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身走向雪花

◎ 迟子建

裸身走向雪花

◎ 迟子建

那是在日本北海道，我离开札幌后来到了著名的温泉圣地——登别。日本友人眨眨眼睛说，登别的露天温泉久负盛名。在这里，人直接面对着十二月的寒风和天空接受沐浴。我吐了下舌头，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露天温泉只在凌晨3时以后才对女人开放。那一夜我辗转反侧，生怕不慎一觉醒来云开日朗而与美失之交臂。凌晨5时我肩搭一条金黄色的浴巾来到温泉区。

温泉室中静悄悄的，仍然是浓重的白雾袭来。我脱掉和服，走进雾中，那时我便消失了。天然的肤色与白雾相融为一体。我几乎是凭着感觉在雾中走动，四处寻找露天温泉的位置。我看来看去，在温泉的东方望见一扇门，上写五个红色大字：露天大风吕。

我走出室内温泉，走向那扇朝向东方的门，站在门边就感觉到了寒气。试想在隆冬的北海道，一个人去露天温泉，实在需要点勇气啊！我犹豫片刻，还是将门推开。这一推我几乎让雪花给吓住了，寒气和雪花汇合在一起朝我袭来，我身上却一丝不挂。

我全身的肌肤都在呼吸真正的风、自由的风。池子周围落满了雪。我朝温泉走去，我下去了，慢慢地让自己成为温泉的一部分，将手撑开，舒展开四肢。我坐在温泉中，犹如坐在海底的苔藓上，又滑又温存，只有头露出水面。池中只我一人，多安静啊。天似亮非亮，有些幽蓝，雪花朝我袭来，而温泉里却暖意融融。池子周围有几棵树，树上有灯，因而落在树周围的雪花是灿烂而华美的。

不远处就是一座山，山坡上错落有致地生长着松树和柏树，三股泉水朝下倾泻，琤琤有声。中央的泉水较直，而两侧的面积较大，极像个打渔人戴着斗笠站在那。一边是雪，一边是泉水，另一边却结有冰柱（在水旁的岩石上），这是我所经历的三个季节的景色，在那里一并看到了。

（摘自《迟子建散文》浙江文艺出版社 图/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