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廷 顺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论曾国藩诗文的学韩倾向
牛 廷 顺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摘要:曾国藩是晚清的风云人物,不仅在政治和军事上声名显赫,在文学方面亦有很高的造诣。就诗、文而言,他极其推崇中唐的韩愈。在诗歌上,他心仪韩诗的兀傲不群,对韩诗的技法多有借鉴;在古文上,他倾慕韩文的阳刚之气与雄奇之风,对韩文用功颇深,并取得了不俗的成就。
关键词:曾国藩;韩愈;诗歌;古文
曾国藩是晚清的风云人物,他文韬武略,安内御外,被誉为清代的“中兴名臣”。就追慕古人而言,曾国藩极其推崇中唐的韩愈,称其为“千古大儒”。他对韩愈的赞誉集中体现在其《祭韩公祠文》中:
仓颉造文,万物咸秩。尼山纂经,悬于星日。衰周道溺,踵以秦灰。继世文士,莫究根荄。炎刘之兴,炳有扬马。沿魏及隋,无与绍者。天不丧文,蔚起巨唐。诞降先生,掩薄三光。非经不效,非孔不研。一字之惬,通于皇天。上起八代,下垂千纪。民到于今,恭循成轨。予末小子,少知服膺。朗诵遗集,尊灵式凭。滥厕秩宗,载瞻祠宇。师保如临,进退维伛。[1]208
曾国藩称赞韩愈“掩薄三光”,“上起八代,下垂千纪”,可见他对韩愈的评价之高。而“少知服膺”“尊灵式凭”则透露出了曾国藩对韩愈的崇慕,“师保如临,进退维伛”则直接视韩愈为师了。曾国藩的学韩倾向,此文已大概流露。韩愈的古文自是起八代之衰,为千古楷模,而其诗歌也不落其文之后尘。韩诗于盛唐难继之时,开中唐诗之新面,成为宋诗的先声,使诸多后世诗人竞相研习,亦是诗之大家。下文就试从诗和文两个方面,浅要谈一下曾国藩的学韩倾向。
一、心慕手追,学韩诗之奇崛兀傲
陈衍在《近代诗钞序》中有言:“有清二百余载,以高位主持诗教者,在康熙曰王文简,在乾隆曰沈文悫,在道光、咸丰则祁文端、曾文正公也。”[2]1由此论可见曾文正在晚清诗坛的地位。作为道咸时期宋诗派的代表人物,曾国藩对宋诗很是推崇,尤其欣赏黄庭坚的“山谷体”,这也是当时宋诗派大多诗人的共同之处,而韩诗作为宋诗的先声,对宋代黄山谷等诗人亦有着巨大影响。曾国藩学诗又不拘于一朝一家,他对诸多前代诗家皆有不同程度的借鉴,所以曾国藩学韩诗也是追根溯源,理所当然的了。值得一提的是,曾国藩最推崇唐代的杜甫与韩愈,他将他们的诗歌作为自己学习的模范,并说:“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外此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五家之外,则用功浅矣。”[3]108就学韩诗而言,此论可在《曾国藩读书录》中得到验证,曾国藩在其读书录中共批阅集部二十九种,尤其对《昌黎集》批评最多,其中批韩诗54首,几乎占韩诗的八分之一。曾国藩在诗歌上的学韩倾向也多见于其诗作与散论之中,如作于道光二十一年的《杂诗九首·其一》云:“早岁事铅椠,傲兀追前轨。述作窥韩愈,功名邺候拟。”[1]4学韩之心拳拳。作于道光二十四年的《致温弟沅弟》有言:“惟古文 、各体诗 ,自觉有进境 ,将来此事当有成就 ,恨当世无韩愈、王安石一流人与我相质证耳。”[3]80视韩愈、王安石为知己,推崇备至。其在《喜筠仙至即题其诗集后》中又说:“昌黎圣者徂不作,呜呼吾意久寥廓。”[1]49把韩昌黎视为圣者,并暗示自己的学韩之意。如此这般的诗、论还有很多,此处只是略引几例。
曾国藩在诗歌创作实践上的学韩倾向也十分明显,这种倾向主要体现在对韩诗的化用与对韩诗技法的模仿上。如其《杂诗九首·其一》之“不敢矜爪觜”、《反长歌行》之“老向人前矜爪觜”、《题张石舟烟雨归耕图》之“曾对老苍矜爪觜”等,皆化用昌黎《嘲鲁连子》之“田巴兀老苍,怜汝矜爪觜”[4]665;《书严太守大关赈粜诗后》之“州家申求使家阻”,即化用韩愈《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之“州家申命使家抑”[4]137;《太学石鼓歌》之“嬴颠刘蹶六代沸”,是化用韩昌黎《桃源图》之“嬴颠刘蹶不了闻”[4]365。曾国藩对韩诗这样的化用还有很多,不一一赘述。就作诗的技法而言,曾国藩多在韩诗的“造语奇崛”与“以文为诗”上用力。试看曾国藩的《感春六首》中的几句:“闻道海外双龙剑,神光夜夜烛九天。沴气妖星不敢遌,横斩蛟鳄血流川”(其一)“荡荡青天不可上,天门双螭势吞象。豺狼虎豹守九关,厉齿磨牙谁敢仰”(其五)“虹梁百围饰玉带,螭柱万石摐金钟”(其六)“今我不欢子不悦,携手天街踏明月”(其二)等,想象瑰玮,用语奇崛,深得韩诗之精髓。曾国藩还常以虚词和古文之法入诗,如《留侯庙》之“亦欲从之游,惜哉吾懒怠”、《题朱伯韩诗集后十首》之“古人亦已矣,吾犹及此才”等,“之”“矣”等字可见韩诗“以文为诗”之余脉。另外,曾国藩对韩诗的推崇与学习还体现在其《十八家诗钞》对韩诗的选录上,从中可以看出他十分欣赏韩愈的古体诗,尤其对韩愈的七古与五古用功最深,并且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就连他自己也说:“师淑韩公二十霜,敢将裴令并论量。诸君自有浯溪笔,看取穹碑日月光。”[1]96所以,从上述层面上讲,曾国藩在诗歌上的学韩倾向是相当明显的。
二、法、气并取,学韩文之雄奇瑰玮
曾国藩在其《送梅伯言归京陵·其一》中云:“文笔昌黎百世师,桐城诸老实宗之。”[1]89把韩愈文章称为百世之师,可见他对韩文的倾慕。韩愈作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其古文成就卓然,并成为千百年来后世学习的楷模,曾国藩作为桐城文派的中坚,对韩愈古文更是终生爱之不倦,对其文论也有较深的阐释和发展。在《曾国藩读书录》中可以看到,曾国藩共批评了165篇韩愈古文,大约占韩文的一半,可见其对韩文的用力比韩诗更深。在《古文四象》中,曾国藩将古文分为太阳、少阳、太阴、少阴四个种类,太阳之文指的是那些雄奇瑰玮的文章,也是曾国藩最推崇的文章,而这本书选录的唐宋八大家之文,几乎都是韩愈的古文,其余七家仅占了很小的比例。曾国藩曾对曾纪泽说过:“余好古人雄奇之文,以昌黎为第一,扬子云次之。”[3]629由此可见其对韩愈古文的钟爱。
曾国藩对韩文的倾慕不止体现在其评阅上,更多则体现在技法与文气的学习上。曾国藩曾言:“古文之道,与骈体相通,由徐、庾而进于任、沈,由任、沈而进于潘、陆,由潘、陆而进于左思,由左思而进于班、张,由班、张而进于卿、云。韩退之之文,比卿、云更高一格。解学韩文,则可窥六经之阃奥矣。”[5]264可见他对韩文的把握之深。曾国藩推崇雄奇之文,而文章的雄奇精处在文气,粗处则在遣词造句。就遣词造句而言,曾国藩主张古文的语言文字应该变幻无穷,这与韩愈“唯陈言之务去”之说相合。韩愈为达到这种效果,一方面创造新的词语,一方面对已有的词和词素进行提炼熔铸和新的排列组合,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新词汇,且诸多都被后世沿用。曾国藩多是对韩愈的第二方面进行学习,他强调在“珠圆玉润”的原则下学习古人的造句造语之法,把语言文字作为文章的外衣,并强调丰富典丽的语言能给文章带来丰富、精炼、变化等多重感受,同时吸收骈赋用词的优点,以造就文章的雄奇之气。曾国藩熟读韩文,并对钟爱之句段进行摘抄,在作文时对韩文语句也有不自觉的熔铸与重新组合,以求奇、雄,其实这旨非“寻摭奇字”,而在“精心结撰”,这也是曾国藩学习韩文的一个方面。在材料安排上,曾国藩学习了韩文的严谨和奇肆的统一结合,显得主题鲜明而又简繁得当。另外,曾文在谋篇布局上对韩文也多有借鉴,正如他所言:“古文之道,谋篇布局,是一段最大功夫。”[5]253韩愈古文的艺术成就有诸多方面的表现,曾国藩虽然仰慕韩文,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他大都是学习其古文的显著风格。
韩愈论古文写作,首倡“气盛”,他认为:“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6]1454韩文之气势极受曾国藩推崇,曾国藩平生钟爱瑰玮雄奇之文,而时隔千年的韩文恰是他学习古文的圭臬。之于韩文,曾国藩在看到其雄奇同时,也看到了其崛强。所谓崛强,即是韩文中雄健的风格与刚强的气概,正如曾国藩之言:“至行气为文章第一义,卿、云之跌宕,昌黎之崛强,尤为行气不易之法。”[3]853在现实当中,曾国藩也是遵循这样的原则,他在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七日致诸弟信中说:“予论古文,总须有崛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3]54曾国藩对韩文气势的欣赏,也体现在他对一些韩文的评语当中,如评《祭河南张员外文》为“以奇崛鸣其悲郁,鏖战神鬼,层迭可愕”,评《与孟东野书》为“真气足以动千岁下之人”等,皆寓含了对韩文文气的倾慕。关于如何造就文章的刚健奇崛之气,曾国藩在韩文中找到了答案。首先,声调是形成文章气势的重要因素,声调也是韩文崛强之气的关键,在这一点上曾国藩深有感悟,如他在咸丰九年九月十七日的日记中曾说:“温韩文《柳州罗池庙碑》,觉情韵不匮,声调铿锵,乃文章中第一妙境。”[5]265曾国藩将此文看做文章第一妙境,可见他已经认识到了声调的起伏变化、抑扬顿挫对文气的重要性,这也是追求文章雄奇之风的必要条件。无论是“行气第一,声调为本”,还是“以声求气”,皆说明了声调对文气的影响之重,曾国藩通过研读韩文,得到了韩文奇崛之气的成因,就此而言,他不愧是真正的学韩高手。其次,文章气势的形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作者心中要有一股奇郁、刚健之气。曾国藩在学前人古文行气之法时,以韩文为主,以扬雄、司马迁等人之文为辅,他曾说:“然谓西汉与韩公独得雄直之气,则与平生微尚相合,愿从此致力不倦而已。”[3]5766可见他极为欣赏韩文之气,并用力学习不倦。韩愈内在的刚强倔强品质映之于其古文,便形成了其古文劲健雄奇的气势,在这一点上曾、韩有相似之处。曾国藩禀性刚强,有胸襟,有气魄,这些内在的气质使其文章有了雄直之气与驱迈之势,颇有韩文的奇崛之风,这也是性格气质相投的结果。韩、曾所处的文学大背景相似,皆是需要用阳刚雄奇来对抗柔弱,这也是曾国藩学韩文的一个原因。营造文章的气势,排比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韩愈如此,曾国藩也深谙此道。曾国藩多学韩文的骈散结合与奇偶并用,以求形成流畅雄浑的气势。另外,曾国藩还通过学韩文的行文章法,来营造文章的气势,他曾说:“为文全在气盛,欲气盛全在段落清。”[5]255可见他对文章的章法段落也很重视。一言蔽之,曾国藩学韩文虽不是面面俱到,但也不局于一点一面,他的学韩倾向在诸多地方皆有体现,通过毕生的用功韩文,再加上其本身的才情,其文章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能成为桐城文派的中兴之主,实非浪得虚名。
三、结语
曾国藩是韩愈千年之后的知音,他毕生钟爱韩愈诗文,且进行心摹手追,并取得了相当高的成就,对其后世的严复、林纾、谭嗣同、梁启超及诸多同光体诗人影响深远。刘乃晟在《张廉卿先生寿诗》中说:“峨峨曾文正,崛起由湘乡。雄奇隘宇宙,独与韩公当。”[7]568此语赞溢曾国藩堪与“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昌黎比肩,就曾国藩的影响与诗文成就而言,这也大抵属实。
参考文献:
[1]曾国藩.曾国藩全集·诗文[M].长沙:岳麓书社,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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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方世举.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
[5]曾国藩.求阙斋日记类抄[M].刘毅政,刘晓霞.北京:金城出版社,1995.
[6]屈守元.韩愈全集校注[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
[7]张裕钊.张裕钊诗文集[M].王达敏,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郭德民】
中图分类号:I2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600(2016)02-0078-03
作者简介:牛廷顺(1988—),男,河南周口人,硕士生,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5-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