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音
台湾农村当下的状态更符合中国人理想中的“桃花源的生活”,但她也发现,全球农业进入现代化,小农经济的台湾也会有自
己的挣扎和失落
作家绿妖坐车在台中市新社区的山间穿梭,路修得很好,两边都是农地。豁然开朗处,山谷河流,蓝天白云,风景秀美。许多民宿、咖啡馆、主题庄园隐在小径深处。
绿妖擅长讲述青春故事,而这一次她却以考察者的姿态来观察台湾农业,带来新作《如果可以这样做农民》。
长期关注大陆乡村建设的作家梁鸿说,“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每个人都需要看看这本书,它告诉我们:我们还可以这样做农民,我们还可以这样做知识分子,我们还可以这样做一位社会中的普通人。”
小而美的细节
绿妖先后去过四次台湾。
这一次,她和同行者拜访了长居美浓农村、曾经荣获八座台湾金曲奖奖杯的客家歌手林生祥。
林生祥岳父家开了一家民宿。庭院里种有大树,靠山的水塘中,养鱼养鹅,下的蛋上了餐桌。每天上午,林生祥太太带女儿来这边玩。冰箱上贴着磁贴,提醒父母每天要吃的维生素种类。这样的生活让同行者感慨大陆歌手挣钱机会也不少,可总感觉兵荒马乱的,怎么就过不上这种生活?
后来,绿妖又跟随大陆民谣歌手一起去台湾“走江湖”。有一站演出是在台东的铁花村。让她意外的是,和大陆音乐节上的市集不同,这里除了展售台东艺术家作品,还有许多当地农产品,凤梨香蕉枇杷的旁边,是南瓜番茄小油菜,看演出顺手买了明天的菜。后来才知道这是有心的设计。帮台湾农产品找渠道,已成为农民、农会、知识分子共同关心的问题,市集是渠道之一。
这些小而美的细节都是台湾自农耕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中,对于传统的挣扎保留。
《读库》主编张立宪带绿妖去见做出版的台湾朋友刘昌炀。刘昌炀告诉他们,台湾有一基层机构叫农会,比如说水果熟了,要卖枇杷的时候,农会就会做个展销会帮他们卖水果。绿妖问,场地费是不是需要大家均摊啊?“不会啊,这是农会应该做的事情,连场地费都是帮农民出的。”刘昌炀回答说。
硬币的另一面
帮助农民为农产品找销路是农会的义务,比如斗南农会。此前,台湾的牛蒡、胡萝卜、马铃薯等都被几个大盘商控制,斗南农会组织当地农民大规模种植,约七八百公顷,价格若好,卖台湾;不好,则销日本。之前一斤卖两三块,后来慢慢往上走,现在走到一个合理价位。
除此之外,农会细致而丰富的活动还使农民形成了血缘之外的情感连接。比如其从1956年开始的“家政班”主要负责改善农村生活、组织农村文化生活等,以母亲为推广单位,逐步实现农村现代化。培训课程诸如“庭院种植树木花卉”、“儿童保育”、“制作披萨意面”等。
绿妖不知不觉对台湾农人流露出羡慕之情。不过,有些激进的社会运动家杨儒门见状,当场冷下脸来质问绿妖是不是拿了官方的钱:“台湾的农民谈到农会都会讲得很难听。”这些年农会也确实丑闻频出,比如在选举中进行贿选——“我把钱给你,你把农民搞定,统统要投给我”。
同一个农会,口碑却有着天壤之别:一个风和日丽,安居乐业;一个充满政治暗流,耸人听闻。这样的矛盾,在绿妖开始梳理台湾农业时发现比比皆是:查资料,农产品贸易年年逆差,出口受阻内销不畅,政治混乱,似乎乱得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可是到了乡下,又风平浪静,大家踏踏实实种地,平均每户农家所得,据官方统计,2012年是99.5万新台币(约21万人民币)。
在采访初期,绿妖是把台湾农业作为内地农业的参照进入的,所以她一开始想的是台湾官方做得很不错。但她在跟杨儒门聊天时受到很大的冲击,最初的预设立场完全被打碎了。她冷静下来想,确实不应该站在一个参观者的立场去面对这一复杂而宏大的命题,她需要选取一个平衡中和的立场,深入到内部去考察其发展变化。
自傲怡然的由来
进入台湾农民生活内部的绿妖依然认为台湾农村当下的状态更符合中国人理想中的“桃花源的生活”,但她也发现,全球农业进入现代化,小农经济的台湾也会有自己的挣扎和失落。
贯穿台中新社的主街叫中和街,是一条两车道的窄窄的街道。当地人指着一些空房子告诉绿妖,这些以前都是商店。有当地人告诉绿妖这条街的式微,是农业大环境的式微,年轻人外出,消费力变弱。
2011年,梁鸿曾跟着大陆一个乡村建设的团体,到台湾考察乡村建设和农业发展的状况。在台南,当地的农民告诉梁鸿,他们有自己的环境纠察队,由妇女、学童、退休老人组成,定期沿着河道检查各地的入水口。一旦发现有化学污染或其他污染,就竖下牌子,追踪溯源,找到哪一家工厂,哪一间手工作坊。这些行动,没有任何费用,都是自主自愿。为什么?因为这河流是你的!你不管它,谁来管它?幸福并非从天而降,而是靠民间力量争取而来——这是台湾给绿妖最大的教育。
自傲怡然,是绿妖和梁鸿对台湾农民的共同印象。“它从何而来?我隐约觉得是一种安全感和归属感混合的自我认同。生活中按部就班的规则多,遇到事情,你知道自己可以从哪里得到什么样的支持,比如台风过后的灾损补助,有规则可依,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最后,不富裕但殷实的生活也支撑了农人的自傲。”
而梁鸿一笔一划描绘过中国梁庄的凋敝,更感慨在台湾提到农民时没有那种呼天抢地的悲怆;“农民就是农民,是一种职业,是一种生活方式,不是我们社会的病症。一个现代的农民,他积极参与社会生活,他有发言的渠道,也有发言的欲望,他会参与生活。他不是说被安排生活,不是说被谁来救赎。他就是生活的参与者,我觉得这是一个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