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宗、章炳麟两家《别录》辑本异同及《别录》体制考论

2016-04-11 20:31:31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16年1期
关键词:刘向佚文

张 伟

(山东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山东济南 250100)



姚振宗、章炳麟两家《别录》辑本异同及《别录》体制考论

张伟

(山东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山东济南 250100)

[摘要]清末姚振宗的《七略别录佚文》和章炳麟的《七略别录佚文征》是最富有代表性的《别录》辑本。二者同是《别录》一书的辑本,但仍然在许多问题上存在着不同。这些不同反映了姚振宗、章炳麟对《别录》一书的体制存在不同的认识。《别录》一书在体制上存在两大特点:第一,《别录》当是与《七略》不同的独立的一本书;其次,《别录》仅仅有一个粗略的分类框架,并不具备细致的分类体系。

[关键词]《别录》辑本姚振宗章炳麟体制

汉成帝河平三年(前26),成帝下诏命刘向等人校理中秘藏书,由此开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整理图书的活动。这次校书活动在中国历史上具有深远的影响,它不仅系统整理了从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典籍,而且还编制了我国历史上最早的综合性图书目录——《别录》《七略》,开创了中国古典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优良传统。

关于《别录》《七略》的编纂,南朝梁阮孝绪《七录序》记载:“昔刘向校书,辄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讹谬,随竟奏上,皆载在本书。时又别集众录,谓之《别录》,即今之《别录》是也。子歆撮其指要,著为《七略》。其一篇即六篇之总最,故以《辑略》为名,次《六艺略》,次《诸子略》,次《诗赋略》,次《兵书略》,次《数术略》,次《方技略》。”[1]《别录》《七略》成书之后,受到人们的重视,一方面班固的《汉书》、荀悦的《汉纪》等著作大量采用其中的文字,另一方面东汉、三国吴、北齐、隋等朝代都曾仿刘向、刘歆之故事校理群书、编制目录。但是由于古代抄本书籍数量较少,加之战火频仍,《别录》《七略》二书在宋代以后即不见著录于藏书目录,可能亡于唐末五代时期。

《别录》《七略》虽然亡佚了,但是鉴于它们的重要地位,清代以来不断有学者对其进行辑佚。迄今为止,《别录》《七略》的辑本大致有以下几家:

《刘向别录》一卷,《刘歆七略》一卷,清洪颐煊辑,《经典集林》本;

《别录》,《七略》,清严可均辑,《全前汉文》本;

《刘向别录》一卷,《刘歆七略》一卷,清顾观光辑,《古书逸文》本;

《七略别录》一卷,清马国翰辑,《玉函山房辑佚书》本;

《刘向别录》一卷,《刘歆七略》一卷,清严可均辑,清陶濬宣补辑,《稷山馆辑补书》本;

《七略别录》一卷、《别录补遗》一卷,《七略》一卷,清王仁俊辑,《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本;

《七略别录佚文》一卷,《七略佚文》一卷,清姚振宗辑,《快阁师石山房丛书》本;

《七略别录佚文征》,章炳麟辑,《章太炎全集》本。*关于《别录》《七略》辑本的情况,可参看孙启治、陈建华编撰的《中国古佚书辑本目录解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

在以上八家辑本中,姚振宗、章炳麟二家成书最晚,故能集诸家之长,搜集比较完备,在《别录》《七略》辑本中具有代表性。*姚振宗的辑本成于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章炳麟的辑本成于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但是,二家辑本虽然都是在大量借鉴、吸取前人成果的基础上成书,而且成书时间相近,但却具有很大的不同。之所以会产生这些不同,是因为姚振宗和章炳麟对《别录》《七略》的体制和内容存在不同的认识,而在认识分歧背后隐藏着的则是二人治学取向的不同。今拟对姚振宗、章炳麟二家《别录》《七略》辑本加以比较,并谈一下对《别录》《七略》二书体制的看法。

1姚振宗、章炳麟《别录》《七略》辑本之比较

姚振宗的《别录》《七略》辑本和章炳麟的辑本相比,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姚振宗将《别录》《七略》看作两本书,故分别辑成《七略别录佚文》和《七略佚文》;而章炳麟则将《别录》《七略》看作一本书,仅辑成《七略别录佚文征》一本书。关于这一点,本文将于第二部分进行详述。除此之外,姚振宗的辑本与章炳麟的辑本相比,还有以下几点不同之处:

1.1姚、章二辑本所收条目之不同

姚振宗、章炳麟除了对《别录》《七略》的分合意见不一外,在具体条目的收录上也存在着不同。下面试对姚振宗与章炳麟辑本所收录条目的不同加以举例分析。

1.1.1章氏有而姚氏无者

总体而言,姚振宗辑本较章炳麟辑本全面,但也有章炳麟辑本收录而不见于姚辑本者。这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姚振宗未见此条佚文,如章炳麟《七略别录佚文征·六艺略》“乐类”从《文选·琴赋》注中采得一条佚文为:“《雅畅》第十七曰《琴道》,曰:尧畅逸。又曰:达则兼善天下,无不通畅,故谓之畅。又曰:《微子操》,微子伤殷之将亡,终不可奈何,见鸿鹄高飞,援琴作《操》。”[2]此条为姚振宗所遗,澳门大学邓骏捷先生点校姚振宗《七略别录佚文》时,将其列入《补遗》。

第二个原因是一部分章炳麟认为应属《别录》《七略》佚文的条目,姚振宗认为不属于《别录》《七略》,故未予收录。《水经注》四中曾引刘向叙《晏子春秋》之文:“《晏子春秋》称古冶子曰,吾尝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从而杀之,视之乃鼋也。”[3]章炳麟将其作为“诸子略”“《晏子》八篇”之佚文,而姚振宗则以此为刘向叙《晏子春秋》之文,非《晏子》叙录中语,故未予收录。又如《汉书·艺文志》“骠骑将军朱宇赋”条下颜师古注引《别录》作:“骠骑将军史朱宇赋三篇。”[4]章炳麟亦以此为《别录》佚文,而姚振宗以此条不足为《别录》佚文,故姚振宗所辑《七略别录佚文》不录。

1.1.2姚氏有而章氏无者

姚振宗所辑佚文的数量为诸家《别录》、《七略》辑本之冠,如姚振宗《七略别录佚文》收录叙录八篇、佚文一百五十六条、附录二十条,共一百八十四条,而章炳麟《七略别录佚文征》只有一百一十余条。

首先,姚振宗于《七略别录佚文》中将现存之《战国策》《晏子》《孙卿子》《管子》《列子》《韩非子》《邓析子》七篇书录及《上〈山海经〉表》全部收录,而章炳麟之《七略别录佚文征》于此数篇皆不收录。

其次,姚振宗以为《汉纪》中叙述刘向典校经传的文字,如“《易》始自鲁商瞿子木受于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马干臂子弓,子弓授燕人周丑子家,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子乘授齐国田何子装。及秦焚《诗》《书》,以《易》为卜筮之书,独不禁。汉兴,田何以《易》授民。故言《易》者,本之田何焉。菑川人杨叔元传其学,武帝时为大中大夫,由是有杨氏学”,[5]都是《别录》中《辑略》之文,所以将其收录于《七略别录佚文》之《辑略》,而章炳麟辑本对于这些文字未予收录。

第三,姚振宗辑本所辑具体著作条目的数量也远多于章炳麟辑本。

1.1.3章、姚共有而归类不同者

除了姚有章无和章有姚无两种情况外,还有部分佚文姚振宗和章炳麟的辑本都收录了,但归类不同。之所以会产生归类不同的现象,是因为姚振宗和章炳麟对《别录》《七略》佚文的理解不一致。这些归类不同的佚文可以分为以下四种类型:*此小节所引内容均见于《七略别录佚文》,清姚振宗辑,邓骏捷校补,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为节省引文,此不一一注明。

(1)同一段佚文附于不同著作之下。有时这些著作是相同性质的,如“京房《易说》云:月与星,至阴也,有形无光,日照之,乃有光。喻如镜,照日即有影见。月初,光见西方;望已后,光见东,皆日所照也”一条,姚振宗将其附于《易传灾异孟氏京房》六十六篇之下,章炳麟则将其附于《孟氏京房》十一篇之下。但也有同一条佚文附于性质不同的著作之下的情况,如“《孙子》书以杀青简,编以缥丝绳”,姚振宗认为此“孙子”是指兵家之孙子,故将其附于“兵书略”《吴孙子兵法》与《齐孙子兵法》之下,而章炳麟则认为此处的“孙子”是指道家之孙子,故将其附于“诸子略”“道家”《孙子》十六篇之下。又如“杨雄经目有《玄首》《玄冲》《玄错》《玄测》《玄舒》”一条,姚振宗将其附于《七略别录佚文》“诗赋略”杨雄赋四篇之下,章炳麟则将其列于《诸子略》“儒家类”。

(2)同一段佚文或入于辑略,或附于具体著作之下。如“《尚书》,直言也。始欧阳氏先名之,大夏侯、小夏侯复立于学官,三家之学,于今传之”,姚振宗认为这段文字所述为《尚书》传授的具体内容,当入于《七略佚文》之《辑略》;而章炳麟则将其附于“尚书类”“《经》二十九卷”之下。

(3)同一段佚文在姚辑本中入于附录,而在章辑本中则入于正文,附在具体著作之下。如“左明堂辟雍,右宗庙社稷”一条,姚振宗以其为“无佚文可采者”,故将其作为《七略别录佚文》中《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之附录,而章炳麟则径直将其列于《明堂阴阳》三十三篇之下。

(4)此外,如“臣向谨与长社尉杜参校中秘书”一条,姚振宗将其附于《七略别录佚文》“诗赋略”博士弟子杜参赋二篇之下;而章炳麟则以为“此语则诸书叙录皆有之,非在《参赋》叙录中也”,故附于佚文最后,不隶于具体某一家。

1.2姚、章考证内容之不同

除了对《别录》《七略》的佚文进行辑录外,姚振宗和章炳麟还分别对所辑录的部分条目进行了考证。在某些具体条目的考证上,姚振宗和章炳麟的意见是基本一致的,如对《蹴鞠新书》的考证,姚振宗认为:“按:《汉志》诸子百八十九家,出《蹴鞠》一家,知《七略》旧第《蹴鞠》在《诸子略》中,《别录》亦犹是也。今姑系于诸子之末,并疑《七略》当列在小说家,班氏析入兵技巧家。”[6]章炳麟也认为《蹴鞠》一家当在诸子之中,所不同者仅在于姚振宗将其归入“小说家”,而章炳麟则仅仅附于诸子略之末尾,显得态度更为谨慎。通观二家辑本,章炳麟的辑本在总体的考证内容上要详于姚振宗的辑本。

如对萧该《汉书音义》中所引《别录》佚文“杨雄经目有《玄首》《玄冲》《玄错》《玄测》《玄舒》《玄营》《玄数》《玄文》《玄掜》《玄图》《玄告》《玄问》,合十二篇”一条的考证,章炳麟就比姚振宗的考证详细得多。据《汉书·艺文志》的记载,《七略》除在《诗赋略》中著录“《杨雄赋》四篇”之外,并未著录杨雄的《法言》《太玄》等著作。但姚振宗和章炳麟却都从萧该《汉书音义》中辑得“杨雄经目有《玄首》《玄冲》《玄错》《玄测》《玄舒》《玄营》《玄数》《玄文》《玄掜》《玄图》《玄告》《玄问》,合十二篇”一条,姚振宗将其附于《杨雄赋》四篇之下,章炳麟则将其附于诸子略儒家类的最后。对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姚振宗考证为:“《别录》《七略》载雄书惟此四赋,以奏御得著于录。其它如《训纂》《法言》《太玄》之类,见于《艺文志》者,皆班氏所入,虽《七略》亦不著。而《别录》佚文有此二条,无可系属,中垒或附记于此欤?又,此所记《太玄》篇目,亦与定本不同,似据其初创之时言之。”[7]

章炳麟则考证道:“案《艺文志》儒家云,入杨雄一家三十八篇,则二刘本不录杨书,而据萧、李所引,则确有此文。龚畴曰:《太玄》自汉至国朝,为之批注及音义之类者,非一家,皆止有十一篇,不知该所谓《别录》者,果何书也?则龚氏亦疑所引《别录》为伪。余谓萧氏非作伪诬古者。盖《太玄》既未入录,逮子骏卒业,姑附其目于儒家之末,如《隋·经籍志》之附录亡书也。书既未见,得自耳闻,故目与本书有异,此之《别录》,萧氏引为刘向,则不考之过,盖《别录》虽出子政,而子骏卒业,亦仍袭其称,今《山海经叙录》可证矣。若是,子政则卒于成帝时,而《杨传》言草《玄》在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之际,则子政不得知有《太玄》也。李引《七略》,盖亦附儒家末者,今并引录于此。又案《七略》,奏上虽在汉世,逮及亡新,校书未已。《后汉书·苏竟传》,王莽时,刘歆等共典校书,竟《与刘龚书》亦云:‘走昔与国师公从事出入校定秘书’是也。然则《七略》既成,后稍增注,故得下逮雄卒矣。”[8]

章炳麟对这个问题的考证结论与姚振宗基本相同,二人都认为之所以会在《别录》中出现这些篇目名称,是因为刘歆附其目于《别录》之末。但是章炳麟还进一步对萧该《汉书音义》的引文进行了分析,认为萧该在引文中所言“刘向《别录》”不确切。因为扬雄写《太玄》时,刘向已死,不可能见到并著录《太玄》;但是,刘歆是见过《太玄》的,所以刘歆在刘向死后对《别录》进行增订、完善的过程中,就将这些篇目添加到了《别录》中,从而萧该得以引用,但是萧该未对此问题进行深入考察,径引作“刘向《别录》”,遂令后人不解其意。两相比较,我们不难发现章炳麟的分析更加深入、透彻,反映了章炳麟作为一位学术大家的独到眼光。

又如对“《古文记》二百四篇”之考证。《经典释文·叙录》中说《古文记》有二百四篇,但《隋书·经籍志》中则言《古文记》有二百一十四篇。姚振宗、章炳麟皆自《经典释文·叙录》中辑得“《古文记》二百四篇”一条。但姚辑本作“二百四篇”,章辑本则认为“《经典释文·叙录》脱十字”。姚振宗考证道:“二百四篇者,指五种《古文记》而言也。其一即此《礼古记》百三十一篇,其二《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其三《王史氏记》二十一篇,其四在《乐类》之《乐记》二十三篇,其五在《论语》类之《孔子三朝记》七篇,并见《隋书·经籍志》。凡此五种之书,实有二百十五篇,此云二百四篇者,其中篇数或有分合,无以详知。”[9]姚振宗对于“二百四篇”与二百一十五篇”之不同仅以“其中篇数或有分合,无以详知”一语了之,显得颇为草率。

但章炳麟对于此差异则详为考证,认为:“《经典释文·叙录》脱十字。《隋·经籍志》曰:刘向考校经籍,检得一百三十篇,向因第而叙之,而又得《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氏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凡五种,合二百十四篇。案此《隋志》所说其数正得二百十四篇,而《释文》但云二百四篇,又引陈邵《周礼论序》,亦言戴德删古礼二百四篇为八十五篇,亦脱十字。今并据《隋志》补。《隋志》明言《记》一百三十一篇,向检得一百三十篇,陈恭甫不除一篇之数,而云合二百十五篇,遂疑《乐记》二十三篇,其十一篇已具百三十一篇中,除之,故为二百四篇,此大误也。”[10]

据《隋书·经籍志》经部礼类叙记载,汉初河间献王刘德得《古文记》一百三十一篇而献之朝廷,至刘向校书时,仅得一百三十篇,合之《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氏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共二百一十四篇,与章炳麟所言相符。而且章炳麟在考证过程中还纠正了清人陈寿祺以为“《乐记》二十三篇,其十一篇已具百三十一篇中,除之,故为二百四篇”的错误观点,解决了学术史上的一个问题。

2《别录》体制之考索

通过分析姚振宗与章炳麟的《别录》《七略》辑本,我们会发现姚、章二人对《别录》《七略》体制的看法并不一致,这种不一致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1)《别录》《七略》的分合问题;(2)如何对待《别录》中今存的几篇叙录。

2.1关于《别录》《七略》分合的问题

如前所述,姚振宗辑本与章炳麟辑本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姚振宗将《别录》和《七略》看作两部著作,而章炳麟则将其看作一部著作。这两种看法究竟哪一种更符合《别录》《七略》的真实情况呢?关于刘向、歆父子校书与《别录》《七略》成书的较原始史料有以下几条:

《汉书·楚元王传》:“向字子政,本名更生。……成帝即位,更名向。……上方精于《诗》《书》,观古文,诏向领校中五经秘书,……以向为中垒校尉。……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年七十二卒。”又:“歆字子骏,少以通《诗》《书》,能属文,召见成帝,待诏宦者署,为黄门郎。河平中,受诏与父向领校秘书,讲六艺传记、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究。向死后,歆复为中垒校尉。……复领五经,卒父前业。歆乃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11]

《汉书·艺文志》:“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12]

《七录序》:“昔刘向校书,辄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讹谬,随竟奏上,皆载在本书。时又别集众录,谓之《别录》,即今之《别录》是也。子歆撮其指要,著为《七略》。”[13]

根据《汉书》的记载,自成帝河平三年(前26)主持校书工作始,至成帝绥和元年(前8)去世止*关于刘向卒年,有绥和元年、绥和二年、建平元年三种说法,今从第一说。关于刘向卒年的考证,参见张涤华所撰之《别录考索》之一《〈别录〉的作者及其撰辑的时期》,载于《阜阳师院学报》1982年第1期。,刘向始终参与并主持了校书活动,其间刘歆虽然也曾协助刘向校书,但并未居于主导地位。而且今存《别录》之叙录共八篇,其中七篇出自刘向之手,署名刘歆所作的只有《上〈山海经〉表》一篇,且完成于哀帝建平元年(前6)刘向死后。可见《别录》的主体部分是由刘向完成的。刘歆在刘向死后,除了继续完成刘向未完成的校书事业之外,又在《别录》的基础上,编成了《七略》。南朝梁阮孝绪在《七录序》中提到“即今之《别录》是也”,可见阮孝绪在当时是亲眼见过《别录》的,故其所记应该不会有大的差错。而在《七录序》中,阮孝绪明确地将《别录》和《七略》作为两部著作来看待。

此外,在《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中,对《别录》《七略》的著录都是“《七略别录》二十卷”“《七略》七卷”,分开著录。这也反映出《别录》《七略》当是两书,而非一书。

综合以上关于刘向、歆父子校书与《别录》《七略》成书的相关史料来看,《别录》《七略》是两本不同的著作,且分别成于刘向、刘歆父子之手。而章炳麟关于《别录》《七略》之间的关系就如同“《公羊》五世之传,谈迁、彪固二世之史”[14]的观点,显然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

2.2关于《别录》所收叙录的问题

姚振宗辑本与章炳麟辑本还有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姚振宗将现存的《别录》八篇叙录悉数收入,而章炳麟则一概排斥不将其收入其《七略别录佚文征》中。在这一点上,姚振宗作为一位目录学家,其眼光显然要高于章炳麟。

余嘉锡在《目录学发微》中解释“目录”一词的含义时说:“目谓篇目,录则合篇目及叙言之也。”[15]仅仅通过这句话我们很难对什么是目录这一问题有一个清晰而明确的认识。特别是汉代以后,大部分目录学著作都不著录篇目次第,仅仅罗列书名、卷数、作者,但是却仍称为目录,所以对于最初的目录是什么样子,一般人缺乏正确的认识。尤其是对《汉书·艺文志》中记载刘向校书时说的“每一书已,辄条其篇目,撮其旨意,录而奏之”[16]这句话不能给予正确的理解。但是通过阅读《别录》现存的几篇叙录,我们就会理解所谓“条其篇目”,就是今存《别录》八篇叙录中的《孙卿子书录》《晏子书录》《列子书录》前面所记的“某某篇第几”那一部分内容;所谓“撮其旨意”,就是今存的八篇叙录中叙述校书过程、记载作者行事、总括全书大旨的那一部分内容。通过这八篇叙录,特别是保存比较完整的《孙卿子书录》《晏子书录》《列子书录》这三篇书录,我们可以对“目”与“录”的最初含义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与了解。这对于人们学习、了解目录及目录学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姚振宗作为一个自青年时期就从事于目录学研究与目录编纂的目录学家,自然明白这几篇叙录在目录学上的价值,所以在撰作《七略别录佚文》时将其全文收录,以备人们阅读参考。章炳麟自青年时起就在俞樾诂经精舍中学习,服膺古文经学的治学方法与治学理念,对古文经学的开山鼻祖刘歆更是推崇备至。但是章炳麟并不是一个专门的目录学家,他对《别录》《七略》进行辑佚工作,更多的是为了表彰刘向、刘歆父子校书这一活动在中国学术史上的突出地位,而不是仅仅为了恢复《别录》《七略》的原貌,所以章炳麟在《七略别录佚文征》的叙中说:“《管》《晏》《列》《荀》《山海经》《说苑》诸书叙录具在者,虽他书征引皆不疏录,独取韦昭、颜籀所引与佚文当举书目,以起本者,始一二迻书之”[17]。

除了目录学本身的价值外,《别录》中的叙录还具有反映学术发展源流的作用,具有独特的学术史价值。如在《孙卿子书录》中记载了大量《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未曾记载的材料,为我们今天了解荀子其人及其思想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叙述荀子事至简,仅言及荀子“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于稷下学宫中“最为老师”“三为祭酒”,后至楚国,“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等数事。但在刘向所撰的《别录》中,除了记载上述几件事之外,还详细记载了荀子因春申君听信谗言而离开楚国,后春申君反悔,又召回荀子一事,不仅反映了荀子仕楚的细节,还具有小说色彩,在叙事文学上有一定价值。在《孙卿子书录》的最后,还将荀子的学说与其他各家的学说进行了比较,突出体现了荀子思想学说的特点,增加了这篇叙录的学术思想价值。又如《史记·管晏列传》中以“善待越石父”与“举荐御者”这两个与晏子有关的故事体现晏子在待人接物和从政治国方面的特点与智慧。但在《晏子书录》中,则丝毫不涉及具体事件的叙述,仅仅以一系列议论性语言赞美晏子辅佐齐国国君治理国家的功绩,与《史记·管晏列传》恰好产生相互补充、相得益彰的作用。

2.3关于《别录》分类的问题

除了以上所述之不同外,姚振宗与章炳麟辑本在反映《别录》体制方面也有一致的地方,即二家辑本在《别录》的类目划分上基本一致,都是在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六大类之下再分为各小类,并将佚文隶于各小类之下。关于《别录》是否有详细的类目划分,史无明言,但根据各条材料来看,《别录》一书应该只有一个粗略的分类体系,而没有细致的小类划分。认为《别录》一书当有粗略的分类体系的证据有以下几条:

首先,《汉书·艺文志》在叙述刘向等人校书时曾说:“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术数,侍医李柱国校方技”,[18]既然校书时就有分工,则由校书所产生的目录自然会有分类。

其次,《隋书·经籍志》簿录类小序:“汉时刘向《别录》、刘歆《七略》,剖析条流,各有其部。”[19]既然言“各有其部”,则《别录》也当有分类。张涤华在《〈别录〉释名》中谈到《别录》分类时又列举了一条证据:梁阮孝绪《七录序》记载:宋秘书丞王俭“又依《别录》之体,撰为《七志》”。[20]张涤华根据这条材料认为既然《七志》是分类的,那么其所依据的《别录》也当是分类的。但是,对于这条材料,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七志》仿效《别录》叙录之体,也为每书撰写了一篇叙录,而不仅仅是模仿其分类。

《别录》虽然有分类,但是其分类应该是极粗略的。首先,刘向未完成校书就去世了,即便后来刘歆又有续作,但《别录》一书的叙录可能仍不会包括所有的著作。在现存八篇叙录中,除了刘歆所撰之《山海经书录》外,其余七篇书录皆为六艺类、诸子类书籍的叙录。特别是兵书、数术、方技三类著作的叙录应该很少。因此,《别录》的叙录应主要集中在六艺、诸子这两个思想性比较强的著作门类中。因此,在内容并不完整的情况下,《别录》即便有分类,其分类体系也不可能做到很细致。

其次,在《七录序》和《隋书·经籍志》中,都曾对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目录分类作了详细的介绍,但它们都未曾提及《别录》的分类体系。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别录》的分类与《七略》基本相同,既然介绍了更为完备的《七略》,就没有必要再介绍《别录》的分类了;另一方面则可能是与《别录》的分类在图书分类沿革体系中没有重要的地位有关。总之,综合以上两条意见来看,《别录》一书即便有分类,也是极粗疏的。

姚振宗和章炳麟的《别录》《七略》辑本,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别录》《七略》的原貌,为我们今人研究《别录》《七略》以及古典目录学、中国学术史,提供了可资参考的文献资料。而通过对二家辑本的对比,我们也会进一步加深对《别录》《七略》体制的理解,从而正确、全面、系统地总结我国目录学发展的丰富成果,为今天的学术研究工作提供借鉴与指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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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炳麟.七略别录佚文征[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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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任莉莉.七录辑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

A Comparison of Bielu’s Collection between Yao Zhenzong and Zhang Binglin And A Discussion about System of Bielu

Zhang Wei

[Abstract]Qiluebieluyiwen of Yao ZhenZong and qiluebieluyiwenzheng of Zhang Binglin i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works among the collections about bielu. There are many differences between Yao’s and Zhang’s. The differences reflect the different understanding between Yao and Zhang. There are two characteristics of Bielu’s system. Firstly, Bielu is a independent work of Qilue. Secondly, Bielu only has a rough classified frame.

[Key words]Bielu; collection; Yao Zhenzong; Zhang Binglin; system

〔作者简介〕张伟(1991-),男,山东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G257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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