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元素的多维度对话：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的兴起和衰败

【摘 要】发端于上个世纪中期的黑色幽默小说流派，不仅是美国幽默小说发展的顶峰，同时也凝聚了美国文学的最高艺术成就。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的出现、发展以及衰退，有其特定的社会和文化语境。

【关键词】美国黑色幽默小说；荒诞；美国梦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6）03-0278-02

上个世纪初对弗洛伊德心理学理论的文学书写，成为美国黑色幽默小说发展的重要因素之一。弗洛伊德将研究的视角集中于个体人类，提出了潜意识、俄狄浦斯情节、性力比多等理论，开创了“精神分析学”的心理学分支，对当时的社会意识领域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在弗式理论的支撑下，美国幽默作家塑造了一个个荒诞怪异的角色，描写了现代人内心的焦虑和变异，从理论和实践两个视角为后来的黑色幽默小说发展拓宽了道路。

大众媒体的传播方式，推动了美国黑色幽默小说发展的进程。受到时效性的限制，大众媒体中的人物一般趋于二维化，并以取得即时的幽默效果为目标。幽默小说在吸收大众媒体特点的同时，保留了文本对现实的反思作用，用文字的想象力刻画了现实社会中的“黑暗性”所在。这样，在大众媒体、小说形式和时代特点的对话中，美国黑色幽默小说应时而生。与此同时，一系列近代幽默小说家实践积累，为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的兴起铺垫了道路。在马克·吐温幽默作品之后，幽默小说在多维度对话的空间中继续发展着。进入到近现代之后，像是民主运动的兴起、少数族裔的觉醒等新兴的社会问题，成为作家写作幽默小说的新题材。从整个幽默文学发展的历程来看，二十世纪前半期的幽默小说家安布罗斯·贝尔士和纳撒尼尔·韦斯特的创作，已经大概具备了黑色幽默小说的总体特点。

《魔鬼词典》是贝尔士最重要的代表作品之一。作者采用逆向思维模式，以非常态视角对事物进行界定，这种思维方式影响到了后来黑色幽默小说的写作理念。贝尔士的小说突出了两个重要的主题，即对战争的批判和人性的反讽。例如，中篇小说《奥克莱克桥事件》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展开，讲述了受到绞刑的主人公在死之前产生的幻觉。主人公笨拙夸张的逃逸过程让读者忍俊不禁，却包含了作者对战争的厌恶和对死难者的同情。另一中篇小说《甘尼威戈的狗》则同样以逆向思维的模式，对现代社会人们所谓的“人性本善”以及宗教信仰问题提出了质疑。贝尔士作品中的荒诞主题，以及其自然主义的创作理念和逆转结尾的创作手法等，被约瑟夫·海勒、菲利普·罗斯等黑色幽默小说家采纳，在他们的作品中得以延续和发展。

贝尔士作品中的荒诞主题，以及其自然主义的创作理念和逆转结尾的创作手法等，被约瑟夫·海勒、菲利普·罗斯等黑色幽默小说家采纳，在他们的作品中得以延续和发展。

在贝尔士之后，韦斯特将小说的背景集中到现代都市，以自然主义的叙述视角讲述了荒诞逻辑下现代人生活的困顿和悲苦。代表小说《孤心小姐》讲述了身为男性的电台主持人“孤心小姐”的荒诞经历。“孤心小姐”通过读者来信看到了隐藏在人们内心深深的苦痛，并由此产生了悲观厌世的情绪。小说中，“孤心小姐”将自己比作救世的耶稣，最终却由于偷情而被杀死。小说从人格异化的视角，对现代人的信仰提出了反讽。故事中放大的自然主义叙事视角，将暴力美学的艺术冲撞力发挥到极致，读者在体会到阅读快感的同时，内心却逐渐感知到了巨大恐惧和震撼。

除了上文提到的几个因素，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的产生还和梦想的破灭有关。 美国梦是美国精神的重要标识，是贯穿于美国文学中的重要母题。林恩提出，“梦想，既是对我们的愿望的理想化，也是对我们内心焦虑的幽默嘲讽”（The Power of Blackness19）。在美国社会文化语境中，梦想和幽默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地反映了美国人独特的性格特点。实际上，美国梦和幽默小说在社会意识和文学理念两个不同的维度上彼此呼应、紧密相连。一方面，美国梦是幽默小说发展变化的风向标。如果说美国幽默小说是在多维度对话的基础上发展成熟的，那么这些所谓的维度都服务于实现美国梦这一终极目的。因此，美国梦的演变，正是幽默小说流变史的内在动因。另一方面，幽默小说形象地勾勒了美国梦的演变，并通过反讽的方式对梦想的误入歧途进行反思，这正解释了为什么当人们大呼梦想破灭之时，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粉墨登场的原因。

由于美国人理想主义和务实主义的双重性格，美国梦存在于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上。上个世纪之交，美国梦在精神和物质的天平上滑落，在疯狂追逐商业利润的大潮面前，一边倒向了对物质和金钱的获取。菲茨戈尔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描写的美国梦的破灭，是梦想在物质的单一维度上发展以致失衡的必然结果。美国梦是美国人民的精神支柱，梦想幻灭的事实不期而至，在意识领域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文化领域中接连出现“迷茫的一代”和“垮掉的一代”，而“美国梦”也退变为凯瑟琳·休姆口中的“美国噩梦”。（American Dream， American Nightmare： Fiction Since 1960 292）在这种情况下，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黑色幽默作家拿起手中的笔，记录下这场噩梦中的点点滴滴，借助 “黑色”和幽默的组合再现了当时人们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因此，美国黑色幽默小说中的“黑色内涵”与美国梦的迷失和破灭有着密切的关系。首先，梦想破灭后生命意义的荒诞缺失，是黑色幽默小说的重要主题之一。一方面，当梦想破灭之时，梦想关照下的本质意义灰飞烟灭，失梦的人们陷入了荒诞的泥淖，痛苦而绝望；而另一方面，由于本质意义的缺失，事物所呈现的“不和谐”为幽默小说的写作提供便利的条件。就这样，“荒诞”和“幽默”相得益彰地结合在了美国幽默小说之中。托马斯·品钦的代表作品《V.》，便以戏谑的口吻讲述了主人公苦苦追寻神秘符号V的含义而无果的荒诞故事。其次，失梦之后现代人性格的扭曲，是幽默表达的另一“黑色内涵”。进入现代社会，梦想的破灭让人们失落，性格在迷茫中逐渐扭曲。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以独白的视角再现了主人公亨伯特荒诞扭曲的“爱情故事”。由于童年不幸的经历，亨伯特患有恋童癖，为了与心爱的洛丽塔在一起，他不惜牺牲一切并最终因此丧了命。再次，梦想的破灭，让黑色幽默小说带上了悲观的色调。黑色幽默小说家用幽默的媒介阐释失梦后的黑暗，形象地刻画了人们挥之不去的失落、迷茫和绝望。品钦的中篇小说《熵》（Entropy），用微观科学世界寓言了现实生活的混沌无秩序。如果熵的运动最终让世界归于寂静，那么未来的社会真的要结束于“虚无”？

从艺术手法来看，黑色幽默小说家用幽默书写“黑暗”，让读者在哑然失笑之际，不自觉中便接受了荒诞的逻辑和内涵。这种在大笑之后的沉思，正是黑色幽默小说所独有的艺术效果和魅力，也是它站在文学舞台中心四十年不变的原因。然而，任何幽默文学都具有时效性，黑色幽默小说也不例外。诺曼·霍兰德指出，“制造惊喜”（to make surprise）是事物产生幽默效果的重要前提，也是约束幽默小说发展的重要原因。（Laughing： A Psychology of Humor 19）从早期的北方和西南幽默小说，到之后的地方色彩小说，以及近现代的黑色幽默小说，当时过境迁之后，读者会发现小说的艺术魅力早已大打折扣，甚至已然不在。究其原因，特定的社会文化语境会限制产生“惊喜”的条件，而当社会现实条件改变之后，“惊喜”生发的震撼力更会降低，“黑色幽默小说的美学价值不断降低，直至退出文学历史舞台”（《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美学探究》 200）。梦想的荒诞失落，成就了黑色幽默小说。但随着现实客观条件的变化，新的问题不断产生，刻板的艺术创作理念最终难以满足“制造惊喜”的条件。正因如此，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才在本世纪初大声宣告：美国黑色幽默小说时代已经结束。（Joseph Hellers Catch-22 1）

随着黑色幽默小说流派的结束，美国正式地进入了所谓“后现代主义文学”时期。在解构一切的后现代主义作品中，“病态幽默”（sick humor）大行其道。难怪比尔大声抱怨到，当代作品中的幽默元素大多是“变态的、黑暗的、毫无意义的”，而“我们的喜剧在整体下滑”。（The Rise and Fall of American Humor 356）在比尔看来，上个世纪前半期是美国幽默文学的黄金时期，而在那之后幽默作品就一直行走在下坡路上。从整个美国幽默小说的流变史可以看出，时效性原则确实存在，社会文化语境要求幽默作品不断地做出相应的改变。从早期原罪视角幽默小说，到地方色彩幽默小说，到现实主义倾向幽默小说，再到近现代美国黑色幽默小说，和以少数族裔为主的“自嘲式”的幽默小说，它们无一例外地和社会文化语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因此，比尔所说的幽默小说“下滑期”确实存在。尽管如此，和在马克·吐温小说的高潮期之后，幽默小说进入积累期一样，在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的高潮期之后，幽默小说再次进入了蛰伏期，等待着在特定语境下新的爆发期。

参考文献：

[1]Levin，Harry.The Power of Blackness[M].London： Faber and Faber， 1958.

[2]Hume，Kathryn.American Dream， American Nightmare： Fiction Since 1960[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s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7.

[3]Holland， Norman.Laughing： A Psychology of Humor[M]. Cornell：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Ltd.， 1982.

[4]Bloom，Harold.Joseph Hellers Catch-22[M].Philadelphia：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2001.

[5]唐文.美国黑色幽默小说美学探究[J].文艺争鸣，2014（3）.

基金项目：本文是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国梦视域下幽默小说的历史书写研究”（15CWW028）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