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需(山西)
天下黄土(组章)
李需(山西)
时间弯曲了。水土仍然很暖。
爱也很暖。
我在梦里亲吻一株麦子。麦子长成了水的模样,土的模样。
别人听不懂的方言,在我的血液里起伏、翻腾。
油菜花在春天开得一抹一抹的,冬天的雪花覆盖了所有的水和土地。
那个穿着黑棉袄的人,想用空旷的喊叫,撕裂素面朝天的日月。
在一方水土里淘命,命都很硬。
在一方水土里淘金,金黄灿灿的。金克木,木亦可生水。
骨头弯曲了。
夕阳里,那个人和他的牛,仍然很暖。
所有的淡都淡成了水。而,谣曲还在。而,水流还在。
有一种蓝,依然温暖,像水一样漫漶、渗透。
春天的草,还会和她的柔软的小情人唱歌、做爱;冬天了,远处的远处,是谁,还会唱起那让人心潮起伏的牧羊曲?
我喜欢这样一种谣曲,那嵌在我们骨血里的悠扬呀,美丽如故事,如传说,如爱情。
在黄河岸边,就让这样的谣曲,从一辈人、一辈人的站起、匍匐,匍匐、站起里响起来,响起来。
朝着更远处飘去。
之后,我会和那些“坎坎伐檀兮”的祖先站在一起,和一位水一样的女子站在一起,聆听:谣曲缠绵,缠绵谣曲。
再之后,天空就只剩下蓝的留白了!
我在大河滩燃亮一只马灯,游走。风,把整个夏天吹得呼呼地响。
我也在响。
水声遥远。星光在天际布阵的嘶鸣遥远。呼唤遥远。
大河滩仿若一种巨大的寂静。
呵,唯有我的马灯在摇曳。像一只变幻莫测的湖怪。
不,我在寻觅,那只红狐。
风,像一只跷跷板,把我的过去和现在,翘起,落下;落下,翘起。
那个人,是被河滩的黑暗吸去的,悄无声息的,连一片草叶也没带走,连一丝虫鸣也没带走。
童年,瓜棚,梦。
一池塘的碎片。
水声遥远。星光在天际布阵的嘶鸣遥远。呼唤遥远。
呵呵,我燃亮的那只马灯呢?
大河滩,一只红狐,一闪,就不见了。
坐在秋天的人,会感到秋天很深。天空,高远;那条河,邈如游龙。
坐在秋天的人,会想起一个在江水里捞月亮的人。他早已深坐在唐朝的捣衣声中。
村庄的苹果园,又添新坟。
水岸华庭南门外,是谁仍在放风筝?
这时,你真的想站起来,伸开双臂,抱抱这个秋天。
抱抱,真好啊,之后,你就会抱住你自己。
坐在秋天,当然,我们慢慢地就会等到一场雨。秋天的雨,含烟,缠绵。
秋天的雨,丝丝入扣,扣人心弦。
坐在秋天的人,在雨里。
他想深入浅出,或者,他亦想浅出深入。
那条河,依然邈如游龙!
一个叫大禹的人,握着他神奇的剑柄,随手一转,一条最桀骜的河流就温顺下来。
她在四千年的这处高原,千疮百孔,百孔千疮。
但她,依然是一位最具包容的母亲。
四季轮回,日月旋转。
梦在梦的破灭里复苏、再破灭、再复苏。可诺言在,千年的星光就在。
故乡的人唤时间为日月。
故乡的人喊乾坤为天地。
叠涌的黄土,最后,都成为埋骨的坟场。
但,这里,依然是安身立命的最好归宿。
一条河流,她在被我们叫作黄河时,就永远以缄默保持着最深刻的缄默。
以生死唤醒一次次的生死。
对于土地,我们一直都保持着最虔诚的敬重。
对于爱,我们一直都想让她像这条河一样,无羁,漫漶。
至于,最后,我们会以什么方式,归于这浩渺的恢宏的高原?
就留给一场大风,或者,留给一场弥漫的大雪,来为我们清扫尘世,最后的脚印。
谁站在黄河的中游翻书,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是历经沧桑的历史老人,是一个叫老子的人?还是风声、雨声?
九曲十八弯的黄河,缄默无语。
一部煌煌的《道德经》,缄默无语。
谁立于黄河的中流击水,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激扬的文字,还有,一位掩卷而泣的人。
英雄是谁?
谁是英雄?
谁在黄土叠涌的岸边淘沙?声音喑哑而雄浑。
沙可澄金。沙可埋金。
上下五千年,温顺典雅的黄河哦。
顿失滔滔的黄河。
秋风乱翻书,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一轮弯月,独卧哪处洲头?
今也黄昏。
今也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