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阿拉斯加鱼爱上了赤道

2016-04-20 00:41罗妙茵
少年文艺(1953) 2016年3期
关键词:海角浮冰阿拉斯加

罗妙茵

活着,总得怀抱着一个梦想并为之追逐,以此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

阿拉斯加鱼举着个系着一条蓝色丝带的漂流瓶兴奋地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卧在一块厚厚的浮冰上懒洋洋地晒着温暖的太阳。

他说:“北极熊,我收到了一个来自赤道的漂流瓶,是一条来自厄瓜多尔的基多的热带鱼写的。”

我眯了眯眼,继续享受着珍贵的太阳光。

再过几天,太阳又要南下了,我又要过差不多半年才能再次拥抱它了。

“他说他那里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太阳,它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炙热。海水是温热的,水下有各种颜色鲜艳的鱼在茂密的绿色海草丛里来回穿梭,水上有大片大片几十米高的树耸立,以至于他们抬起头来看到的天空都是绿色的,人们把那里叫做热带雨林。”

他的尾巴在欢快地摇摆,甩起纹纹涟漪。

“北极熊,你知道几十米高是多高吗?”他歪着脑袋好奇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浮冰随着我的动作在海面上左右摇晃,我好像看到了两个太阳。

“那你说,几十米高的树,会比小北岛上的那棵云杉树更高吗?”他不依不饶地追问。

小北岛是我们两个目前为止去到过的最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棵光秃秃的云杉树,我不知道是它从来就没有长叶子,还是我们两个去的不是时候。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是我们见过的最高的树。阿拉斯加鱼说它大概有一百个自己那么长。

我侧过身子,说:“可能和一条鲨鱼那样长吧。”

他开心地笑了,它的一大排牙齿和他身后的那片冰雪一样纯白。

“可惜这封信太短了,我想那里肯定有更多它没有写下的美丽风景,我很想知道那里到底有多美。”他伏在岸边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那个透明的被海水冲刷光滑的瓶子。

“可能它也不知道要怎样描写那些美景。”我静静地凝视着这个温柔的太阳,。

我舍不得它,它总是能让我想起妈妈那暖和的怀抱。

阿拉斯加鱼抬起头来看着我,又望了望天上的太阳,然后大声的欢呼了起来。

他说:“北极熊,我知道怎样可以看到那些美景了!我知道了!”

他的尾巴在水面上拍打了起来,拂起的水珠飞到我手臂上。

“我决定去赤道!我要亲自到那里去!”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宣告。

我从浮冰上跳下来,蹲在他跟前,说:“你傻了吗?那里很远的,比很多个小北岛还要远,你不怕迷路吗?”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个小北岛,才能有赤道那么远的距离。

“没事的,我只要跟着太阳一路向南,一定会找到赤道的。”他迎着太阳光笑着说。

我没有说话,我从来不会怀疑那个给予我们光明的太阳。

阿拉斯加鱼出发的那天,我哭了很久,白色的绒毛都被哭花了。

我说:“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起走。我这么胖,会拖累你的。”

他碰了碰我的脚尖,说:“没关系,我会把属于你的那份美丽也一起看了的,然后我会给你写信,告诉你我有怎样的奇遇,你要记得到海角那里去收信。”

海角,是它拾到那个漂流瓶的地方,那里会下细细的雨,落在蓝色的海湾上。

我把头拼命地点下去,以和他摆动的尾巴一样的节奏。

我冲着他敏捷地游走的背影大声喊道:“阿拉斯加鱼,我会想你的。”

海风鼓吹,像巫婆般嬉笑,我的叫喊被吹散。

阿拉斯加鱼离开后,太阳也慢慢走了,他们有着同样的方向,同样的旅程。

我每天都要花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海角那里认真地寻找,确认有没有我的信。

天黑得越来越快,海风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冷。

在第一场雪落下的那天,我收到了阿拉斯加鱼寄给我的第一封信。

它被装在一个棕黄色的瓶子里,带着一股药丸的气味,闻着让我觉得晕眩。

我径直地坐在海角旁边的那块长了几朵苔藓的大石头上,读起了那封被药瓶熏得泛黄的信。

“亲爱的北极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瓶子来写信,虽然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这样的气味。

在写这封信给你之前,我遇到了一艘很大的白色的船。

它长了一把长长的锋利的牙齿,像鲨鱼那样的牙齿。

它快速地冲向前面一层厚厚的冰,我吓得捂住了眼睛。

而当我偷偷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它平安地驶过去了,那层冰被从中劈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我看见它扬起橙黄色的船尾走远了,背后的水花飞溅,那两半片厚冰在水面上飘荡。

后来有一条蓝色的小鱼告诉我,那是破冰船,是人们专门用来打破航道上的冰块的。

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冰打碎,他们不可以改一下航道的吗?

他说,人们不会改航道的,那样太浪费他们的时间精力和金钱。

我说,他们真自私。

我忧伤地告别了那条蓝色小鱼,尽管到最后我也还是没有知道他的名字。

北极熊,那艘船往北走去了,但愿它不会经过我们的家那里。

我不想它把冰打破,那样你就没有地方住了。

现在还有太阳吗?我看见它一直在我的头上,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看到它。

我喜欢看你慵懒地窝在浮冰上晒太阳的满足样子。

---阿拉斯加鱼离开的第三天”

我不知道,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阿拉斯加鱼离开后的第几个三天了。

我只是记得,那天我从海角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一艘很大的白色的船,它也长了一把长长的利牙。

但是它没有冲破那些冰,它只是平静地驶过走远了。

我看着它在海风里摇晃的背影,盼望着它就是阿拉斯加鱼看到过的那艘船。

因为我相信,我们两个,会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节里遇上了相同的风景。

很快,我就收到了他的第二第三封信。

“我亲爱的北极熊,你肯定想不到我遇到了什么样的鱼。

我居然遇上了一群不愿动身的红色鱼。

那天海上刮起了很大的风浪,他们留我在他们家中做客,他们可真热情。

他们问我要去哪里,我吃着他们端给我的小虫子,说我要赤道。

他们惊愕地望着我,说,你疯了吗?赤道那么远,你怎么可能去到那里。

我问,你们最远去过哪里?

他们说,他们一直在那个小岛旁幸福地生活着,没有什么必要要走远。

我说,那你怎么知道赤道有多远呢?说不定等我再游一两天,就到了呢!

他们面面相觑,不解地盯着我看,好像我是个来自阿拉斯加的怪物。

我在那里等到风浪平静后就离开了,他们很不舍地目送我离开,叮嘱我要注意安全。

北极熊,你知道吗?

一条从未远行的鱼,是永远无法理解阿拉斯加鱼的赤道之梦有多远的。

-----阿拉斯加鱼离开的第八天”

我也不知道赤道到底有多远,我只是知道无论有多远,他都会游过去。

“亲爱的北极熊,你那里现在冷吗?

我走了这么多天,不知道现在我们家的天气怎样了,按照往年,应该早已下雪了吧。

我现在还没有看到雪呢!可能它已经下了,只是我没有碰上而已。

昨天我在往前游的时候,被一大捆海草绊住了。

我使劲地想挣脱它们,却越来越紧。

那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平时我们吃了海草,所以他们的亲戚朋友来找我算账了。

果然,做错事是要受到责备的。

我真的被吓哭了的,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给你写第三封信了。

后来一只莹绿色的水母把我从海草丛里拉了出去。

她笑着帮我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说没事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看见我的泪水融入海水里,分不清彼此,于是我也笑了,好像没有哭过那样。

我说我要到赤道去,我说我知道它可能会很远,但是我还是要去。

她赞许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她无比支持我的梦想。

她说她也是一个旅行家,从遥远的印度洋来到了这里,现在在往北极继续进发。

我问她知道不知道现在我的位置是在哪里,离赤道还有多远。

她摇了摇头说她不知道,她也是第一次来带这里。

不过她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阿拉斯加,只要继续南下,就会找到赤道的。

那我怎么知道我是到了赤道呢,我问。

她说,只要我感觉到水的温度是最高的再也不能比那个温度更热,那就是赤道了。

我想在世界上最暖的海水里畅快地游泳。

北极熊,如果你遇到那只水母,请代我好好地招呼她。

她可是一位和我一样有着远大梦想的伟大旅行家呀!

----- 阿拉斯加鱼离开的第十二天”

于是从那天起,我在海角的任务又多了一项。

我在找寻属于我的信的时候,还在努力张望,看看能不能遇上那只友好的莹绿色水母。

我是很希望能够遇上她的,那样她就能告诉我阿拉斯加鱼最近是瘦了还是胖了。

那些天,海水流动得很快,海风也很大,我去海角的路上常常会遇上大雪。

也是托这些快速流动的海水的福,我收到他的信也快了很多。

“北极熊,这真的是这么久以来我遇到过的最美好的一天。

我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小小的城镇里。

白色的雪落在石桥上,把那里铺着的一条红色长毯给淹没了。

有一对新婚夫妇在那里举行盛大的婚礼,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类的婚礼。

新娘穿着长长的白色曳地长裙,挽着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新郎。

他们在一大群人的包围和祝福里快乐地笑着,像我们在夏至日里看到的太阳那么灿烂。

等将来你和小北岛那位美丽的熊小姐在一起了,我也这样为你们举办婚礼好不好?

她穿起婚纱来肯定会很美的,你也会很帅!

我会学着那个严肃却慈祥的牧师,为你们朗诵祝福的诗歌。

那位漂亮的新娘手里的红色玫瑰花掉了一叶花瓣到水里,落在我的身旁。

我闻到它的香气,淡淡的,清清的,随着波纹在水面上四溢开去。

它是我遇到过的最美的东西都要香,比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海草还要好闻。

等我回去,我会再来这个小城镇一次,带一朵大红色的玫瑰回去送给你和那位熊小姐。

---阿拉斯加鱼离开的第二十四天”

那位熊小姐,是那次我和他去小北岛玩的时候认识的。

他一直认为我们两个以后会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并且我也是这样相信。

尽管他说的玫瑰花我从未见过从未听过,尽管我担心它如果到了阿拉斯加来能不能保持它最美的样子,但是我相信它肯定是这个世界最美的花。

因为那将会是阿拉斯加鱼送给我的礼物,属于我的一朵花。

“亲爱的北极熊,我想我已经离赤道不远了,因为我感觉到海水正在慢慢变暖。

现在我是金色沙滩上晒着太阳给你写一封表达我的喜悦的信。

这是一个繁华的港口城市,比我们曾经听说过的舒华德要繁荣得多。

我看见川流不息的大船们在港口里进进出出来来往往,好像永远不会静止一样。

它们比我之前见过的破冰船要高大很多,海水在它们脚下轻轻荡漾,晃得我有点晕。

我在岸边遇上了一对正在钓鱼的爷孙,他们都是很可爱的人。

他们在愉快地谈论着日常生活,挑选出最平凡却最真诚的快乐。

比如,我听见那个小男孩说他亲自砌好了一座赫斯特城堡的积木。

那个老爷爷捋着白胡子对着他慈祥地笑。

我看着挂在吊钩上的那些香甜饵料,咽了好久的口水。

你不用担心,我知道那些饵料是不能吃的,吃了就会被他们钓到的。

我也看到了那些经不起诱惑的小鱼被他们钓了起来扔到红色的桶里,在里面急躁地跳动着。

他们的嘴角被鱼钩划出了一道口子,留下鲜红色的血。

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们把小鱼们从桶里拿了出来,放归大海。

我感激地看着他们提着鱼竿往家里走,仿佛被放生的那个是我一样。

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拉到了水面上,落在我的眼前。

北极熊,这里的太阳会在天上停留很久,阳光灿烂明媚。

可能是我还没有能够好好地适应这里的气候,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不能为你描述更多关于这里的美丽了。

我多么想把你也带来这里一起躺在细细软软的沙子上安静地晒太阳。

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阳光的,我亲爱的北极熊。

--阿拉斯加鱼离开的第三十一天”

我看着他给我的最新的这封信,湿润的海风把我的眼睛吹得很疼。

我在哀伤,好像我一直担心着的事正一步一步地走近。

而我又在高兴,阿拉斯加鱼正在朝着他的梦想一步一步地走近。

那些天,阿拉斯加的家里进入了极夜时段。天空只剩下星星还在闪烁,点点星光,像他以前伏在浮冰上看着远方的明亮眼睛。

风雪咆哮着,我活动的范围只剩下海角和家里,以及来回的路途。

地上的积雪愈厚,海上的浮冰愈多,他的信始终没有来。

我相信,他是给我写了信的,只是我还没有收到。

可能是海水也被冻坏了流动得慢了,可能是海风把它们吹到了另一个方向,等它们漂流回来要很长的时间。

我第一次放弃了冬眠的习惯,每天腾出一段时间到海角那里去等待我的信。

那时候的星星仿佛特别亮,是我活了那么久以来见到过的最亮的最多的。

日子在滴滴答答地流走,我盼望的太阳也一点一点地北归。

在阿拉斯加迎来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我终于在海角收到了他那封漂泊多日的信。

它被装在一个透明的五角星瓶子里,上面系了一条天蓝色丝带。

我想起了他收到的那个带他离开阿拉斯加前往赤道的漂流瓶。

“我最亲爱的北极熊,我终于来到赤道了。

我坚信这里就是赤道,因为我从来没有遇到到这么暖热的海水。

即使是在阿拉斯加的极昼天里把海水晒上一年,也没有办法让它们拥有像这样的温度。

这里真的如厄瓜多尔基多的那条热带鱼说的那样美丽。

不,应该是更美丽。

水下有很多不同颜色的鱼在游荡,它们像散步那样悠闲地穿梭在绿色茂盛的海草里;

水上有大片大片高大的树木,它们全都长满了青色的叶子,层层叠叠的。

我也看到了热带雨林,那里的树原来可以比鲨鱼还要长,大概有十几棵云杉树那么高,你能够想象得到那个高度了吗?

我对那些色彩斑斓的鱼赞叹那些树,我说那是我见过的最高最美的树。

他们为我居然没有见过那些树感到悲哀,同时赞叹我穿越万水千山从阿拉斯加来到赤道的勇气。

他们也在羡慕我可以见到雪,他们之前甚至以为雪是蓝色的,因为是从蓝天上落下的。

我看到了一朵很大的睡莲,它就像一个盆子般浮在水上,像浮冰那样,只是它是深绿色。

它大概有三四个你那么大,如果它长在阿拉斯加,那你就可以带着熊小姐和你们的孩子一起睡在上面晒太阳数星星了。

我还听到了这里的原著居民唱的歌,看到了他们狂野热情的舞蹈。

从水下往上看,天空真的是绿色的,象征生命的充满希望的绿色。

这里还有很多漂亮的花和草。

原来玫瑰不是只有红色的,它还可以是和你的外套那样白色的,和我的尾巴那样的黄色的,

甚至是和阿拉斯加的天空那样的蓝色的。

我会更喜欢哪种呢?是和你颜色一样的白色还是和我一样的黄色?

没关系,到时候我都会带给你。

我们可以把它们种在海角的那块大石头旁边,那里可以挡风遮雨,它们会茁壮地发芽长叶开花,开出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花,献给我最亲爱的你。

我的身体还是没有能够好好适应赤道这里的天气,好在这里的景色成为了我最好的治疗。

你当初不是很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开阿拉斯加千里迢迢来赤道。

我想,如果我这一生都只是活在阿拉斯加的深海里,从未离开,那我就会因此错失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就不会知道原来世界还可以那么的美丽,我的生命还可以那么的丰富多彩,我这条小小的鱼还可以进行一场从极北到赤道的大冒险。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我希望在生命的旅途中我始终是奔跑在追梦的路上。

我好久没有见到雪了,突然好怀念阿拉斯加的漫天飞雪了。

听说赤道上只有非洲的乞力马扎罗那里会有雪,我想现在是时候为我的下一场冒险做准备了。

亲爱的北极熊,我会带着对你的思念看尽世界的美丽。

----阿拉斯加鱼再一次出发的前一天”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收到过他的信。

听说那个夏天,有一条来自阿拉斯加的鱼勇敢地耗尽一生来到了赤道,受到了很多人的尊重。

我告诉熊小姐,那是阿拉斯加鱼的好朋友,他为了梦想去到了赤道,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她说,他真勇敢。

她问,阿拉斯加鱼去哪里了。

我说,他到乞力马扎罗去看雪了。

熊小姐笑了,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我把阿拉斯加鱼寄给我的信埋在了海角的石头旁边,那个当初我们约定种玫瑰的地方。

我卧在浮冰上晒太阳,日光正好。

仿佛又看到了举着那个漂流瓶对我兴奋地大笑的阿拉斯加鱼。

如果阿拉斯加鱼爱上了赤道,那他就会用尽一生去追逐,直到生命的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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