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屏(惠州学院 中文系,广东 惠州 516007)
老广州都市文化的现代性想象——以梁凤莲小说为例
王玉屏
(惠州学院中文系,广东惠州516007)
摘要:移居地与故乡的文化反差使得入粤外籍作家对广州这座城市血脉根性的认知很难深入下去,而本土作家梁凤莲与广州血脉相连的关系,以及梁凤莲对广州无以言表的深情,使她在岭南经验的本土言说中独占鳌头。品味梁凤莲的广州故事,处处可见对老广州风物习俗和城市景观的识名性描写,一串串具有地域特征的文化符码构建起老广州都市文化的现代性想象。
关键词:都市文化;本土言说;识名描写;广州风情;梁凤莲
广州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平南越后,筑番禺城,开始了广州建成历史,此后历经两千多年的扩建,到清代基本定型。1921年,广州市政厅成立,标志着广州从传统城市转变为严格意义上的现代城市。广州又是一座文化独特的城市。“千年商都”、“食在广州”、“花城”等称谓描述了广州与众不同的城市文化。但是长期以来,广州的文学表达一直比较薄弱。虽说电影《羊城暗哨》、《刑场上的婚礼》、大浪淘沙》将广州设置为故事背景,但直接描写城市形象的内容很少。欧阳山的《三家巷》、秦牧的《花城》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描写广州城市形象不可多得的佳作,文中别有风味的民俗场景如“迎春花市”颇能代表广州的城市形象,可惜作品数量不多,文学中的广州想象十分有限。改革开放之后,广州的新型商业文化和生活消费方式对内地构成巨大影响力,一批以南国都市广州为背景的影视剧如《公关小姐》、《外来妹》、商界》、《情满珠江》应运而生,作品中出现的大款、打工、炒更、粤语歌等新鲜事物,让广州的城市形象深入人心,可“问题是构成其形象的文化因子与广州这座城市的联系并不紧密,尤其是具有地域特征的文化符码非常缺乏。”[1]43九十年代以来,广州作家的文学创作相当活跃,在全国也有一定影响,年长一代的作家张欣、张梅不断推出新作,年轻一代的作家魏微、黄咏梅频频冲击当代文坛,她们的创作以广州为题材,描摹了不少南国的旖旎风光。但与“京味”小说和“海派”小说相比较,文学作品中的广州形象远不及老北京和大上海那样丰富清晰,那些只属于广州的具有地域特征的文化符码如骑楼、西关大屋、长堤外滩、十三行等并没有随之传播出去。
如今的广州,已经完全打破过去由北京和上海两个城市双峰对峙的传统,是当下文化重镇三足鼎立的中心城市之一。但在世人眼中,广州的文学形象至今是模糊的,人们想象中的广州与本土文化缺乏内在联系。这究竟是为什么?莫言曾多次强调“小说家与故乡的关系”,他说:“放眼世界文学史,大凡有独特风格的作家,都有自己的一个文学共和国。这些文学共和国无一不是在它们的君主的真正的故乡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2]256那什么是作家的故乡?莫言又说:“是指作家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2]257就拿九十年代的这些广州女作家来说吧,基本上都不是广州土生土长的,她们都是成年以后才来到广州,“来自内地的童年经验和成年经历所形成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必定与岭南有所差异,有所冲突,有所隔膜。”[3]356即便后来长期生活在广州,但也很难走进和融入本土市民阶层的生活芯子里,她们在情感上与广州的本土文化是有隔膜的。正如莫言所说:“知青写的农村,总透露出一种隐隐约约的旁观者态度。这些小说缺少一种很难说清的东西(这丝毫不影响小说的艺术价值),其原因就是这些地方没有作家的童年,没有与你血肉相连的情感。”[2]258这些入粤外籍作家的情况也是如此。因为思想和文化的源头不在广州,这里只是她们的移居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故乡,移居地与故乡的文化反差使得她们对广州这座城市血脉根性的认知很难深入下去。
广州文学创作的本土言说既然不能由这些入粤外籍作家承担,那么它的历史责任必将更多地落在本土作家身上,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广州终于出现了这样一位作家,她就是梁凤莲。
梁凤莲于1963年出生在广州老城荔湾区西湾路的一所老式大屋。这座民国初年的建筑,既有着西式房子的派头,又有中式的实用和讲究。屋主在新中国成立前做泡水馆和五金生意,新中国成立后公私合营,赋闲在家,每周定时轮着去附近的几家老字号茶楼喝早茶。老式大屋里还住着不同性情的好几户人家,各色人等杂处,在梁凤莲眼前展开了一幅幅老广州活色生香的市井生活图。童年时代的梁凤莲“天天被阿嬷早早地唤醒,天天被她带到临近的茶楼饭店饮早茶”[4]52,几乎喝遍了广州那些有名的茶楼,而父亲和邻人世伯的叹茶更让梁凤莲领悟到广州茶文化的韵味悠长。上学后的梁凤莲,走在横街窄巷的条麻石路上,不经意间竟在古老广州的前世今生中穿行。象牙街的西式小洋楼,惠福路的婆娑榕树,解放南路的大元茶楼,五仙观的凤凰木,三虎堂的凉茶铺,四牌楼的小店家,是梁凤莲年少时熟悉的街景。一碗浓稠润滑的靓汤,一道韵味悠长的香茗,一首悠扬婉转的粤曲,陪伴着梁凤莲长大。恢复高考之后,梁凤莲就读广州的暨南大学,获得文学硕士和博士学位,现供职广州市文艺创作研究所。
应该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缘故,梁凤莲对广州拥有一份外籍入粤作家不曾有过的特殊情感。她说:“面对广州的前世今生,内心里总有一些无法漠视的隐痛和焦虑”[3]7。“现代的生活气息与多元化并存的形态,正覆盖着生存的空间,新与旧的切换好像变得越来越没有关联,这座老城的旧照片一天天黯淡下去,记忆似乎也没有用心着意地去留住时间渐逝的真相和背影。”[5]334“我要调动我愿望中的认识系统,来描绘我心目中的广州,尤其是广州的历史。”[3]379“我衷心希望能用我的本土意识和血脉情缘来表述广州。”[3]380“书写广州,就是找到那条回家的路”[4]164。面对广州,梁凤莲总是流连忘返,萦回梦绕,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血肉相连、呼吸与共的虔诚之心。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广州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突飞猛进,但梁凤莲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兴奋,她看到了都市化进程中传统文化的日渐衰落。作为一个本土作家,她希望用自己的努力,把记忆中的老广州用文学的方式复现出来,“为广州的以至岭南的地域文学建立一种本土化的言说”[6]41。
朱寿桐先生曾说:“一个城市的文化能够看得见摸得着想得到的首先是它的各处地名,各个景名,各条街巷名所代表的一长串历史,一系列记忆,当这些地名、景名、街巷名被识名性地描写出来的时候,其所代表的历史与记忆自然就鲜活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人们不禁感到无比亲切,而且也感受到其中必然包含的特定的文化韵味”[7]163,梁凤莲的小说正是如此。与入粤外地作家相比,梁凤莲的小说总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广州本土风情,究其原因,与作者非常注意老广州的识名性描写有关。老广州是梁凤莲的终身情结,梁凤莲是老广州忠实的书写者和传达者。
《西关小姐》这部2005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直接以广州最负盛名的文化名片“西关小姐”为其书命名。略知广州历史的人都知道,“西关小姐”是旧时广州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老话,如今成为透视老广州都市文化现代性的重要标本。西关是广州的旧城,因明清时地处城西门外而得名,是老广州最繁华富庶的商贸中心。因为外来开明风气的影响和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在西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受到猛烈冲击。一些出身富裕家庭的女子开始读书识字,接受教育,有的在自己家的私塾读书,有的进入专门的女子学校读书,不少人还在岭南大学(现中山大学)上学。“西关小姐”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既有传统的典雅风韵,又有现代的摩登时尚,代表着老广州女性解放的先声。梁凤莲的小说讲述的正是这样一个成长于西关、出身富裕人家、思想开放进步的西关小姐的故事。除此之外,小说还借助密集的地名、街名、景名、人名、物名的如实叙写,使老广州的文化韵味得到鲜明的凸显。据不完全统计,《西关小姐》中出现的广州地名不下五十个,其中有街道、河流、商厦、码头、酒楼、桥梁、公园、寺庙、教堂、戏院、书院等等,并且这些地名都是真实存在,经得起仔细核对,拥有悠久的历史。
小说主人公若荷多次出入的“圣心大教堂”,至今还是广州城的地标性建筑。这座建于1863年、由法国设计师设计、中国工匠建造而成的花岗岩建筑,位于广州市区的一德路,是天主教广州教区最宏伟、最具有特色的大教堂,被西方人誉为“远东巴黎圣母院”。
若荷求学的“真光书院”,是广州最早的教会学校,也是广州最早的女子学校。1872年由美国长老会女传教士那夏礼创办,1917年改校名为私立真光女子中学,对于华南地区女子教育的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新中国成立后一度改为广州第二十二中学,1984年复名为广州真光中学,校园内至今还保留着数座当年的建筑。
若荷第一次谈生意的“陶陶居”,是广州久负盛名的茶楼。这家营建于清光绪年间的食府,因其浓厚的文艺氛围和优质的菜点倾倒无数文人墨客,鲁迅、巴金、陈残云、刘海粟等名人都曾到该店饮过茶,现如今是众多广州吃货必探的百年老字号。
在《西关小姐》这部小说里,诸如此类的地名还有天字码头、华林寺、莲香楼、沙面、西堤、海珠桥等数十个。当代作家冯骥才先生说:“任何一个城市,它独有的历史都是它的性格史和精神史。文字的历史只能启动想象,建筑的历史才是摸得着的物证。它所有的空间都神奇地充满着历史留下的精神。而它本身又是各个城市独具的思维方式、生存方式、审美方式,以及创造性与想象力的最生动的体现。一个城市不能被替代的个性内容都在它的形态中了”[8]8。《西关小姐》中这一个个缀满了历史记忆和文化符号的真实地名,所体现的正是老广州独特的文化韵味。
梁凤莲于2009年出版的另一部长篇小说《东山大少》,将叙事目光聚焦于广州另一处最有知名度的宝地东山”。这片位于广州旧城东门外的地域,原本为山丘荒地和水塘禾田。1906年,美国传教士购得东山岗一带的大片荒地,陆续修建校舍、慈善堂、福音堂等教会设施。随后,大批侨民和商界军界政界人士纷至沓来,争相置地,大兴土木,修建别墅公馆。一时间,清一色的西式花园洋房鳞次栉比,东山渐成侨民新贵们的栖息地和广州的权倾之地。民间流传的“东山少爷”指的就是这些“有权有势住东山”的人物,他们可以呼风唤雨、左右时势。梁凤莲的《东山大少》把故事设置在这样一个具有文化底气的真实存在的空域,无疑能够唤醒人们对这座城市的历史记忆。
翻开《东山大少》这部小说,随处可见对广州地名、人名、景名的列举。“三元酒家位于西堤新开的马路的地王,恰好在天字码头与西濠口码头的中间,毗邻海珠大戏院,紧贴伍先生和梁先生打造的商业城,后面是圣心大教堂,辐射开去便是大片横街窄巷店家工场的密集住宅商铺,有经营旗幡画像的大新街,有小五金加工集散地的濠畔街大德路一带,有专营牙雕玉雕的象牙街以及小商品买卖兴旺的四牌楼,人来人往异常热闹,不少商贩藏富不露,而对口腹之乐的享受却是从来不吝啬。”[3]200短短不足二百字的一段文章,涉及的广州地名有西堤、天字码头、西濠口码头、海珠大戏院、圣心大教堂、大新街、濠畔街、大德路、象牙街、四牌楼十个之多。经过仔细核对,每一处地名在广州的新旧地图上都能够清晰地找到。如此密集的识名性描写,把老广州都市的文化韵味凸显得有声有色。
广州是一座有着革命历史的城市。20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州是国民政府政治活动的舞台和大本营。《东山大少》对于北伐誓师、黄埔建军、省港罢工、广州起义等重大历史事件都做了如实地描写,还以纪实的笔调记录了广州西堤骑楼、爱群大厦、新亚酒店、中山图书馆和中山纪念堂等重要建筑和场馆的修建,仿佛带领读者完成了一次穿越历史的旅行。
总而言之,老广州有名的街巷如文昌路、恩宁路、宝华路、象牙街、新河浦路、恤孤院路、高第街、文德路、上下九、十三行、沙面、西堤、长堤,有名的食府如陶陶居、莲香楼、惠如楼、菜根香、三元酒家、文园、南园、西园,有名的寺庙如圣心大教堂、五仙观、东山浸信会堂、六榕寺,在梁凤莲的小说中基本上都被写到过。正是这一个个真实地名的如实叙写和实际呈现,使得老广州独特的文化韵味得以渲染。
特殊的自然地理条件和历史文化传统使得广州的风土人情明显不同于中国其他的一些大都市。对于广州而言,一个“食”,一个“商”,浓缩了这座城市独特的地域色彩。
俗话说“食在广州”,此话一点不假。广州地处岭南,偏居一隅,长期以来远离政治权力中心,广州的世道由来已久多半是在意眼下的日子,广州人不把家国情怀挂在嘴上,却把吃吃喝喝当作最要紧的营生。一煲老汤,一餐饭菜,一杯好茶,一种年宵点心的口腹之乐,在广州人看来,并不是平淡无奇的,“而是有了一种人生特殊的价值,有了一种文化的审美,甚或有了一种精神的内容”[4]68。哪怕是在兵荒马乱或者物资匮乏的年代,广州人也忘不了吃吃喝喝,他们更注重眼前,关心的是当下的日子。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吃喝在广州人心目中是感叹生活最好的途径。梁凤莲的小说把广州人对吃的热爱表现得淋漓尽致。《东山大少》中的商界大佬叶其昌聊起吃来如数家珍,他不仅对广州老字号的招牌名菜了然于心,说起家乡桑基鱼塘、杀猪宰牛的趣味更是兴致勃勃;留学英美的科技精英伍子鉴喜欢大排档吃海鲜的无拘无束,在他看来,“吃是一件真性情流露的事情,没什么害羞的。吃实在是对生命的感恩和享受。”[3]151西关出生东山长大的富家子刘冕更是把吃和人生、文化联系在一起,他说:“吃并不是什么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俗事,吃里有很多和人生融会在一起的真相。何况是美食,里面就有文化,粤菜点心的讲究里,其实就和那些高头大章讲的哲学有关联。”[3]200出卖体力的马车夫说起广州的吃也是条条是道,“夏天纳凉吃夜宵,有凉粉、马蹄粉、井水泡西瓜泡沙葛,秋天可吃田螺炒花生,冬天最有口福的自然是艇仔粥沙河粉”[3]90。
除了重视吃,广州人还特别会吃。比如“粤菜”,在中国的八大菜系中,名气最大,不少海外人士认为粤菜就是中国的代表菜系。而粤菜又以广州菜为主要代表,用料广博,选材精细,制作讲究,品种多样,口味清淡鲜美,食之堪称人生一大享受。至于饮茶,虽然不能确切地知道广州人喝茶的历史,但“得闲饮茶”绝对是广州人的一种标志和符号。广州人亲朋聚首礼仪往返,筹措办事商讨定夺,都喜欢选择在茶楼食肆进行。广州的茶市每天有早、午、晚三市,其中以早茶市最为兴旺,从清晨至中午十一时许,往往座无虚席。广州人饮茶还要配以点心,制作讲究,品种丰富,恐怕称得上全国之冠。而一碗老火靓汤更是把广州人对饮食的用心涵盖无遗。在广州,煲汤是主妇的必修课。地道的广州人没有不喜欢喝汤的,不管在家用餐,还是酒楼吃饭,第一道菜必定是老火汤。四季不同,煲汤的食材也不一样,夏天排骨煲扁豆降火,冬天花旗参煲鸡御寒。梁凤莲的小说对粤菜、饮茶、煲汤等岭南独特的饮食文化进行了浓墨重彩地描写。《东山大少》借叶财主之口向读者介绍了广式茶点的制作方法。首先“制作茶点的主要配料茶汤来自于冲涤后的茶水,精品绿茶一般不用过滤,而乌龙、红茶、普洱等暖胃的茶汁则大多要过滤”[3]101,然后“用泡出的茶汤混合别的食材做成各种点心”[3]101。接下来具体介绍了各式茶点的不同制作,比如“珍珠爽”,“其中的糯米用普洱茶泡了三个小时,粒粒晶莹剔透,中间包上冬菇、瘦肉、腊肠作馅,细咬一口,充分吸收了茶味的糯米香滑细软,别有风味”[3]101。又如“龙珠香麻卷”,“用糯米皮包着瘦弱、虾仁、胡萝卜等馅料卷成日字形,扫上蛋黄、芝麻和龙珠花茶叶,在油锅中炸至金黄色而成,茶叶镶嵌在外皮上,让人唇齿留香。”[3]101还有“荔红步步高”、“茶皇四喜饺”、“单枞番薯饼”、“观音茶烧麦”、“龙井煎粉果”等各式名堂讲究的点心,“都是本身的馅料外,又掺杂着淡淡的茶香,口感诱人,卖相又让人垂涎。”叶财主对茶点的津津乐道,体现的正是广州茶文化的重要内容。
广州是一个具有悠久商业传统的城市。早在汉代,广州已是著名的九大都会之一。唐末战乱,海上丝绸之路崛起,广州成为中国对外贸易交流的主要商道。乾隆年间,清政府关闭江、浙、闽三大海关,独留粤海关一口通商,广州外贸一枝独秀,广州更是升级为“天子南库”,天下第一港市。清末至民国时期,广州开风气之先,大力引进华侨和外国资本开办洋行和银行,商业与外贸的发展在全国处于领先地位。因此,广州人的商业意识很浓,商贸活动成为广州人非常重要的一种生活方式,也赋予广州人言商重商的独特传统。身为本土作家,梁凤莲深知广州作为著名商都的文化底气,为此,专门创作了长篇小说《东山大少》来为粤商树传立碑。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由于商业发展的需要,广州骑楼迎来了全面大发展。1912年,广州市政府在颁发的《取缔建筑章程及施行细则》中规定,“凡堤岸及各马路建造屋铺,均应在自置私地内,留宽8尺建造有脚骑楼,以利交通之用。”在政府的主导推动下,广州商家审时度势,根据本地气候特点,把西洋元素和传统风格结合起来,在临江的长堤和西关的上下九一带,兴建大批商住合一的骑楼建筑,继而带来商业的繁荣,形成了广州商业城市的独特文化。梁凤莲的《东山大少》以近乎纪实的笔调书写了广州骑楼的建设以及由此带来的商业繁荣,表现了广州商业文化和城市文化的独特风情。
广州又是一个宗教文化源远流长、底蕴深厚的城市。早在南朝萧梁年间,印度高僧达摩抵达广州,在今上下九一带泊舟登岸,结草为庵,弘传佛法。大唐初年,著名的伊斯兰传教士宛葛素抵达广州,建立了中国的第一座清真寺怀圣寺。天主教和基督教分别在明末和清初传入广州,尤其是乾隆朝的一口通商,使广州成为夷人入华的唯一港市,也成为西方传教士广传福音之首岸。民国二三十年代,广州的宣教活动极其兴盛,短短三十余年间,广州的基督堂数量由早先的九间猛增至六十二堂。[9]322梁凤莲的小说对基督教文化在广州的传播和影响进行了描写。《东山大少》中李嬷嬷一家住在广州的南海乡下,自打洋教传来,李嬷嬷的双亲就像中了魔似的笃信上帝,家业也不要,都捐给了教会。李嬷嬷本人则被牧师带到广州寺贝通津的东山浸信会堂,一生未嫁,终身侍奉上帝。《西关小姐》中的若荷出生在传统的中国家庭,父亲是绸缎庄的老板,接受的竟然是教会学校的教育,并且与圣心大教堂的传教士鲍斯基结下了一生的友谊。李嬷嬷一家的经历和若荷对基督教文化的接受,从一个侧面折射出20世纪二三十年代基督教对广州普通老百姓的影响。
因为毗邻港澳,又是历史上的开埠城市,广州地区有很多亲戚朋友散落在海外,电话不通的年头,仍有频繁的书信往来。梁凤莲读小学的时候就常替父亲给香港和海外的亲友写信,“告诉他们广州鸡零狗碎的生活、家人的情形,告诉他们我家人的思念和想法。”[4]146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陆的物质生活非常匮乏,但香港的经济开始起步,家里有港澳关系犹如开了一扇南风窗,嫁得港客更是脱贫致富的捷径,被人看作是很风光很幸运的事情。梁凤莲的《巷娈》用平实的笔调,展现了当时广州的市井生活画卷。小说中的珍姨没有固定工作,因为嫁的是港客,虽说聚少离多,老公也只是地盘工,但在物质非常缺乏的年头,老公不时从香港寄钱回来,珍姨比大多数靠着工资过日子的人家要畅快滋润得多,空闲的时候,常常会拉上街坊,带着儿子,满广州游走,去品尝那些老字号旧招牌的茶楼饭店。小说中的细妈虽说嫁的不是港客,但家里常有亲戚港客走动,大包小包的衣服食物带回来,日子过得自然也很宽裕,得闲总与丈夫出去叹茶。行事不检点名声差的阿爱因为嫁给了港客,不仅挣回了面子,被人羡慕,而且有人供养不用上班,衣食无忧比一般人都过得好。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广州这座城市与港澳的关系比中国其他任何城市都要密切,梁凤莲的小说展示了广州地区特有的这种社会现象和文化习俗。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大量人才入粤,“新移民写作”已经构成广东文坛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但是,这些来自外地的移民作家,优势在于故乡与移居地的文化反差必将使他们带着另一个地方的记忆和基因,从文化上给广州的生活提供某种参照,从而借一方水土崛起于文坛。劣势其实也在于此,当他们以新客家身份移民南粤商业古都,故乡与移居地的文化反差(比如语言的隔膜)又使得他们难以完全进入广州本土市民阶层的生活。因此,“新移民写作”的创作资源要么跟故乡有关,要么是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来商品经济大潮中的当下广州。至于老广州乃至岭南经验的本土言说一直比较欠缺。梁凤莲与广州血脉相连的关系,以及梁凤莲对广州无以言表的深情,已经使她在岭南经验的本土言说中独占鳌头,衷心期待梁凤莲的广州本土文学创作更上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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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佳丽】
M odern Imagination of Guangzhou M etropolitan Culture——Taking Liang Fenglian's Novels as an Example
WANG Yu-pi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 Literature, Huizhou University, Huizhou 516007, Guangdong China)
Abstract:The cultural contrast between the resettlement destination and hometown makes it difficult for immigrating writers to Guangdong to go deep cognitively into the blood root of Guangzhou City. Liang Fenglian, a local writer of Guangzhou, with her blood relationship with and her deep affection of the city, holds the palm of Lingnan-experienced local speech. Tasting her Guangzhou story, customs of old Guangzhou and identification descriptions of urban landscape can be seen anywhere, a string of cultural symbols with geographical features constructing the modern imagination of the metropolitan culture of old Guangzhou.
Key words:metropolitan culture; local speech; identification description; Cantonese style;Liang Feng lian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 - 5934(2016)01 - 0052 - 05
作者简介:王玉屏(1966 -),女,湖南邵东人,副教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当代文学与都市文化。
基金项目: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1年度学科共建项目(GD11XZW01)
收稿日期:2015 - 10 -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