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槐
月光下的陷阱
王树槐
小时候,只要晓得哪里放电影,无论多远,我们都会追着去看。有月光的夜晚,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夜路;没有月光的夜晚,我们要么摸黑走路,要么扎火把照明——珍贵的手电筒,只有少数大人才有。
放《闪闪的红星》那一年,我们小孩子像过节,都爱看。看了五六遍,还是没看够,轮到离家十多里路的外乡去放了,我们也跟着去看。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电影散场后,一大堆人很快就散了。因为路远,我们队里就我们几个孩子,去的时候不觉得,回来时就很冷寂了。路上没有一个人,就我们五个孩子。还好,月亮很大,银光泛滥;还有少量星星,眨呀眨的,好像在对我们扮鬼脸。大地就像一幅黑白照片,道路呀,池塘呀,晒谷坪呀,在月光下成灰白色;其他的,禾苗也好,豆苗也好,野花也好,一律是黑色。
刚开始,我们还沉浸在电影里,像潘冬子一样勇敢前行。慢慢地,悄无声息的深夜,静得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夜风吹得路边的柴草此起彼伏,簌簌作响,我们就有点害怕起来。开始我们还走得稀稀散散,后来不知不觉紧凑起来。我们五个人,大牛最胆大,在前面带路,我紧跟着他,后面是四妹,再后面是海宝,根宝年龄最大,走在最后面。四妹是我们五人中唯一的女孩子,很野,一点也不像女孩子,常常跟我们在一起玩。我们都想保护她,让她走在最中间。突然,路边山上传来一声怪叫,四妹吓得尖叫起来,一头撞在我后背上。我头皮一炸,头发都直立起来了,额头上不断冒出的热汗也刹那间凝固了。还好,根宝在后面安慰大家:“别怕,是猫头鹰叫。”我们快要蹦出来的小心脏这才落下去。
走出山路,就是一片平地了。成片成片的稻田,正是扬花的时节,散发着淡淡的稻花香,路也平整得多了。我们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又开始有说有笑了。
转过一个小土坡,眼前突然一片明亮。我们已来到一个屋场前,路的前头是一大片银白色,在月光下静静平躺着,紧挨着月夜里黑瓦白墙的房子。走在最前面的大牛惊喜得大叫一声:“晒谷坪!”一边说,一边放开小心谨慎地走了大半夜的脚步,一路小跑起来,我也跟着他跑起来。突然,大牛再次惊叫起来:“啊,是水塘……”话未说完,人已经冲进了水中,激起一片水花。我来不及“刹车”,一只脚也踩到了水里,湿了半截裤脚。还好是夏天,因走路而汗湿的脚,经冷水一泡,格外凉快。我索性将另一只脚也伸进水中,招呼大家:“来,大家都来凉快一下吧。”听我这么一说,大牛也不急着上岸,脱掉上身的汗衫,右手抡起来在空中甩几圈,呼的一声丢在岸上,整个身子都坐到水里去了。根宝和海宝也争先恐后地脱下脚上的草鞋,挽起裤腿,到塘里来洗脚。四妹到底是女孩子,我们怎么喊她下来,她都不肯,一个人站在岸上,催我们快点上来,回去睡觉。不说还好,一说“睡觉”两个字,因害怕和冷水刺激退场了的睡意,顿时像蚂蚁一样爬上来。我们一个个哈欠连天,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从此以后,看到月光下大片大片的银白色,我们再也不会轻易认为那是晒谷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