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娟的散文(七章)

2016-04-19 09:31黄娟
永善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黎明味道

黄娟

初 冬

冬至前,下了几场小雨,气温急剧下降,远处的山峰一夜白顶,真如老人们所说“一阵秋雨一阵凉”。或许,秋与冬的交界就是那几场细雨,那山峰顶上的白雪,还有那墨色浸染的天空。不管人们愿或者不愿,冬天以绝对的姿态告诉众生,它已经来了。

树叶打着卷儿随北风飘落,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兀自指着苍穹。树叶少了,树枝的深褐、裸露土地的黄、岩石的灰白、青松的墨绿,取代明黄深红铺垫的深秋,大山的颜色明显比秋更厚重。山崖边垂着细细的白色瀑布,峰顶挂着皑皑白雪,低矮天空上黑压压的乌云像是打翻的墨盘,渗透初冬的苍凉悲壮。整座山失去飞鸟小兽的踪迹,除了呼啸的风声外悄无声息,仿佛凝固在一片灰暗厚重中,等待着声声春雷。

也有未散的秋韵,坚定固守着不肯轻易离去,和冬天展开拉锯战。雨后放晴的天气正是这秋韵的证明,缕缕阳光撕裂满天残缺冷涩的浓云,温暖地抚摸着大地,催开朵朵残菊,在暖阳中舒展柔媚身姿,突兀盛放于颓唐冬景中,尤显娇艳,让人眼前一亮,暂时丢掉心头那股子抑郁烦闷。

午后,太阳还在西边天空高高挂着,朦胧的半月就在东边天空显露身影,仿佛置身于错乱的时空,冬天也渐渐找回主动权,云层重新把天空遮盖起来,越来越暗,晚饭后就完全黑了下来。风随云而起,穿透层层棉服,吹散人们口鼻边那一缕白雾。

初冬藏着深秋的残温,夹带着冬天的凉意,它是秋的结尾,掬一捧凉风,还能闻着秋的气息;它是冬的始端,望一眼远方,就能看见冬的形状;它是大地的黄昏,默默孕育着春芽。它是四季里一个短暂的存在,永恒留在光阴之间。

郊外夜色

入秋后,天黑得越发早了,太阳的余晖还在西山顶上徘徊,弯月便迫不及待地出现在了半空。此时,我在山脚一条小溪边。

山坡上,一片芦苇抽出了花穗,在昏暗的月光下隐隐可见灰白的影子,随着晚风轻飘飘地摇晃。一群晚归的鸟儿吵闹着在低空盘旋,转瞬便无踪影,只偶尔听见树梢传出一声清啼。溪水潺潺,带着淡淡的腥味奔腾向远方,月光太淡,以至于看不见泠泠水光。四周渐渐暗了下来,影影幢幢的树林里似乎藏着什么,风过时光影闪动,只觉渗人。眼睛似乎被罩上一层黑纱,视野变得越来越短,听觉反而越来越灵敏。在这渐渐安静下来的夜,连说话都不知不觉压低了声音,流水声却反而越来越响。

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蛐蛐躲在草丛里奏着乐,待走近时它有忽然没了声响,离开后它又立马继续,此起彼伏,颇有些听交响乐的意味。越是靠近马路,虫鸣声越小,倒是遥遥传来的几声狗吠打破了夜的静谧。不觉抬头仰望,当真是“云露青天月露光”,月牙儿此时已升至中天,四周恰到好处地点缀着些星星,不显冷寂也不显热闹。城里的万家灯火彼此呼应,光是看着都觉得热闹了起来,有人在这时点燃了烟火,远远看着,像是一朵朵开在黑色山麓上的小花,五彩缤纷,转瞬即逝。风渐渐凉了,但还不至于冰冷,轻轻抚上脸颊,吹乱几丝头发,心中种种思绪也被吹得清明,此刻什么也不想,让自己完全放空,顿觉通体舒泰。

回到城里,嘈杂的人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又吵闹起来,各色灯光为夜空遮上了光幕,再看不见星星,只剩一勾弯月孤零零挂在半空。我庆幸回来之前能见到那样的景色,当时,夜黑得刚好。

母亲爱菊,家里阳台上栽种了四盆菊花,三盆白瓣黄蕊的,一盆褚红单瓣的。秋色正好,三盆白瓣的渐次开放,一簇簇开得甚是热闹。褚红的花期较晚,到现在还没打苞。全是白色显得有点单调,但盛开了的花瓣重重叠叠,刚开的花蕊还是嫩绿,半开的羞羞答答,含苞的刚露出点白顶,各有姿态,相互掺杂着倒也有些看头。菊花有种独特的药香,浓烈却不张扬,离得近了味道鲜明,离得稍远便一丝儿气味也闻不见。有人觉得这药香沁人心脾,有人却觉得臭不可闻,不管别人有何想法,花儿兀自迎风开放。

我家的菊花从来没有自行凋谢的时候,母亲总是在它们开得正好时将其连同花枝一起剪下,选了好的整朵摘下来,用盐水浸泡后再仔细洗净晾干。不过三五天,便已然干透。母亲拿出密闭性好的茶叶罐子将它们一朵朵放置于内收藏起来。那时的花朵再也没有当初鲜活美丽的样子了。菊花有第二次开放的时候。在开水的冲泡下,花瓣慢慢舒展而至透明,花香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最适合晚饭过后饮一杯。如果加点绿茶更好 ,绿叶白花在热水中翻腾起舞,花瓣上还能染上些淡绿,花香伴着茶香萦绕鼻头,菊花淡淡的清甜将茶叶的苦涩缓解,口感更佳。母亲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我们一家四口,三人近视,一人老花,菊花有清肝明目的功效,对眼睛很有好处。

张爱玲喜欢茉莉香片,茉莉香与茶香很融洽,两者的味道互相映衬,相得益彰。我却更喜欢母亲炮制的菊花茶,或许比之茉莉香片略输一筹,但在这样的天气手捧一杯,便能暖心。

黎 明

黎明是划破静夜的一声鸡啼,是农房顶上那一缕炊烟,是草尖摇曳的露珠,是山间缠绕的雾气。黎明究竟是什么呢?我说不清楚,想必就是曙光越过山巅前将明未明时的那片灰蒙蒙吧。

我见过大雪纷飞的黎明。路灯照亮了它身前的灰暗,雪花如同白色花瓣般从低矮的光晕上坠落,在我绿色的伞面上停留。那时是多么静啊,静得全世界好像只余下那昏黄的灯光,绿色的伞和漫天飘絮,以至于我可以听到每片雪花落在伞上的簌簌声,像一声低吟也像一声叹息。我多想停留在那一刻,然而黎明却从那昏黄的灯光中,从那纯白的雪花间,从那绿色的伞面上悄悄溜走,轻飘飘地,犹如雪花的叹息。

我见过花香满溢的黎明。在林业局家属院里住着的时候,门前的墙坎上歪歪地长着一棵刺槐。到花开时节,一串串白色花蕾似珍珠米粒般挂在枝头。黎明时分,成千上百片花瓣“啵”地一声绽放开来,沁人的馨香从花朵中猛然冲出,充盈鼻道,一整天似乎都能闻着那若有似无的清香。花坛里的夜来香收敛了浓郁的芬芳,留着些残香弥漫在空气中。此时的香味刚刚好,不至于熏得人心头发闷。后来为了道路改造,夜来香和刺槐被砍伐殆尽。我曾认真仔细地去数了刺槐的年轮,已有十七年树龄了。那微甜的花蕊、沁人的馨香再也不可得了。我心中的惆怅、怀念、遗憾难以用我微弱的笔力倾诉,但那些洋溢着花香的黎明将永存于我脑海之中。

我还见过烟雾弥蒙的黎明。灰白的水汽氤氲弥漫在稻田水面,几只水鸟不知从何处窜出,冲破迷雾,越过树梢,躲在灰黑的密叶中叫出几声嘹亮的啼鸣,响彻云霄。那雾气似也随着这几声啼鸣冉冉上升,凝成一团,围绕山间,随风变幻成各种形状,渐渐淡薄消散。在雾气还未升起,那几只水鸟还未在水面留下浮光掠影时,几个人影已行走在这烟雾中,或牵着耕牛,或扛着锄头,或背着竹篓。农民最是知道时不待人的道理,他们在这灰蒙一片的黎明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此时有多少人还在沉睡中呢?他们把黎明给了一枕清梦,黎明从他们窗前溜走,如一声鸡啼,一缕炊烟,一滴露珠,一抹雾气,如夜的一个呵欠。

闻·乡

最难忘,家乡味。

在外八年,想家的时候总会来碗桂花蜜醪糟汤圆,那馥郁的桂花甜香,让我恍惚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外婆家院子里。围墙边的那颗桂树上密密麻麻开满了米黄色的小花,外婆坐在树下纳着鞋底,时不时抬头看着我微笑。

要说起最受家乡人欢迎的小吃,还是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炸洋芋,或爽脆,或焦黄,或绵软,裹上葱姜蒜等各种调料的味道,让人闻之食指大动。听说光是辣椒面里就有二十余种香料,难怪家里自己炸的总是没有街头小摊上的好吃。

每次回家,母亲总要把煮了切好的腊肉给我装上一袋,得闲时热上一块,细细撕开,用生菜和辣酱裹了,一口一个,一顿能吃上好大一块。老家人最爱把猪肉用棕叶栓了挂厨房墙头,每日生火做饭的柴烟把肉熏得黑黑的,这样的腊肉煮出来有种特别的香味,与别处的腊肉分外不同,且年份越久,味道越足。

还有什么能够比得过家乡花椒的气味呢?用多少个塑料袋也不能完全封住它的味道。都说重庆味道是麻辣,但实际上重庆的花椒并不麻,香味比之我们家乡的也要差很多。金江花椒是经烈阳炙烤、江风吹拂后沉淀下来的味道,历经岁月的幽香,在味蕾上起舞跳跃,带出甘甜的回味,久久不散。

连家乡的红糖也与别处不同,醇甜的甘蔗汁在锅中慢慢熬制,带着晶莹的焦黄,在模具里渐渐成型,不知传承了多少年的制糖技艺下熬制出的糖块不管是煮汤还是浇汁都更香甜。随着电站建设,金沙江水位已经漫过当初那种着一垄垄甘蔗的田地,或许不久以后我们的制糖技艺也将失传,再也吃不到正宗的红糖,那份独特的香甜将渐渐成为我们记忆中的味道。

旧味道的遗失,必然有新味道的替代。

县城里涌出了多少家羊肉米线店?鲜香的汤带着羊肉浓郁的味道,加点薄荷的清凉和泡菜的酸爽,再来点干煸辣椒的香脆,各种味道在嘴里碰撞融合。很多食客吃得酣畅淋漓,连汤都喝干了才心满意足地擦嘴离去。

还有最近几年才新兴的砂仁种植,这种可作香料可作药材的植物管理方便价格也好,所以好多水田都被放干种上了砂仁。到收获的季节,到处都可以闻到它特别的味道。反倒是以前随处可闻的稻香已经渐渐淡了。

或许很多味道会在时光中慢慢流逝,但总会有更多的味道不断涌现,家乡的味道将一日不同一日,就像不断流淌着的金沙江,从浑浊的黄变成了澄清的绿。

乡 山

从重庆方向回永善,过了云南高速路收费站,山势忽然拔高,一路崇山峻岭,沿着碧绿的金沙江往上游前行,便到了乌蒙山区的永善。海拔从三百多米跨度到三千多米,用“重峦叠嶂,峰高谷深”来形容永善最为恰当不过。公路从山脚盘旋而上直到山顶,就像跨越了一个季节,从秋到了冬。四季有不同的风景,均有可赏之处。

春,看层峦耸翠。山上植被经过一冬的沉寂,争先恐后露出新芽,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山脚的已成浓绿,山尖的才刚有绿意。一场雨后,空气被洗刷得非常干净,近处的山清晰异常,最妙的是在山腰横上一条云纱,再点缀着几片油菜花,这样鲜艳的颜色搭配,最好的画家也难以描画。

夏,看山花烂漫。一过五月,山上的映山红就憋不住花意,一齐绽放开来。山谷里流淌着山茶花的粉色花溪。早上看花是最美的,山上带着点儿薄薄的雾,所有的东西都湿漉漉的,此时花瓣上还凝着露水,真可说得上是娇艳欲滴。蕨菜叶子铺在花树底下,重重叠叠地堆着,中间再冒出些打着卷儿的嫩叶子,衬着一树红花。

秋,看重岩叠嶂。日出很美,阳光溢出山边,站得高些,还可以看到光影在群山间交叠变幻。明处和暗处相接那条线随着太阳升高而移动,颇有些时光如水的现实感。山上的草木逐渐凋敝,露出黄褐色的山体来,没有草木掩盖,山石的形状显露无疑。坡缓的,大石堆砌,红叶黄草间杂于褐石绿树中;陡峭的,悬崖峭壁,直上直下,连猿猴也难以攀爬,瀑布飞泉更是随处可见。

冬,看雾峰雪顶。或许南方人对雪都有一种情结,因为难得所以更显可贵。我喜欢山上的冬天。县城里是很少下雪的,但只要坐上一个小时左右的车,你就能看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场景。寒气似乎有了形状,像雾一样,在松林间游走,弥漫整个山头。草木凝结着霜,半透明的样子,反射着光,晶莹剔透。连路面也结着厚厚的冰,车没驶过的地方,光滑得像镜面。小时候有一次回老家,因为山上雪大霜重,汽车不能行驶,得从二龙口徒步走到黄华。路艰且长,不知摔过多少跟头,从正午走到了半夜。我和妹妹一会儿折一根凝着霜的花球当棒棒糖,一会儿又发现岩石边凝结的冰棍,十来岁的年纪,这路走下来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累。可惜的是,后来改路之后,这样的美景已多年不见了。

现在,金沙江水从浑黄变成了碧绿,滚滚而下的江水变得平静无波,似一根蜿蜒的绿带缠绕在绵绵群山之间,青山绿水,斜阳归鸟,壮阔中带着温柔,风景更胜从前。

知 秋

温润潮湿的天,带着氤氲的水汽,混杂着桂花的甜香,湿漉漉地浸入皮肤,洗晾的衣服总也干不透,带着丝儿凉凉的潮气。古人说一叶知秋,可秋,分明用了那么多的方式告诉我们,她来了。

天空多半是苍白的,染着几缕灰,笼罩着整个大地,时不时飘下几颗雨珠,沾染上我们的头发,并不大,总让人处于到底打不打伞的尴尬中。也有一连好几天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地上总也不干,连心情都跟着天气沉闷下来,恹恹地,高兴不起来。只有时不时飞掠而过的鸟儿可以打破这种沉闷,灰色的身影为单调的天空增添一点儿生机。

庄稼地里枯黄的玉米叶子、青黄的砂仁串儿、凋敝的魔芋叶子、桔子树上青绿的果儿,无不昭示着早秋的到来。虫鸣声似乎也被这秋雨给压了下去,音渐不闻声渐消,沉寂的天地间弥漫的是泥土的腥气和植被的味道,也不是不好闻,但总不如夏雨过后那种涤净肺腑的味道。

花好月圆也是少的,八月十五鲜有月明时分。想要对月寄相思的可就难了。今年的中秋,超级月亮和月食遇到一起,可惜天公不作美,连一丝月光也不得见,让人颇为遗憾。虽无明月,乡愁却倍加浓厚,多少人拨通亲人电话,聆听乡音才觉亲切,恍惚觉得自己离家很近。

当然也有美的。

看,浓雾遮远山。蒸腾的雾气在山间凝聚成块,衬着远远近近的山,深深浅浅的墨绿,以苍白的天为背景,勾勒出一副绝美的水墨山水画,在凄风冷雨中别具一番雅味。如果这时候泡上一杯香茗,在清淡的茶香中遥遥赏着,心中烦忧顿去,满眼只有这山这雾这天以及手边冒着腾腾热气的一杯茶。雾霭山峦是一幅山水画,秋菊待放是一副花鸟画,可惜的是花在画中,鸟在画外,不然刚开泛黄的花和褐色的鸟相映成趣,岂不美哉。

听,秋雨打枯荷。半干枯的荷叶带着颓唐的褐色低垂着,露出荡着一圈圈涟漪的水面,细细密密的雨水轻敲慢打,弹奏出一曲绝美的乐章。荷塘上弥漫着薄薄一层水雾,为稍显凄凉的荷塘增添了一些梦幻神秘的色彩,若引若现,引人遐想。如果这时候有鱼儿浮出水面透口气,那这个荷塘又增了生机。

闻,桂子盈鼻翼。桂树随处可见,早秋时节开满了小花,那香气,饱满得似乎可以看见形象,让人沉醉。花期虽短,我们的鼻子却永远记住了这个味道,忍不住想要深深收藏。

浅秋,意薄凉,感知却深。

(作者为永善县人民法院书记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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