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蔷
1993年,香港舞台剧界的金牌编剧杜国威根据电影粤剧传奇编剧江誉镠的生平经历创作了话剧《南海十三 郎》。
当时,谢君豪被选去和另外两位演员竞争“十三郎”这个角色,“我们三个演出来的十三郎感觉都不一样,一个是比较公子哥的,一个比较潦倒的,我是比较狂放的、傲骨的,导演就选中了我。”
《南海十三郎》正式上演后不久,香港新光戏院大剧场主席李居明表示,“十三郎”这个角色只能由谢君豪演出,根本无人能取代。在此后的二十几年中,谢君豪在多次复排中一直在演绎这个角色,如今的《南海十三郎》也成为了众人心中“代表了香港舞台剧最高演出水准”的绝对经典。
1997年,电影《南海十三郎》入围台湾电影金马奖,在电影中继续扮演“十三郎”的谢君豪击败了张国荣,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当时几乎不会讲普通话的谢君豪,只能让普通话也不灵光的吴君如帮忙翻译发言:“我很荣幸作为舞台剧演员能够拿到分量这么重的电影奖项。”
2016年4月15日,话剧《南海十三郎》将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上演,再次谈及这个自己演了二十多年的角色,谢君豪说:“如果当时不是我演,那么现在人们心中的南海十三郎就会是别的样子。”
这是一个“天妒英才”的悲剧。“南海十三郎”原名江誉镠,广东南海县人。 因在家中排行十三,因而取艺名“南海十三郎”。江誉镠的父亲江孔殷是晚清进士,也是曾经富甲一方的广州美食家,人称“江太史”,“太史蛇羹”就是江家家宴中最有名的菜式。同时,他也是粤剧名家薛觉先的徒弟,电影皇后梅绮的叔叔。
25岁时,十三郎已是红遍粤港的金牌编剧——《心声泪影》《燕归人未归》《梨香院》《李香君》等都是他的作品。薛觉先主演十三郎写的戏,每次打广告,“南海十三郎编剧”都在上面,而薛觉先的名字在下面。戏一开演,就会成为城中热事。
至于十三郎的才情,在戏剧舞台上是这样呈现的——每当兴之所至,他会同时口授三个剧本让人分别记录,每个剧本都一气呵成。
“才情是很多人都有,傲骨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演了23年“南海十三郎”的谢君豪正是凭借这种对于“傲骨”的理解才拿到了这个角色,“他的傲骨是岭南文化中知识分子的一种特别风骨,是广东人独有的意气——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也是因为这种“傲骨”,“南海十三郎”尽管前半生被捧为戏剧天才,后半生却被这种性格所累,成了世人眼中的疯子。
戏中的十三郎因为看不惯劳军演出中的软色情表演,动手打了同行;写电影剧本又因为被导演乱改而翻了脸;即便走投无路也不愿意接受伯乐薛觉先曾经的竞争者的编剧邀约;他是戏痴更是情痴,感情受挫后就始终孑然一身……落魄江湖,形容枯槁,从名编剧变成疯子、乞丐,直至最后冻死在寒夜的街头。
“千万别想成为天才。天才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早死;二是疯了,悲剧收场,因为天才是不会跟世俗妥协的。”这句台词也成了《南海十三郎》这出戏流传最广的一句点题之语。
戏外的现实生活中,关于“南海十三郎”是真疯还是装疯的争论一直都未停息。侄女江献珠在回忆十三叔的时候曾经写道:“说他疯吗?他记得每个子侄的名字,不会弄错我们的父母。说他正常吗?他的话里玄机,谁也参他不透。”
1975年,江誉镠本人曾受邀在某报纸上写自传。他用一首七言诗概括了自己的一生:“归来百载厌嚣尘,一路归程赎一身。只手耕耘天欲雪,壮怀如我更何人。”说到戏剧,他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戏剧化的人生!戏剧是了解人生再把人生启示出一条正确的途径,现在戏剧界并不能把中国的前途启示出来,真是一个最大的遗憾!所以,战后我就不编剧了。”
因此,如果真像他自己说得那样,那么所谓的“疯”或许也只是一种逃避。
“其实所有路都是他自己选择的,选择用一种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年轻的时候他非常恃才傲物,到潦倒的时候他选择用疯癫的态度面对,都是他的选择。”谢君豪如此解读十三郎的疯癫。
一出戏演了超过二十年,每一个阶段重演,谢君豪都会将自己的人生体悟置于角色之中。20多年前,谢君豪对南海十三郎的遭遇充满了不平之气。“替他抱不平,也是为自己不平,那时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一种人生态度,恃才傲物,对想要追求的东西执着,死都不放手。”而 20年后,再演十三郎,谢君豪用的最多的词不再是“遭遇”,而是“修行”。他将角色的前后反差演成了两世为人的感觉,“他在用疯癫的外在面对这个世界的过程中,尝试慢慢地把以前执着的东西一件一件放下。而他最执着的事,不是他的财产,不是他的朋友,不是他的叛逆,是他自己傲慢和傲气。”
在舞台上,谢君豪就是恃才傲物的南海十三郎,而现实中作为演员的他却是平和而低调的创作者。从1989年香港演艺学院科班毕业进入香港话剧团算起,他出道已经整整27年了,在隐私无所遁形的香港演艺圈,他一直都是安静的“影帝”,零绯闻,从不炒作,被媒体称为“绯闻绝缘体”和“人肉避雷针”。
虽然有金马奖影帝的称号傍身,多年来在影视剧领域也算是高产,但在香港,谢君豪的成绩还是多出自舞台演出。这些年来,谢君豪出演过2000多场话剧、60多部舞台剧,也是香港话剧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首席演员。
他说,舞台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上世纪80年代,北京人艺的《茶馆》在香港演出时,还是半工半读做剧院领位员的谢君豪就被于是之、蓝天野、英若诚等人的演技迷倒。后来自己登上舞台,他多次描述过这种感受:“舞台就像我一人站在悬崖边上,前面是无尽的空间,我用最大的力气喊出去,听见声音回来,我享受这个回音。”
对于这么多年来,《南海十三郎》这出戏为什么还可以打破粤语演出的障碍,受到各地观众的热捧,谢君豪和编剧杜国威给出了不同的答案。2014年,复排这部戏时,谢君豪曾有过疑问,是不是只有中老年观众才爱这出戏。结果那次演出却意外收到了年轻人的追捧,交流中,谢君豪发现年轻人也许就是喜欢有个性一点的人物,他们爱看有才华的人坚持自己独立价值观的故事。
而杜国威则有些悲观,在他看来,今时今日很多人还是很迷恋南海十三郎,大概是由于人们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心中很多牢骚,而南海十三郎放荡不羁、愤世嫉俗,随时都可以将老板臭骂一通,人们就会投入到南海十三郎这个角色中,认为自己如果是他就好了。
“我努力去想象他该是个怎样的人,但他从不入梦!我十分喜爱南海十三郎,但我知南海十三郎一定不喜欢我,我是个惯性妥协,惯性接受现实的人,我也不能似疯非疯地去活上三十多年,但每念及他,仍是热泪盈眶,因为,一个编剧去写另一个编剧坎坷的一生,实在需要无比抑制去抽离自己!”杜国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