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康
一张传单引发文学革命
张家康
胡适
1915年9月,青年留学生胡适在美国提出“文学革命”的口号,反对旧文学,提倡新文学,思想文化的波澜由此而激荡起来。谁曾想到如此范围广阔、影响深远的文学革命,竟起源于一张小小的传单。
当时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每月都由在华盛顿的清华学生监督处发放支票,以维系学业和日常生活。负责这项工作的是位叫钟文鳌的书记员,他是个基督徒,受传教士和基督教青年会的影响,喜欢布道和传播自己的意见。
当他把支票封入信封邮寄给每个留学生时,总喜欢再加进一张传单,这些花花绿绿的纸条上写着一些社会改革的口号:“不满二十五岁不娶妻。”“废除汉字,取用字母。”“多种树,种树有益”等等。
他每月都例行公事不厌其烦地做着,从不问传单发出后的效果。
这些身处异国他乡的留学生,每到固定的日子都在翘首期盼,当收到装有支票的信件时,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全不在意信封内的传单。他们等的是支票,传单上的内容只瞟一眼,有的一眼不看就扔进废纸篓。胡适在信封内也抽出一张传单,内容是:“欲求教育普及,非有字母不可。”年轻气盛的胡适讨厌这种强加于人的宣传方法,认为“他这样滥用职权是不应该的”。
在胡适看来,这样知识性的问题,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涉足的,它是需要具有相当的专业知识,例如和他同时留学美国的赵元任,就具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他有资格讨论汉字改革的问题,而钟文鳌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资格。想到这里,胡适写了一封短信寄给钟文鳌,内容是:“你们这种不通汉字的人,不配谈改良中国文字的问题。你要谈这个问题,必须先费几年功夫,把汉字弄通了,那时你才有资格谈汉字是不是应该废除。”
信寄出后,他好不自责,怪自己太骄傲太鲁莽,太伤害一个有心改革社会的人的自尊心了。他几乎天天都在等着回信,可自此以后,信封内再也看不到传单,更等不到回信,钟文鳌沉默了。这更使胡适内疚,他说:“这张小字条寄出之后,我心中又甚为懊悔。觉得我不应该对这位和善而又有心改革中国社会风俗和语言文字的人这样不礼貌。所以我也就时时在朋友的面前自我谴责,并想在(文字改革)这方面尽点力。”
其实,胡适还是孩童读私塾时,就已经依稀发现古文与日常用语的脱节和背离,这种感觉深植于心,不时地有着求新求变的冲动。现在既然连没有资格讨论这个问题的钟文鳌都提出来了,而有资格讨论这个问题的人反而不言不语,岂不惭愧。他感到,“我们够资格的人就应该用点心思才力去研究这个问题。不然,我们就应该受钟先生的训斥了”。
机会终于来了,这一年,中国留学生成立了一个“文学与科学研究部”,胡适以他在留学生中的学力和影响,被推选为文学股委员,负责年会分组讨论的论题。他开始潜下心来,研究和检讨钟文鳌的传单所提,也是自己内心深处早欲涉及的语言文字的问题。他和赵元任商量,本年度文学组的论题为“中国文字的问题”,他为此所作的论文是:《如何可使吾国文言易于教授》。
1915年夏,胡适在留学生年会上宣读这篇论文。论文中提出了古文之弊,设问:“汉字究竟可为传授教育之利器否?”认为中国文字的教授方法,一以贯之的是死记硬背,以为可得文章之窍,却不知费时费力,误人子弟。教授者全然不知“汉字乃半死之文字”。
他将汉字与世界古今字进行比较,指出文字有死文字、半死文字、活文字的区别。希腊文、拉丁文和非日用的语言,都是死文字;英文、法文和中国白话文,都是活文字;“半死文字者,以其中尚有日用之分子在也。如犬字是已死之文字,狗字是活字,乘马是死语,骑马是活语”。
中国人学自己的文字,如若是死文字,那么,与学外国文字无任何区别,因为,你在阅读时,还要将死文字译为活文字,变成白话语言。这是一件多么愚蠢而又麻烦的事,所以,死文字不可为传授教育之利器。
他还说,文言文没有标点符号,一篇文章,密密麻麻,乌黑一片,从头到尾,屏气阅读,也不知在何处换气。这种死文字“不易普及,今当力求采用一种规定符号,以求文法之明显易解,及其意义之确定不易”。他为此而写《论句读及文字符号》,推行十种标点符号。
他由钟文鳌的传单而感受到一种使命,这使命就是中国文字的改良。此时,他只是提出一些改进文言文的教授方法而已,诸如讲解古文,学习字源,研究文法,试用标点符号等,文学革命的提法是这之后的事。
胡适和早他一年来美国留学的梅觐庄颇为投契,两人曾就语言文字问题多次讨论,而且这种讨论又在留学生中传播,没想到留学生中几乎无人支持胡适。胡适后来回忆:“这一班人中,最守旧的是梅觐庄,他绝对不承认中国古文是半死或全死的文字。他越驳越守旧,我倒渐渐变得更激烈了。我时常提到中国文学必须经过一场革命。”
1915年暑期,已在西北大学毕业的梅觐庄,将往哈佛大学深造,行前来向胡适等告别。9月17日,胡适作了一首长诗为之送别,表明文学革命的决心与信念。诗中有云:
神州文学久枯馁,百年未有健者起,新潮之来不可止;
文学革命其时矣!吾辈势不容坐视,且复号召二三子;
革命军前杖马箠,鞭笞驱除一车鬼,再拜进入新世纪!
“文学革命”的口号由此提出,这个口号的提出,先是由钟文鳌的传单为诱因,后是梅觐庄的辩难所逼迫,用胡适的话说,文学革命对他而言,是“逼上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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