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

2016-04-08 15:33泽让闼
草地 2016年1期
关键词:素衣硬纸板小伙子

泽让闼

到成都出差,忙完所有的事情后,和同事到天府广场对面的书城里买了几本书,然后在旁边的“德克士”里闲坐。

正午的阳光炽烈地照着,窗外的景象犹如一张过曝的照片,不只晃人眼睛,还使人昏昏欲睡。“德克士”里坐满了人,可是很安静。我们本来打算看会儿书,可是在冗长的炎热中,睡意渐渐袭来,脑中一片混沌,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头昏脑涨的什么也看不进去。

时间缓慢得像是凝固了一般,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有个小伙子出现在我旁边,什么话也没说,很干脆地把一张打开的硬纸板伸到我面前。他的另一只手捏着一个便签和一支签字笔。我愣了一下,见硬纸板上夹着几张画有表格的彩色纸页。我的思维还没有从半混沌中清晰过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然而,来不及也不需要我思量,小伙子已经用笔指着表格上方的几排文字让我看。我随着他的引导快速地瞟了几眼,大致清楚了上面所写的意思:他是个聋哑人,现在为了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聋哑人,特向大家求助,进行募捐。

在蚂蚁巢穴一般的城市里,总能遇上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也不以为怪。可是,我面对着楼梯,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也不知道他是否在其他的桌子前停留过,当然更不知道是否有人掏钱募捐。我转头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小伙子,见他二十岁左右,面庞清秀,穿着休闲,从眼神到装扮都给人一种干净而稚嫩的印象。他在不停地打哑语,可是我看不懂。我不能轻易地去怀疑一个人,因为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当遇到相似的事情时,我总是这样告诫自己。我见表格上写着很多人的名字,还有他们给的钱的数目,基本都是20元。表格的一小半还空着,我在末尾的空白处写上自己的名字,给了他20元。

小伙子接过钱,把捏在手上的便签伸到我面前,原来那是张五彩的小卡片,上面用不同颜色的花哨的字体写着感谢和祝福的话语。我对他点了点头。他从我面前拿走夹着表格的硬纸板,接着到其他的座位上去募捐。我跟同事继续闲聊,没有再去注意他,只是在他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身影从楼梯口向下消失。

募捐的事情并没有这样完结。过了几分钟,店里又出现了一个拿着硬纸板的小伙子,也是二十岁左右的年龄,清秀帅气的脸,休闲的装束,满脸真诚中坦然优雅地打着哑语,依次向每个座位上的人募捐。

这次我留意了,见他显得不慌不忙而又不厌其烦,脸上始终带着庄严神圣的神情。可是,正在用餐或者闲坐的人却没有理会这些,他们有的冷眼相横,有的漠然不理,有的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走开,一路走来,就只有一个人掏钱了。

他自然也来到了我们的座位旁。就像刚才的小伙子一样,他也是直接把硬纸板打开放在我面前,用笔指着让我看,上面的内容除了那些募捐人的名字,其余的都一模一样。

这也太巧合太泛滥了吧?我忍不住心里感到一阵烦乱。尽管遇到这样似真似假的乞讨或者募捐,我总提醒自己不要因为无端的猜疑而让自己变得冷漠,但是此时此刻,被人愚弄的火气还是在心里撩动起来了。看着身边不停比划的小伙子,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件事情来(很多本来已经遗忘的记忆,却因为某些相似或者相同事情的发生,往往毫无征兆地从记忆深处猛然跳出来),也是关于20元的乞讨的事情。

“5.12”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先是悲壮的抗震救灾,紧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灾后重建。一天下班回家,我在十字路口被一对衣着寒碜的五十多岁的外地夫妇拦住,说他们是从安徽过来的,他们的儿子到这里参加灾后重建工作,他们在家想儿子了,就千里迢迢赶过来想瞧瞧儿子,可是却把他的地址给弄丢了,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现在他们空着肚子,哀求我发发善心给他们20元钱好去买碗面吃。

我给了他们20元钱,并建议他们到援建办去询问,因为安徽省对口援建松潘县,所有从那边来的援建人员肯定都有记录,同时详细地说了怎么去援建办。老两口不停地道谢离开,我也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而高兴。

可是,还没有走到古松桥,我在步行街上又遇到一对乞讨的夫妇,不只是年龄、衣着、表情跟刚才那对夫妻相似,就连乞讨的原因都跟他们一模一样。这还没有走出一百米啊!我的心情一下跌到低谷,刚才没有考虑过的很多问题一下涌上心头,想想:如果他们的儿子真的在这里援建,他们怎么可能会弄丢地址?即使丢了地址,他们怎么会不找政府反而以这副模样在大街上乞讨?本来是个漏洞百出的理由,我竟没有朝那方面去想。但是,现在即使知道他们是在骗讨了,可是又能如何呢?我看着他们扑满风尘的沧桑哀伤的老脸,只得绕开躲着走了。

今天,我又遇到了“乞讨20元”的事情,心里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小伙子打着哑语一直没有停,我也隐忍着没有动气。他见我不作理会,忽然伸手指了指我T恤胸前的图标和文字,又是连续几个手势。可笑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T恤胸前的图标和那一串英语到底是什么意思,更别说由此引出的哑语了。我只能冷漠相对,置之不理。过了一会儿,他见我们没有掏钱的意思,又向后面的座位继续,最后在横眼和漠然中离开了。

大门的出口就在我们的下面,我从楼上的窗口看到他出现,离开,消失。目送小伙子离开后,我被窗外街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给吸引住了。那女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素衣,斜挎一个棕色的布包,挎包上绣有一朵莲花,莲花上是个红色的“佛”字,而她正在给过往的路人看她手上的几张小卡片。窗户上的厚玻璃屏蔽了外面所有的声音,我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是我看到卡片上的释迦牟尼佛和观音菩萨的画像,立刻明白了她是在利用宗教和信仰向路人兜售这些小卡片。

不管是微薄的蝇头小利还是堆积的黄金白银,利用宗教信仰赚取钱财,已经成了这个时代不可阻挡的乱象之一。

到底会不会有人买?她又能卖出几张?在这繁华的市中心,路人又将怎样面对这兜售中变异的宗教和信仰?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我看着窗外暗自观察,见她也有自己的兜售方式。她的眼光四处游走,像寻找猎物似的在每个路人的身上停留,当迎面走来的人西装革履她就驻足不前,如果看见老人了就上前劝说,要是遇到年轻的就拽着他们的胳膊近乎强迫。一个骑电动车的小伙子停在路边接电话,她走上前,开始是说劝,后来拉住了他的胳膊,小伙子慌乱地挂了电话,挣脱她的手骑车离开。两个年轻的姑娘在路边停了一下,她就赶紧上前追着她们,把手上的卡片强行朝她们的怀里塞,拉拉扯扯中,她们在楼下炎热的阳光里转了两圈,最后,两个姑娘在苦笑中惊慌逃离。当然,更多的人一看到她的装束,就在这条不宽不窄的街道上迂到边缘,避着她走。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穿着素衣的女人没有兜售出一张卡片,而在她的眼睛里,执着、茫然、喜悦、悲伤、坚持、犹豫等情绪交替出现,甚至还有让人不易觉察的怯懦和无声的叹息。这些吐露心声的眼神,在短短的时间里不断重复着,几乎就是一个人漫长人生的缩影啊!我感到心里一阵莫名的怆然。

身穿素衣的女人带着失望和失落离开了,消失在路边拐角处一辆献血车的后面。刚才,就在她变着花样兜售卡片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与她近在咫尺的献血车,可自始至终没见一个献血者走进那扇敞开的车门。

献血车是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又会在什么时间开走?它每天都会停在这里吗?也是不是每天都无人问津?当无人光顾的时候,里面的工作人员在百无聊赖中又是怎样打发时间?

很多问题在心中一个接一个地闪现,但这些问题不是什么关于社会爱心和人心冷漠的问题。我想到求募捐的小伙子、曾经乞讨20元的夫妇、兜售卡片的女人、献血车里的工作人员、出差的自己和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个正躺着、坐着、站着、或者匆匆忙忙地走着的人,恍然中感觉到,尽管我们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为了生活,或者说是为了生存,我们活下去的方式竟然是这样的形形色色,千差万别。

这时,我仿佛突然意识到,我们所处的时空其实就是一只无比巨大无比密集的蛛网,我们每个人都是蛛网里的一根蛛丝,在与别人交集的过程中,从一头穿向另一头。然而,在这个巨网上,我们有时候像被黏在上面的猎物,为了活下去苦苦地挣扎着;但同时,我们又是这网上等候猎物的蜘蛛,也是为了生存,却要去做狩猎的事情。

责任编校:周家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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