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楠
正月初三,是父亲的生日,按照老家习俗,一家人高高兴兴给父亲“咬灾”。
“咬灾”是豫西南的老风俗,是给老人祝寿的前奏。寿宴开始前,全家人每人拿一枚煮鸡蛋,儿孙吃着鸡蛋,说着老人爱听的暖心话。
虽然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鸡蛋也不是珍贵东西,但这风俗一直延续着。
我接过弟弟递过来的热乎乎的“咬灾”鸡蛋,准备剥给父亲吃时,弟媳妇惊奇地对我说:“四姐,快看,这鸡蛋壳上还有日期呢。这是爸爸带过来的,是咱家里的鸡下的蛋。”
“哎呀,还真有日期呢!”小侄女耳朵尖,眼睛也好使,她拿着鸡蛋左看右看,一边念着“2015年腊月初八,第七枚”,一边递给了我,说:“姑,你看看。”
我急忙看手中那枚鸡蛋,上面真有日期!那是父亲的笔迹,是用黑色碳素笔写上去的,工工整整的篆体字写在红皮鸡蛋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
我纳闷父亲为啥要把日子记在蛋壳上,于是和弟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父亲。85岁高龄的父亲端坐在沙发上,努力地挺直着后背,可还是看得出,他的后背更加驼了。以前那个高大威武的父亲不见了,变成如今佝偻着腰、银须飘飘的瘦老头。我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故土难舍,执意独守老屋,宁可一个人孤单地生活着,也不愿打扰孩子们的生活。这让我们兄妹几人时常揪心。
“爸,在鸡蛋上练字,这可是你发明的专利哦。”我坐在父亲旁沙发的扶手上,依偎着父亲,打趣说,“是不是害怕咱家那些鸡偷懒,标上日期,监督它们多产蛋?”
父亲笑着打马虎眼:“咱家就剩一只鸡,它可勤快了,从去年就没偷过懒,每天一个蛋。我捡鸡蛋时,想着你们还要多久会回来,想着想着就顺手写上去了。唉,人老了,总是觉着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们。”
父亲刚说完,我女儿笑着接上了:“外公,你这发明得申请专利,以后咱这鸡蛋就叫‘思儿月份牌,凑足多少个,我妈和舅舅姨妈他们就得立马出现,省得让外公惦记。”父亲喜得合不拢嘴,连说:“对对,这名字起得好。”
那天中午,大姐、二姐以及大哥一家也从城里赶回来给父亲祝寿。红红的生日蜡烛点着了,一大盘写着日子的“思儿”鸡蛋摆在了桌子上,二十来口人团团围在父亲的周围,拍着手给父亲唱生日歌。父亲带着“生日王冠”前倾着身子,闭上眼睛吹蜡烛,那副认真劲儿,俨然一个快乐老少年。大姐扶着父亲的手臂,笑着说:“爸,该许愿了,赶快许个愿吧!”
父亲笑呵呵地说:“那我就许愿,瓮里的鸡蛋永远存不了太多吧!”
听了父亲的话,我们姊妹几个的眼睛都有点湿润了。父亲老了,虽然不愿打扰孩子们,虽然身板还算硬朗,可他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渴望着儿孙们能守在身边,有个照应。
我们正伤怀着,大姐拿起桌上的“思儿”蛋,深情地说:“从今年起,我们按月来陪护爸爸,我从第一个月开始,你们顺着排。咱爸已经85岁了,虽然身体硬朗,但身边没人总是不行的。以后,咱爸身边每天都要有人陪着,大家有空都要多往家里跑几趟。”大姐说着把鸡蛋分给了我们兄妹几个。
大姐的话博得我们一阵掌声。这时,父亲的手机也响起来了,《常回家看看》的旋律在客厅里回荡,是三姐打来的。父亲拿起电话,激动地按开接听键。我看到父亲接电话的手微微颤抖着:“三秀,我很好啊,你们在那边都好吧?咱全家人都聚齐了,你电话报上平安,就全圆满了。”
放下电话,父亲的眼圈有点红,我知道父亲在想远嫁新疆的三姐,正如妈妈常说的一句话,谁不在身边,她就最思念谁。可平日里,父亲想念的不仅有远嫁的姑娘,还有看不见身影的其他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