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
在互联网的冲击下,音乐产业一直在低谷中徘徊,历经58届的格莱美也难免被人诟病陈腐与守旧,但这个老牌的音乐奖项与整个音乐产业一起兢兢业业地努力,积极寻找音乐产业的机会和复兴的出路。
2月16日,素有“音乐界的奥斯卡”之称的格莱美奖(Grammy Awards)在美国洛杉矶刚刚落下帷幕。作为美国乃至世界最权威的音乐奖项格莱美奖,今年已经是第58届了。尽管近些年在互联网的冲击下,音乐产业一直在低谷中徘徊,历经58届的格莱美也难免被人诟病陈腐与守旧,但这个老牌的音乐奖项与整个音乐产业一起在兢兢业业地努力,经历阵痛后的转变,去适应当下这个喧嚣的移动互联网时代,并积极寻找音乐产业的机会和复兴的出路。而这届格莱美的一个亮点,是让我感到震撼的黑人音乐。
格莱美奖一直由美国国家录音艺术科学学院 (National Academy of Recording Arts and Sciences) 负责颁发,评委由音乐界的专业人士所组成,此奖设置的目的在于对过去一年中成就出众的音乐艺术家以及作品进行表彰。这届的格莱美评委中,就邀请了一些音乐行业内的社交媒体网红加入,明星们也积极在推特和脸书上与粉丝互动,让这个音乐年度颁奖礼,成了一场全球瞩目的娱乐大派对。
先来说说格莱美的奖项设置,相比音乐行业鼎盛时期的每届格莱美都有100多项的奖项设置,如今到了第58届时,已缩水为了83项,按照音乐类型划分了32个大类别,包括:“POP”(流行)、“RAP”(说唱)、“ROCK”(摇滚)、 “R&B”(节奏布鲁斯)、“CLASSICAL”(古典)、“COUNTRY” (乡村)、“JAZZ”(爵士)、“DANCEELECTRONIC” (电子舞曲)、“WORLD MUSIC”(世界音乐)等等,还有一些专业类的录音制作以及与音乐影像相关的奖项。
这些大类中,“GENERAL”(综合类)是格莱美最重要的年度大奖,包括4大奖项“Record of the Year”(年度唱片,侧重于录音、制作的专业水准),“Album of the Year”(年度专辑,侧重于词曲创作的艺术水准),“Song of the Year”(年度歌曲),“Best New Artist”(最佳新人)。
“霉霉”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斩获年度专辑、最佳流行Vocal专辑、最佳音乐录影带3项大奖,无疑是本届格莱美的最大赢家,她无论身材、样貌、音乐水准、舞台表现、唱片销量都无愧于所获取的荣耀,特别是她在本届格莱美现场的完美表演,已经是一派超级明星的风范,她无疑是被格莱美代表的唱片工业选中的新一代流行天后。
而给我最大震撼与惊喜的是黑人说唱歌手肯德里克·拉玛(Kendrick Lamar),尽管获得11项提名的拉玛最终遗憾错失分量最重的综合类奖项,但他最终凭借专辑《To Pimp a butterfly》(化蛹成蝶)赢得说唱类所有奖项,包括最佳说唱歌手、最佳说唱专辑、最佳说唱合作、歌曲《Alright》赢得最佳说唱单曲奖。另外,肯德里克和泰勒·斯威夫特合作的歌曲《Bad Blood》赢得最佳音乐录影带奖,以5个奖项获得了本届格莱美得奖数量级上的冠军。
在格莱美颁奖礼的舞台上,肯德里克跟一帮黑人兄弟带着镣铐出场,牢笼里的萨克斯手吹响自由爵士味道的离奇音符,他高唱:“你可以囚禁我的身体,但无法囚禁我的思想”。接着在非洲鼓伴奏下,一团篝火在舞台上点燃,我突然意识到这是跟以往听到的“女人、金钱、毒品、子弹”风格完全不同的全新说唱,它音乐上制作精良,又留存了黑人的优质音乐基因和永远热力四射的律动骨血,rap不再是单纯的斗狠泄愤,快速喷射出来的子弹一样的歌词,也不再只是宣扬仇恨,“兄弟,我们会变好吗?”是在诘问自身,也是追问上帝的诗句。而伤痛与灾难的根源,永远是来自肤色与种族的歧视,黑人可以当总统,但依然难以改变白人对黑人的歧视与误解,从小在犯罪街区长大的肯德里克对这一难以改变的世俗有着透彻的领悟,“这不过是现代的奴役”。
“愤怒过后便是深深的抑郁
曾发现自己在旅馆的房间里尖叫
我并不想毁了自己
但撒旦始终在我身边徘徊
所以我执着地寻求着答案”
——《alright》
当音乐戛然而止,背景屏幕定格在一幅巨大的黑白非洲地图,肯德里克在白人的顶级艺术殿堂,在格莱美现场完成了一次史诗级的说唱表演。
肯德里克作品里最触动灵魂的诗意,将说唱音乐带入一个全新的境界,这让美国总统奥巴马成了他的头号粉丝,并邀请他去白宫表演。平民区里长大的肯德里克有着超越其它说唱歌手的语言天赋,这得益于小时候一位老师的善意引导,他让口吃的肯德里克尝试用诗句来记录和表达内心感受,“把厚重的感觉写在一张薄薄的纸上,而且句句通顺无误,我很喜欢那种感觉”。
格莱美还有一个我特别关注的奖项:世界音乐。
听音乐的人经常会发现“世界音乐”这样一个分类标签,我也会经常被问到“什么是世界音乐”这样的问题。简单的答案就是:世界音乐是在世界各地流传、演变、交融的基于传统的民歌、民谣、民族音乐。如果再被详细追问,就会发现不同的平台、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研究方向对“世界音乐”这一音乐分类标签有着不同的解读和定义,若要厘清这一概念,需要详尽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
那么“世界音乐”这个标签是怎么来的?
文化学者基于学术研究,媒体在描述音乐时都需将音乐分门别类。1961年,布朗教授(Robert E. Brown)在美国卫斯理大学任教期间,创立了世界音乐 民族音乐学,正是他首次用“world music”这个词来定义某类音乐。音乐产业化后,在市场营销上也需要将不同类型的音乐进行分类。1987年,在伦敦的一次唱片制作人的会议上,大家从“世界节拍”、“根基”等词汇中,最后挑选了“世界音乐”这个词,来为他们已经录制的一类具有地域人文特性的唱片定名,从此“world music”这个词开始被大众认知。
问题来了,世界音乐这个分类是由主导音乐产业的美国(得到了文化背景相近的英国认同)创立的,它所指的“世界”是将自身排除在外的,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观导致的结果就是,对全球音乐产业有权威性影响力的格莱美奖奖项设置中,跟其他国家的世界音乐属性相同的蓝调(blues)、民谣(folk)、兰草(bluegrass)被归入一个新的分类—“美国根源音乐( American Roots) ”,而相同根源性的乡村(country)、雷鬼乐(reggae)则被单独列为一个分类,所以格莱美奖项里所指的“世界音乐”(world music)其实是指“除美国以外的世界音乐”,这对于其他国家而言,显然有失公允,从学术研究角度而言,显然也不够严谨,对于其他国家使用“世界音乐”这个分类时容易造成混乱。
世界音乐的价值单纯从欣赏娱乐角度而言,是可以通过听觉来领略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而从学术研究角度出发,研究世界各地不同地域的音乐则是人类学领域的重要样本素材,特别是在当今全球化的背景之下,各地不同特质的音乐凸显了别样的差异化价值。这就像一个美食家去世界各地旅行,一定会去探索当地的特色风味美食,全球连锁统一装修的麦当劳绝不会引起他的兴致。
那么现在所说的“世界音乐”又跟平常我们听到的“根源音乐”、“传统音乐”、“民歌”、“民族音乐”有何不同呢?“世界音乐”的概念里应该是囊括以上强调差异化的音乐类型的,除此以外,“世界音乐”还有另一层“使命”,那就是跨文化、地域的音乐交流与合作。这种交流与合作其实是在各地根源与传统的“异”中去寻求可以作为交流基础的“同”。这种和而不同的理念被日本学者板垣雄三的“坎儿井”理论验证:他主张的“万有归一”文明观,并非以欧美文化为中心,而是各个文明相互作用,彼此影响,而不同的文明就像是坎儿井的一个个竖井,而这些竖井下面由一条看不见的文化暗河将人类的不同文明融汇联结。
比如刚刚获得第58届格莱美奖最佳世界音乐专辑奖的《Sings》(歌唱),就是由来自西非贝宁的女歌手安琪莉·奇蒂欧(Angelique Kidjo)与欧洲非常活跃的卢森堡爱乐乐团(ORCHESTER PHILHARMONIQUE DU LUXEMBOURG)合作的两种文化融合的音乐作品。100多位欧洲训练有素的音乐家演奏气势宏大的交响曲,烘托着西非海洋与泥土气息的淳朴曲调,加上精良的录音与制作,让安琪莉·奇蒂欧深情又有力的标志性嗓音,连续两年获得了格莱美奖的青睐。
囚犯的生命之歌
而我更感兴趣的是被第58届格莱美奖最佳世界音乐专辑提名的另一个黑人音乐专辑,署名为Zomba Prison Project(宗巴监狱计划),他们的专辑名称是《I Have No Everything Here》(在这里我一无所有),这张专辑里的音乐表演者,全部是关在非洲马拉维共和国首都宗巴监狱里的囚犯。
一次偶然的机会,制作人Ian Brennan(伊恩·布伦南)去宗巴监狱拍摄纪录片时听到了犯人的歌唱,他被这种自然而纯粹的音乐打动,临时改变了拍摄计划,买来简单的乐器和录音设备,为这些有音乐才华的囚犯录制唱片。
“我压根就没有想到,会引起格莱美的注意。只能说,这是奇迹。令人震惊的奇迹!我很震惊!绝对震惊!其他4个提名艺术家都有几十年的从业经历,但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国家里的一群囚犯,却和他们比肩,得到陌生人的认可。这真是震撼人心的!我希望用录制发行专辑这种方式,去表达对这些生命的尊重。这颗星球上有无数微不足道的生命,但每一个生命都是可以歌唱的。”专辑制作人Ian Brennan(伊恩·布伦南)获悉被格莱美提名后这样感慨。
的确,这样一张毫无商业价值的唱片能够获得格莱美奖的提名已经算是意外的成功了。这张专辑珍贵之处还在于,它提供了一个外界了解非洲音乐的全新视角,非洲人骨血里的音乐基因是与生俱来的,也是一直与生活密不可分的,自然而然,在特殊的困境之下依然可以唱响震撼世人的生命之歌。
这篇关于黑人音乐的文字,我想引用流行音乐天王Michael Jackson(迈克尔·杰克逊)的一段话来结束:
“你必须知道,所有的流行音乐,从爵士到摇滚到hip-hop,然后到舞曲,都是黑人创造的!但这都被逼到了史书的角落里去!你从来没见过一个黑人出现在它的封面上,你只会看到猫王,看到滚石乐队,可谁才是真正的先驱呢?自从我打破唱片纪录开始—我打破了猫王的纪录,我打破了披头士的纪录—然后呢?他们叫我畸形人,同性恋者,性骚扰小孩的怪胎!他们说我漂白了自己的皮肤,做一切可做的来诋毁我,这些都是阴谋!当我站在镜前时看着自己,我知道,我是个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