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片段

李晓

与妻子一同送儿子到大学就读，儿子的大学与我所住的城市隔着两三百公里。在校园外面一家小餐馆吃饭时，我忍不住又对儿子千叮嘱万吩咐。儿子突然一下发起火来：“爸啊，这下终于解脱你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太烦了！”妻子顿时很尴尬，我也觉得委屈万分。那天晚饭后，在校门口就要同儿子分别时，儿子一下子冲上来，紧紧地抱住我说：“爸爸，原谅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儿子哭了，趴在我的肩上，我却笑了，拍着儿子大声说：“我们都是男人，哭啥啊，又不是上战场！”在车上，儿子发来短信：“爸，我长大了，你放心。好好照顾我妈，你睡觉前喝杯牛奶，好好睡觉！”回头凝望儿子校园被灯火照亮的那片夜空，我感觉自己是盘旋在那上空的一朵流云。

每次坐车上高速，患神经衰弱的我总感觉不踏实。30岁那年，我出过车祸，那次我坐在前排，一辆货车呼啸而过，尾箱擦着了小車玻璃，我的面部受伤了。从那以后，心有余悸的我就不坐前排的位置了。妻子明白我的心结，只要同她坐车出行，她总是抢着坐前排。有次出行，车子后几排都坐了人，我和妻子只能坐前排，但我突然发觉，只要相互体贴的人在一起，心里就多了许多坦然。

从今年春天开始，我爸因患严重的痛风，一直住院。妈在医院里日夜守护着爸，我像一个探望的客人，隔三岔五去医院巡视一番。爸有天瘸着腿一颠一拐地走到病房的阳台，想跳下楼，不再拖累家人，不再忍受痛苦的煎熬，但这个虚弱的老头儿最终没有勇气。我妈从外面打饭回来，给他一口一口喂番茄肉圆汤。爸突然泪流满面，他对我妈诚实地说，刚才他想结束生命了，但现在，他坚定了信心，想陪着我妈，好好活下去。我妈一把搂住我爸，抽泣着说：“老头儿，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我陪妈去看望她的爸妈。妈在坟前烧了一些冥钱，离开时一步一回头，说：“爸，你没钱了记得给我托一个梦，我给你烧钱过来……”她郑重地对我说：“你外公烟瘾儿大，花钱多。”于是我知道了，外公一直是活着的，活在我妈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