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谦
面对共同悲伤的记忆,不同人有不同的方法,有些人参与讨论、有些人把悲伤转为愤怒、有些人转为沮丧,抱团取暖常常是事发后那段时间最常有的经历。地震对于台湾人来讲是一种持续、并且间断发生的伤痛,每一场剧烈的地震都成为藏在许多人心中一段悲伤的故事。
在面对地震的记忆里,大部分的人如我,都是当场的惊吓和事后媒体的传述,才渐渐地感知到地震的巨大力量。今年小年夜的这一场大地震,应该是我这半辈子亲身面对最清晰和震撼的经验了。因为我就在震中台南。那夜被惊醒后在床上坐了很久,才缓缓地躺下却不敢入睡,回想着过往大大小小地震的经验,都没有这么强烈和恐惧。这次离震中如此之近,真的强烈到让我不得不重新思考:大自然的力量是所有生命所必须尊敬的。
这个惊吓隔天就放在心里,安静地过日子,面对新闻媒体日以继夜的重复报道。身在台湾的人,已经学会节制地关掉媒体的能力,我更乐意的是延伸判断和思考,去收集合适的信息。许多我们必须接受和无法更改的事情,例如天灾、人祸、政治等,调整自己给自己一个从容的思考和行为反应,似乎才是生命的最好选择。只是在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忍不住有些感伤,关于生命的脆弱、关于在大自然面前自己的无知。
这时候我更渴望得到相近经历却智慧比我成熟、思想比我有远见的人的想法,透过他们在来对照自己。就这么巧,我阅读到一半的一位土耳其作家Orhan Pamuk,他难得的散文集中,有两篇讨论到1999年土耳其大地震。在一次旅行之后,我一直对伊斯坦布尔有着更多的好奇,随着Orhan Pamuk的文章读到关于他们面对地震的历史,这一位比我年长又比我有智慧的当地人。当事者总会有着丰富的第一人称的感受和感想,而这样的记述,正对照我经历台南大地震后,每天躲避媒体刻意煽动人们情感面的报道,是深刻的对照。幸好这次的地震台南政府有着较令人欣赏的反应和处置,这点更让我想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有在面对不顺遂的处境时,才会凸显出来那份支持的力量,比如面对天然的难关,面对台湾常年来的人为灾害——媒体。
如何在面对灾害如此近的距离后的自处,果然是另一个必须面对的工程。这次地震之后,台湾寻求心理医生的人有较高幅度的增长。我在事发后那两周连续多次的梦中,重述着地震时的混乱场景。这些梦境应该只是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恐惧,恐惧往往来自自己无法预知和控制的事情。基本上面对地震的求生知识,很快就在媒体和大众口中又重新地提醒了,纵然我们也知道那样的求生也只是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然而却不可放弃;当我们思考着生命的脆弱如一叶在大汪洋上的小舟,也就比较能找到心平气和面对自己该航行的姿态。面对恐惧和悲伤之后,愤怒是容易被激发的,即使像Orhan Pamuk这样理性的长者,在他的文笔中仍隐约可嗅见。在面对灾难之后从悲伤转为愤怒,其实也是一个自我检验的开始。愤怒有的时候会变成正向的力量、有的时候却容易把人们导向悲伤的多米诺效应。最糟糕的是那些媒体名嘴与政客,借由人群的悲伤与愤怒去制造下一波聚焦,衍生他们求名求利的工具:例如一只手指插到那泥泞的论述。不过我想也好,在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更清楚看到人的真实内心。同时,我们也看到另外一群人,因为与我们一起面对一次悲伤的记忆,延伸内心的角度观看这个世界,更包容地观看自己和观看身旁的人。
我想我们都知道地震还会再来,它在证明着这个地球依然是有呼吸的;甚至我都开始认为地震本无恶意,就如同一场大水一次风灾的自然变量,而我们在这多数是太平日子中的子民,面对这些少数而来的变化,人生故事也因此而变化,因此有了不同的体会与感知能力。这是我最近不再常做噩梦后,常常告诉我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