大文件都会出现轮廓,然后在未来的七年当中,可能会产生重要的效果。最终的意图实际上是在未来的十年到二十年当中产生一个重要影响,这也就是本届领导集体所期望的那样一种建章立制的工作,以及对体系更关心的结果。
从微观的结构来理解,我们可以看到,三中全会的文件起草过程是一个高密度的、复杂化的文件起草过程,同时伴随着这个过程的是一系列紧凑的施政行动。我们讲起草小组有80多次讨论会,在整个中央委员会的委员当中,其实在各种各样的活动当中,无论是常委会议,还是政治局会议,再到最后的三中全会,中央委员有多次机会系统地发言。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三中全会文件的起草在党的历史上也是卓有成效的工作。到了四中全会文件起草的时候,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一个工作日程。不仅是由最高领导人亲自挂帅,而且组织庞大的写作团队,这个写作团队处于高强度工作当中。应该说几乎全党上下其实都会介入讨论。所以,分析这次征求意见的情况时,我们发现按照公开的数据分析,收到的意见和建议大概有1992条,征求对象达到了3000多人的规模,除去重复的意见之后不少意见被吸纳了。对最后的征求意见稿进行了260多次的修改。当然其中有些修改是具有关键性意义的,比如说最初讨论的是,凡是重复的话就不要重复,一定要避免重复,但是后来发现,其实对于依法治国这样一个重大主题,有些话是必须加以重复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讲,也体现出后来文本的一些特点。
从时间进程来看,我们可以发现也是这样一个比较复杂的进程——从启动到调研,到完成初稿,到征求意见稿,到定稿,再到最后的开会。开会的过程中实际也有一个非常完整的讨论,这样的讨论其实和三中全会又有一个重大的差别。我们讲三中全会已经启动了全面改革,与此同时反腐的的态势进入高潮,这样的事态对文件的起草也就构成了重大的影响。从四中全会文件起草组的情况来看,延续了三中全会的规定,我们把这些名单拿出来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调动和组织这么一个团队在写作时就是一项比较艰巨的任务。根据我们的深度访谈,后来也有人谈到,这些部长们在参加讨论时非常认真,充分准备,甚至在前往会场的汽车上都在阅读文件,在写作意见。我们讲这样的东西其实体现出现代决策的特点,就是在党内文件起草当中容纳了大量政府领导人的意见,在以往的观念主要是称之为党内的文本、文笔,这次其实有众多的参与者。我们可以推测,是希望容纳更多的决策者,以使这样的决定能够直接落实到决策单位和有利于决策行为的实施。从这一点上讲,其既体现了最大程度凝聚党内共识的特征,也预示着希望最大限度的调动关键机构的运行。所以我们从微观的过程中也能看到这样一个情形,这样的情形也会在未来重大政治文件起草当中得到特定的体现。
从决定的文本展开来看,我们得到了一些非常有意义的发现,因为我们觉得文件当中最为关键的亮点有三个:一是直接回答了一些关键问题,而这些关键问题在以往的文件当中往往是回避的;二是直接提出了负面的问题,这也是在中央文件当中少见的;三是直接提出了问题。我们通过对三中全会文件做了一个数量特征的分析,通过一些基本词语,得到一个完整直观的结论。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些非常有意义的现象,即高频词表现出这样的特征,我们称之为“规范三大关系,建立制度机制”。“法律”出现的频次跟“党”出现的频次是相等的,换句话说,这样一个文件充分体现了党内文件的重要特征,也体现了党要依法治国的决断。我们把“法律”和“法规”实体词分成两组,可以看到“国家”、“党和国家”、“政府”、“人民”,最后归结到“制度”、“机制”、“体系”这样一个频次的关系。所以,我们通过软件分析也看到了这些词语之间的联系,其实都表现出了这样一个共同的特征。
比较三中全会的《决定》,我们从三中全会的《决定》词语分布情况来看,“制度机制”就是其中频度最高的关键词。根据这样一个词汇分布情况,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现象,就是三中全会基本上是正面表达,负面表达相对较少;而在四中全会当中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有许多的负面表达,我们称之为“比较内涵”的一种表达方式。一般中央文件当中都是负面问题积极讲,但四中全会的《决定》很显然出现很大差别。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三中全会文件只有八次提到“不”这个词,当然我们讲最典型的是“不走老路,不走邪路”,但是在四中全会文件当中仅仅提到“不”这样一个否定词就多达69次。所以我们可以发现,一系列相对负面的词在四中全会的《决定》中较为突出。这种负面词的应用主要指出了负面存在的五大类问题,即在立法方面、执法方面、司法方面、守法方面、执政方面的问题。对于存在的问题以直接的态度,用负面的语言来表达,这恐怕也是我们很少看到的,也是近三十年来的文件当中非常少见的现象。这种现象应当讲其实体现了新一届领导集体所强调的“问题倒逼机制”。我们对比了网上对于法治环境等的抱怨,发现这样一些抱怨其实都是跟这次文件当中所指出的五大类问题高度契合,这也就是我们经常会看到的民间抱怨。这样一个民间抱怨其实也是为人们所熟知的,这次以中央文件用规范性的语言和负面表达的方式加以确认。
我们按照字串长度来截取的时候,发现“不得”这样的词汇也是很多的。所以根据这个“不得”的词汇,我们其实可以归纳出在四中全会《决定》当中提出了“十大禁止令”的问题。“十大禁止令”涉及到了个人、组织、机构等一系列层面,这些都是用非常决断的语气来表达的,这也是在以往的中央文件当中少见的。过去中央文件基本是讲“必须”怎样、“应当”怎样。比如,像三中全会提出的都是必须做到。这也是一个特征。这次是用禁令的方式来表达的。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在阅读文本的时候,应当高度关注。
另外一个特征是突出了一个创新任务。我们把关键动词分为三种,“坚持”和“维持”,表明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还要坚守下去;“完善”、“加强”、“提高”,等于是在原有的基础上要进一步提升;“建设”、“推进”、“建立健全”、“发展”,更多是从无到有的一个建设任务。根据词频的统计可以发现,四中全会更加强调的是全新建立的任务,所以相比较于以往的认知,在中央文件当中出现的“进一步加强”、“完善”、“提高”等等词语,这次四中全会的《决定》更加强调的是全新建设的任务。
按照词频统计分析,我们发现这次四中全会《决定》其实提出了“十大建设任务”。“十大建设任务”其实都是过去所忽略的,而现在需要系统性建构的任务。所以,这样一个法治国家的建设任务是非常关键的。三中全会《决定》提出了336项改革举措,四中全会提出了190项改革举措。这些改革举措都是落实到完整的布局中的。
从四中全会《决定》来看,我们也可以发现问题导向的这样一种现象,换句话说就是问题倒逼的逻辑。这个问题倒逼的逻辑是跟我们所处时期所开展的反腐风暴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我们给出了一个时间节点的示意图,我们发现所有节点恰好跟重要文件的起草合拍。这与整个工作节点也是完全契合的。这样一个节点给我们一个很重要的提示——到目前为止,反腐败工作的进行超过了预期。我们所讲的结构性腐败和弥散性腐败同样猖獗,同时颠覆性腐败与消蚀性腐败同样猖獗;所以,我们现在能见到的是少数地方塌方式腐败,有些单位整个机构都腐败,还有在各个相关机构出现腐败。有些腐败到现在还没公布,反腐确实非常艰难。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绝对肯定“反腐风暴”比改革还要经受了更大的压力。
在另一个方面,对依法治国的理解也产生了一些富有争议的问题。在目前的改革框架下,按照我们的调查研究结果分析,确实也出现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主要在于我们现在提出的依法改革的目标设定方面。依法改革仅仅在336项改革当中就涉及到118项的经济体制改革,这118项经济体制改革就涉及到1100项法律的前期修改,所以修法任务异常繁重。现在可能改革又转向扩大试点的方式,其实是绕开现有立法,开辟一些特区。所以我们现在其实处在一个非常复杂的局面当中。最后我们会发现改革的压力太大,实惠性的改革太少。特别是跟改革开放时期的改革相比,原有的政治型改革措施,不必动用经济资源,而这次主要表现为经济型改革措施,所以改革的压力巨大,从而造成复杂的局面。
两者相加,我们最后给出一个展望。我们觉得问题依然存在,挑战依然存在。尽管现在的文本是非常好的,但就目前我们看到围绕四中全会讨论的结果来看,仍然出现了一些杂音、噪音和不和谐音。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讨论是非常必要的,我也希望能够听到在这方面有更深入的阐发,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样一些问题。
本文责任编辑:林士平
1008-4355(2016)01-0018-04
2015-06-21
张小劲(1958),男, 黑龙江人,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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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008-4355.2016.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